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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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建安元年，幽州大戶熊承平攜子熊楚外出狩獵。
熊楚少年心性，又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之上騎著馬當先馳騁，好不快哉。
所幸熊承平乃楚國王室後裔，國雖滅，但百年底蘊猶在，何況熊承平為人豪奢，又加勇武過人，這些年在襄陽走鏢，手下高手自然眾多，熊楚身邊總有兩個高手護衛，所以熊承平倒也放心。
熊楚胯下騎著的乃是一匹赤龍駒，血統純正，牙口剛齊，正是能跑的時候，算是一匹真正的千里馬。
熊楚一路跑了大半天，馬兒也跑夠了，他自己新鮮感也跑了個差不多，便在路邊一個茶亭歇下喝茶，順帶等落在身後的父親。
他們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等來，熊承平見了兒子，笑著問：「跑夠了？」
熊楚笑著說，「跑夠了，爹爹，紅月跑的是真快，我沒使勁跑，都落了你們半個時辰的路程。」
熊承平說：「紅月是赤龍寶駒，放眼天下也是數的著的好馬，要是連半個時辰的腳程都超不了，你爹這雙眼豈不是白長了。」
熊楚笑嘻嘻的問：「那紅月是不是天下第一寶馬呀？」
熊承平露出追憶神色，搖了搖頭，「趙國當年有一匹神馬，喚作墨昭，通體墨色，不見一根雜毛，是真正日行千里的龍駒，比你的紅月要強的多。」
熊楚不解道：「我聽人說，傳聞千里馬多有異象，有『烏雲踏雪』的說法，就是四蹄雪白，通體墨色，或是眉心點白···」
熊承平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那不過以訛傳訛，好馬首看骨，次看鼻，三看型，最後才看毛色，以毛色定馬優劣，那是最拙劣的看法。」
熊楚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2.
熊承平喝了一碗茶，舉目看了看前方問店家，「前方是何處？」
店家說：「前方乃是滄遺山。」
熊楚追問：「山上可有什麼好玩的？」
店家笑著說：「山上倒是有個馬場。」
看了看他們的穿著和那匹神駿的赤龍駒，賠笑道：「不過那個馬場都是些駑馬或是挽馬，貴人怕是看不上眼。」
熊楚一聽，眼中頓時沒了興趣，倒是熊承平說：「外出走鏢多用挽馬，若是有不錯的，購來幾匹倒也不錯。」
熊楚怏怏不樂，卻也不便違逆父親，一行人吃罷茶水點心，朝滄遺山走去。
3.
馬場並不算小，熊承平看了一眼便知這馬場少說也有幾百匹馬，但一如茶店老闆所說，都是些不成器的挽馬。
身材矮短，體型過於壯碩，這些馬匹馱動貨物遠行可以，但沒有爆發力，做不得坐騎，所幸這裡草場肥美，馬匹毛色不錯。
熊承平看了一圈，物色了十幾匹年輕耐勞的駑馬準備買下來。
正物色著，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子拿著一個酒葫蘆跌跌撞撞的走著，口中還念念作詞。
「世有千里馬，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注1
熊承平畢竟是王室後裔，自幼文墨浸染，聽這醉漢雖形貌鄙陋，但口中所念卻是字字珠璣。
當即喚道：「敢請留步！」
那人好似沒聽到，依舊跌跌撞撞的走，熊承平小跑著追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那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何人？何故擾我喝酒？」
熊承平端他面龐，見他蓬頭垢面，醉眼朦朧，一雙濃眉直飛入鬢，獅鼻豹眼，相貌非凡，只是鬚髮花白，顯然年紀已然半百，頓了頓問道：「在下熊承平，適才聽聞老翁醉後念白，但覺有趣，故而打攪，若擾了老翁酒興，那是熊某的不是。」
那老翁醉眼朦朧，聽到他的名字，醉醺醺的嘟囔道：「熊姓？荊襄口音，你是楚國王族後人？」
熊承平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不錯，正是。」
那老翁眼中閃過一絲追憶，隨即被痛色掩蓋，一把推開熊承平，大叫道：「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注2
熊承平聽出他滿腔憤懣，正待開口詳詢，卻聽一陣馬蹄聲起，一匹瘦骨嶙峋的馬向老翁跑來。
熊承平抬眼望去，只見那匹馬瘦骨嶙峋，高頭長頸，身下四蹄修長，馬蹄闊大，毛色混雜散亂。
那馬兒跑到老翁身前，低頭嗅了嗅老翁，然後將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顯的很是親近。
那老翁輕輕摸了摸它的馬頭，傷感道：「枉你空有闊鼻修蹄，高頭雄背，卻長了一身雜毛，更可悲身在這駑馬窩中，自幼當做駑馬調教，到今馱物不及騾馬，賓士不及戰馬，可悲，可嘆。」
那馬兒似乎聽懂了，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老翁，然後似乎看到了什麼，朝熊楚那邊走去。
老翁只看了順著馬兒朝那邊看去，一看便看到了那匹紅月，讚許道：「赤龍駒，看樣子剛齊口，是匹不多得的好馬。」
熊承平見他一眼便看出紅月馬種齒齡，贊道：「老先生好眼力。」
老翁卻平淡道：「通體赤紅，油光水滑，怎麼能認不出來。」
4.
