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覺得，好久沒有抬頭看過什麼了

小吳最喜歡的一條名人語錄是，把時間當作朋友。

小吳想，很對，做了四年公關，每月工資只有三千五，他能在女朋友生日時送上一部iPhone X，靠的就是把時間當作朋友。一分一秒都要有價值，只要合理安排時間，業餘時間撿的錢不比工資少。這年頭，窮都是因為傻。

小吳的麻煩是，他把心裡的體會在動員大會上講出來了。

動員大會是每個星期都有的，每個人都要發言的。

小孫，幾個月前是記者，聽了以後，說，你的意思是沒你有錢的都傻了？

小吳臉筋跳著，說，我一些些那個樣子的意思也沒有！

小齊，幾個月前也是記者，點了幾點頭，說，深挖下去的話，其實有一層惡毒之處，就是大家都不用努力工作了，跟著小吳出去撿錢，收入比上班高，人還自由，把所有人都想的和自己一樣愛錢，動搖軍心，大家可以想想，在公司動員大會上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小齊向來說話很慢，小吳很有時間鎮靜下來。

小齊剛說完，小吳就說，你的意思是，你不愛錢了？

小齊看著小吳，之後，看著小孫，看看其他人，再看著小吳。

小吳一個眼睛是驚嘆號，一個眼睛是不用回答的疑問號。

大家都看著新進駐公司的公關經理大李，據說他原來是技術部的。

大李點了一隻錐形的煙，叼在嘴上，劃著火柴，擠起左眼點好，把桌上的帽子甩到後腦勺，話和煙糾纏著出來。

「要叫俺說？好！俺說。俺會寫程序，寫代碼，你們哪個會？？要不是個公司大換血，俺不會到這個公關部，也不會拉扯著你們開動員大會。開動員大會就開動員大會，哪個叫你們學老婆子拌嘴？尋思俺看不出來呢！罵人不帶屌，殺人不用刀，說你們是公關狗，俺尋思了，不屈枉！簡簡單單一條兒語錄兒，嚇唬來嚇唬去，烏龜咬王八的球，哪個咬到哪個來？要叫俺說，禿子頭上走虱蟲，明擺著的兩個字，時間，把時間當作朋友。你們，都算上，哪個有時間？」

有的沒有說有，沒有的沒有說沒有，都看著大李。

之後，回去打點行李，下地推公司。

地推公司除了支攤子，發傳單，躲城管，當然還有更多的時間。

有時間，當然就要去撿錢。

錢不難撿。地推公司在五環外，早上早點起來，圍著集體宿舍旋一圈，常常就能撿到錢。有五十的，有一百的，上面都有字兒，寫著「頂層傳銷」、「救我」之類的話，不需要理會，過些日子，地上還會再有。

他們做了分工，小孫和小齊負責附近幾個小區的掃盤撿錢，小吳一個人上車站。

車站的錢不好撿，眼睛要毒，同行競爭也激烈。一般來說，戴帽子口罩的中年男人最容易撒錢，撒完錢，男人拔腿一跑，警察在後面一追，小吳和同行們便在地上滾成一團。

晚上回了宿舍，還能撿錢。有那麼些公司在做直播答題，俗稱「撒幣」，只要答對題就能分獎金。小吳負責上網搜答案，小孫和小齊負責答題，大多數題目都難不住他們，萬一碰上「朝鮮和芬蘭之間的國土面積相當於哪一個行星」這樣的題，小孫小齊就各選一個答案，答對的概率也有三分之二。

小孫答對的數量最多，小吳和小齊，決心更認真。有家做人工智慧的公司，賣給他們一個測試版程序，聽到題目就能即時回答，速度快，正確率高，正好在馬上開始的「血戰到底，獨得一百萬」比賽里大殺四方。

停電了，突然間地一下。

燈泡也炸了。

小齊，小吳，小孫，都望著天花板。他們覺得，好久沒有抬頭看過什麼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