Diss「動物保護」前,請先想想自己希望生活的世界

這一周里,兩個有關動物的事件,先後成為了微博熱搜。

一個是廣為人知的「摔小狗」事件:狗主人丟失的愛犬被陌生人撿到,撿狗者試圖勒索未果,居然從高處摔死了小狗;而另一個,則是據傳,瑞士擬立法禁止將活龍蝦放入鍋中煮,而應該在煮前使其喪失意識,減少這種具有豐富神經系統的動物經受的痛苦。

實話說,我有些害怕打開兩件事情的評論區,因為我不願一次次看到中文互聯網上條件反射般對動物以及「動物保護」話題的不友善。幸好,「摔狗」的殘忍程度已經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底線;但在另一條新聞下,評論的「畫風」並沒有多大改變,絕大多數都不加思索地為其貼上了「矯情」「虛偽」的標籤。

對於維度相當廣泛的涉及動物的議題,絕大多數網友們所採取的態度卻出奇的相似。每逢任何一個地方的狗肉節,只要你表現出一丁點對這一習俗正當性的質疑——無論是從狗這種動物的特殊性說起,還是強調集中消費狗肉的節日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對狗的偷盜行為的事實——都會被認定是迎合「政治正確」的「狗粉」;而如果你閉上眼睛,在心中問問自己「素食主義」的概念意味著什麼,你會不會驚訝地發現,它似乎早就不再是「前衛」「健康」的標誌,而也被劃入了「政治正確」這個一旦被貼上,就難逃惡名的標籤下,被否定,甚至粗暴地嘲諷。

某微博營銷號

某些網友對於素食主義的評論


說起素食主義,我想起了最近在NPR上聽到的一個故事:Pat Brown是一位任教於斯坦福大學的生物學家,由於擔心肉類生產過程中對於環境的破壞,因此在七年前放棄了原本已經頗有建樹、十分成功的研究領域,開始致力於素食的推廣工作。但他發現,「吃肉」對於人類來說,是一種本能般的行為,會給人帶來生理上無法抗拒的「快感」,除非意志力非常強大,一般人很難杜絕享受這種快感的慾望。於是,他開始從分子和基因的角度去研究,這種快感是肉類中含有的哪種物質帶給人的。經過研究,他最終確定,這種物質存在於動物的血液中,名叫「Heme(亞鐵血紅素)」;他又發現,植物中——尤其是大豆的根部——同樣存在這種物質,只是含量極低。他將大豆中產生Heme的基因移植於酵母菌中,以大量生產,並成功運用於食物中,並做出了和牛肉漢堡看起來、吃起來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卻完全Meat-Free的漢堡。目前,美國的一些高檔餐廳已經在菜單中引進了這款漢堡,Brown教授的研究也得到了包括比爾·蓋茨在內的諸多資助。

聽完這個故事,我想到了一段時間以前,在知乎上被邀請回答的一個問題:「吃肉等使用動物製品的行為道德嗎?與奴隸制究竟有沒有區別?」我當時對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所以僅僅看了看問題下的其他回答。不出意外,知乎盛行的叢林法則在這裡也被發揮到了極致,300多個回答,絕大多數都是對題主的嘲諷。除去單純的嘲諷與廢話,總結回答者們的中心思想,則主要集中在這樣兩點:

一是,不管肉食有多麼大的弊端——無論是對環境的損害,還是「道德」方面的考量——在人類「進化」到可以不再享受肉食的美味、或者經濟於科學的發展帶來可行替代品之前,肉食都將是大部分人類的長期選擇;而不「順應自然」「順應潮流」的題主,則是站在道德高地,尋找自我快感的「聖母X」。而許多人更是在題目中「奴隸制」的比喻上大做文章,用三流歷史地攤文學中的概念,證明「奴隸制」的廢除,完全是出於經濟效益的考量,是工業革命帶來的機器生產方式淘汰了落後的奴隸生產;以「道德」試圖去美化這一過程,不過是美國精英虛偽的又一證據。