那匹雜毛瘦馬一路走到紅月跟前，打了個響鼻，圍著紅月兜了個圈子，竟然尥了個蹶子，撒了泡尿，熊楚鼻子都快氣歪了，大罵道：「哪來的雜毛破馬，來這兒撒尿，紅月，踹它！」
那匹紅月平素烈的很，雖然此刻蹄子不停的動彈，卻沒有蹄那匹瘦馬。
熊承平看著，眼中若有所思。
卻聽那醉酒老翁笑罵道：「你這畜生倒是靈，知道找哪個。」
熊承平轉過頭，卻見老翁髒兮兮的臉上划過兩行清淚。
「我欲騎碎青與你那匹赤龍駒比試一番，可否賞臉。」
「碎青？那匹瘦馬？」熊承平臉上閃過疑惑，他既然知道紅月是赤龍駒，怎麼還提出這種要求，不過他對這老翁身份甚是好奇，也不好拒絕，何況跑一跑也沒關係，便應了下來。
熊承平和老翁到了熊楚跟前，熊楚聽聞這匹雜色的瘦馬要跟自己的紅月比，很是生氣，他覺得這是侮辱自己的赤龍駒，熊承平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可口出狂言，自己牽著紅月，準備親自跟老翁比試。
那匹瘦馬轡頭沒有，馬鞍也無，問老翁需不需要去佩戴一下。
老翁擺手示意不用。
兩人來到馬場前，尋了一處跑馬地，老翁翻身上馬，身手靈活，熊承平看在眼中，更是好奇。
兩人約定跑五里定勝負，熊楚氣咻咻的站在一旁，拿著一面小旗，喊了一聲「跑！」
兩匹馬應聲而出，四蹄翻飛，竟然不相上下。
熊承平餘暇瞥了一眼那老翁，見他雖沒有馬鞍，但身子隨著馬匹跑動起伏，遊刃有餘，這是極高明的馬術。
跑了一里，紅月開始超越碎青，熊楚高興的嗷嗷叫喚，那匹碎青似乎體力有些不支，慢慢被紅月拉開距離。
跑到兩里之時，距離已經被拉大，但那老翁面色依舊平靜。
跑到三里時，那匹瘦馬似乎一下子有如神助，寬大的鼻翼闔動著，一雙烏眼圓睜，身下四蹄翻飛，宛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超前奔去。
四里之時，兩馬只見距離已經被拉回大半。
五里將到之際，那匹碎青一聲嘶鳴響徹馬場，長蹄一如鍾錘擂地，塌起滿地青泥，它在到終點之際，剛好超了那匹紅月。
熊承平神色複雜的勒住紅月，那匹碎青確余勢不減，依舊向前馳騁。
又跑出不到一里地，悲鳴一聲，轟然倒地！
老翁似乎早有預料，在馬倒地之前便翻身躍下，碎青倒地，寬大的鼻翼闔動著，眼睛烏溜溜的睜著，一身雜毛被汗浸透更顯得瘦骨嶙峋，那雙馬眼睛裡有著淚滴滑落，而後口間噴吐白沫，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
5.
老翁說自己姓李，原趙國人，多餘的沒有再說。
那匹名叫碎青的瘦馬已經是一匹老馬了，這是熊承平在馬死後才知道的。
老翁說，它在臨死前總算做了回千里馬，比自己強。
二十年前，趙國被攻，傳聞有一匹夫王前自薦，信誓旦旦二十萬大軍便可大破敵軍，趙王不信，趙國上下無一人信服，那匹夫當庭斬去一指立誓，依舊無人信服，於是第二年春，趙王親征，敗軍滅國，後來那匹夫也沒了蹤跡。
只是聽說匹夫姓李，熊承平好像也想起那老翁似乎有一手缺去了一指。
完。
注1 韓愈《馬說》
注2 屈原《哀郢》
另，文章趙楚都不是歷史上的，純虛構，不要對號入座挑歷史毛病。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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