二是,題主的表達讓他們感受到了受到道德綁架的冒犯。「因為現狀不夠好,但有所改變又絕非易事,所以我們索性應該什麼都不做」這種中文互聯網上時常出現的匪夷所思的邏輯,從「我的母校,只有我自己可以罵,別人不行」換一種表述方法,來到了「素食是否是一種更道德的價值觀」這一爭議區里。

而這個Meat-Free Burger的故事,讓我突然覺得,在「素食主義」與題主「奴隸制」的比喻之間,找到了一點聯繫。


如果以「弱肉強食」「一切為了利益」的視角解讀歷史,的確很容易得出關於美國廢除奴隸制的上述結論。畢竟,如果你是一個現實生活中沒有是非觀、以追逐利益最大化的人,理解這個世界上有遠高於此的追求,委實有些困難。

但如果你肯於細心地觀察那一段歷史的細節,「現實利益推動」這個理由很容易站不住腳。這背後真正的力量,則是美國新教深深紮根於這片土地的價值觀。

200多年來,踏足北美的新移民們,之所以能拋棄原有安逸生活,來到一片待開墾的荒地辛苦勞作,就是不滿來自教廷的破壞與權貴對《聖經》的曲解,追求真正的「自由」與「平等」,給了他們承受離開家鄉的痛苦、以及新大陸生活里無時無刻的艱辛與危險極大的動力。而另一群有著同樣身體結構、智識情感、和自己本質上並無太大不同的人類,卻僅僅因為擁有另外一種膚色,就要受到非人的待遇,這和支撐著他們的信念是遠遠相悖的。

但另一方面,對於普通人——尤其是南方蓄奴州的居民——來說,「黑人是奴隸」又是他們從出生開始就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他們並非罪大惡極,以他人的苦難為樂。這樣,當聽到來自北方廢奴者的呼聲時,他們依舊很難動搖自己數十年人生中的「常識」。況且,在以農業為主的南方,黑人奴隸帶來的廉價勞動力,的確是經濟生產中不可或缺的因素。

熟悉了這些事實,我們會發現,在那個時候,廢除奴隸制絕非是一個「最經濟」的選擇,而是實實在在被許多人拒絕相信的道德與無私推動下才發生的。

而在這些可敬的人所做的努力中,「Amistad號」事件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個里程碑。Amistad是一艘西班牙貨船的名字,運送著幾名非法走私來的土著黑人準備販賣到美國。但在運輸途中,船上的黑人由於對未知未來的極度恐懼,殺死了數名西班牙籍貨主,並最終被美國美國海防隊控制並帶往美國。廢奴主義者經過艱苦的努力,最終幫助這些黑人在法庭上獲得了勝利,不僅沒有受到殺人的指控,而且獲得了回到非洲故鄉的自由。而在這個過程中,對於外國財產的扣押,實際上已經某種程度地違反了美國與貿易夥伴簽訂的國際條約,因此,當時總統所代表的「行政分支」已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但這些現實因素,最終都輸給了廢奴主義者所代表的人性、道義。這個故事還經過改變,被斯皮爾伯格搬上了熒幕。

這是美國整個種族平等運動中一個非常典型的縮影:大部分時候,進步的發生,往往與現實層面的「利益最大化」並不重合,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它的發生,既依靠我們內心中「人性」一面超越功利的堅守,也靠著一些智慧與思想超出同時代大多數者的啟迪。

換句話說,當你看到某個說法,為我們的道德提出了一個更高的標準時,即使它看上去有些不現實,甚至冠冕堂皇,卻可能是一個代表未來的風向標。


雖然我批評過《奇葩說》的缺乏營養,但第四季中,依然有一個辯題讓我印象頗深:「得到高等動物的蛋,應該毀滅嗎?

「毀滅」一方的理由是,作為高等生物,消費、奴役低等生物是一種本能般的行為,一旦它破殼而出,人類很可能毀滅於此;而「不能毀滅」一方,則強調這是一條無辜的生命,不應「疑罪從有」,為了一個可能性就扼殺它生存的權利。

而我則想到另一個角度:如果這真的是一個進化程度遠超於人類的物種,為什麼它一定要視人類為食物、玩物和寵物呢?這大概不是一個文明物種的進化趨勢。

作家林達在記述美國種族平等運動的著作《我也有一個夢想》中,充滿情感地寫到,這些勇敢者之所以能面對他人的不解和現實利益的衝突,是因為他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作為人類,自己與其他物種的區別在哪?

他們找到的答案,是「人性」。而「人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對苦難的不忍和同情。

也正因此,動物可以因為飢餓而兇殘捕食甚至同類相食,但人不可以;奴役同類一定是錯誤的,哪怕這為生產帶來了便利;自然,性別、性向也不能成為被剝奪平等權利的理由;而今天,有人又開始思考,如何讓被我們置於食物鏈下的物種,儘可能少地因為我們的生存需要而承受痛苦,這其中也包括讓人類的生存儘可能少地傷害環境。

在人性的推動下,他們開始主動地改變不利的現實:尋找不需要奴役同類的生產方式,利用司法、傳媒撼動奴隸制的道德根基;在有關動物保護的話題下,則是尋找儘可能減小痛苦的方式屠宰動物,或是尋找和動物食物一樣能夠被人接受的替代品——無論是出於對動物的「同情」還是對環境問題的擔憂。

肉類生產對於環境的破壞

將這一因果關係搞反的人,恰好大都具備「叢林主義者」的價值觀,這也就並非是某種巧合或偶然了。他們既然相信弱肉強食是物種間、物種內一切生物相處的最高法則,就自然省去了思考人性意義的環節,在這個邏輯體系下,為弱者思考、著想不僅僅是一個理性人不會真心去做的,更是有違物種的進化方向。為了解釋弱者愈法受到全面、細緻的照顧這一人類文明的進化趨勢,他們只好將少數人意識覺醒後的努力,解釋為「生產力進步」這一自然發生的「先決條件」的一部分,以證明弱者之所以能活得更好,僅僅是利益最大化過程中一個小小的副產品而已。

這個邏輯,可以概括他們對一切「政治正確」主題的diss。

在他們眼中,「女權主義」的由來僅僅是隨著職業結構的改變隨之而來的產物,處於優勢地位的男性,根本沒有道義義務賦予女性同工同酬的權利;「同性婚姻平等」則是在所有人都吃飽喝足後,對某些「異類」的憐憫、寬容,什麼「任何人都有享受愛的權利」才是毫無依據的狗屁。


在生存策略的選擇上,人類幾乎是最徹底完全的K策略——即通過儘可能多地保障個體的生存率來增強物種競爭力,這些人信仰的「叢林法則」非常容易用科學去駁斥;只是,這種價值觀的「強悍」和「氣勢」,很容易激發荷爾蒙帶來的快感。

所以,如果現在在你心中,「動物保護」、「素食主義」和其他一切「政治正確」一樣還是無稽之談,那麼希望你對自己詢問一個不用說出答案的問題:

你可以不在乎事實,可以不在乎科學,但你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你不在乎動物,不在乎環境,不在乎弱者,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價值觀帶來的豪邁快感,但當處於那食物鏈、歧視鏈底端的是你自己時,你能抱著同樣的心甘情願而「安心認命」嗎?況且,這可能性,比你所想像的,著實要大很多。

所以,無論如何,我眼中的世界,讓我可以在顧慮過後,依然放心地將那顆高等生物的蛋養大,不僅不會恐懼被其傷害、奴役,更是期待看到一個更先進的文明已經將平等與關懷發展到了多麼細微的程度。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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