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慶: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在江湖上行走,每天都有人詛咒我。

他們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著說,「喏,那個就是四大惡人的老大,惡貫滿盈段延慶!」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想轉過身對他們大聲說:那個身為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你們其實並不真的完全認識!

江湖總是善忘的,會選擇性地忽略一個人的過往,而我恰恰想要跟大家說說過往的日子。也許聽了這些,你們會想:原來四大惡人也沒有三頭六臂,不過是些平常人;原來那些沒有激情燃燒的日子,竟然就是我和我惡名的來處。

大理

小時候,我一直想,長大後應該如何治理我的國家。然而,讀書、習武、學習治理國家,差不多就是我早年大理生活的全部。

每一天,在父王的督促下,我早早便起來讀書、習武,有時甚至還要代他批閱奏章。在他的御書房中,我常常徹夜不眠,思考著大理這個國家的未來,當然,還有武功和典籍。

長期缺乏睡眠,浮腫的牙齦在嘴裡也會留下的血腥味,哪怕有來自長白山的參湯,也並不能讓我感到興奮。儘管有些厭倦這樣的日子,但身為大理英明神武的延慶太子,這是我既定的生活,我不能也不敢絲毫表露。

對我批閱的奏章,父王常常不置可否,讓父王格外高興的是我的武功:在段氏的年輕子弟中,我的一陽指功夫早已一馬當先,在江湖上想必也已出類拔萃。他說,我段家子弟來自江湖,雖然登上了王位,卻不能忘了江湖人的本分。

於是,他為我做了一個大家後來才知道的決定,而這影響了我的一生。

江湖

初次踏入江湖,一切都是那麼新鮮。

大約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大理的聲光氣味才肯在我的腦海褪去。闖蕩江湖是每個段氏子弟的必修課,雖然我對太子的日常生活感到厭倦,但對於江湖,我原本並沒有什麼過高的期待。幸好,江湖是多姿多彩的,馬上便吸引了我,讓我心中浮現出一個留在江湖中的念頭。

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忽然萌發的念頭,幾乎決定了我後半生的面貌。那些江湖豪客們始終不知道,我在落魄江湖的窮酸書生之外其他的身份,這讓我感到安適自在。時至今日,每次我回想起那段快活的日子,走在當年走過的路上,都恍若夢境。

江湖生涯很快便結束了,我還要回去做我的延慶太子。不過,這段寶貴的江湖生涯,讓我明白,沒有了呼風喚雨的太子身份,人要知道自己的渺小,要保持謙卑安定。我感到了慶幸也激動,這大概是父王的深意所在。

那一年,我二十歲。

大理

我回到了大理,然而,一切都有些變了。

早先我便知道,父王的江山並不穩固,上有天龍寺的那些遁世高僧,下有很多不服管教的部族和權臣。父王的想法是,通過政治聯姻拉攏部族,通過段家子弟制約權臣,我認為他的決策沒錯。而這一點,恰恰是我們錯的離譜的地方。

父王為我定下了擺夷族族長的女兒,聽說只有十六歲,長得相當美麗。這和我沒多大關係,政治婚姻嘛,感情不需要多麼穩固,哪怕浮光掠影,在充分保證權力穩固的背景下,感情也會顯得那麼情致脈脈,深刻雋永。政治和江湖一樣,也要靠演技。

為了對付日漸膨脹的權臣楊義貞,父王提拔了段氏子弟中的很多青年才俊,比如我的堂弟段壽輝和段正明。壽輝堂弟為人懦弱,但武功在青年一輩中僅遜色於我;正明堂弟緊隨其後,為人更謙和寬厚,父王將最關鍵的禁軍交給他們,我們都放心的緊。

那一年,楊義貞暴起發難,父王遇害!二十三歲的我正在湖廣道,避開了內亂,然而一切卻需要重新展開。

湖廣道

我有些想不通!內亂、父王的遇害,我都想不通。

按說一切正在按著父王與我的預期發展,怎地就急轉直下到了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沒有急著趕回大理報仇,而是繼續思考著問題的關鍵——如果不能思考出來,哪怕我趕回大理,等待我的也絕不會是那頂王冠,而是殺戮。

直到那天,我遇到了個掃地的和尚,他對我說,不論何種壞事,欲抓那作惡之人,先得去找出能從那件壞事中得利之人。這讓我豁然開朗!是的,誰從中受益誰便最有可能是作惡的人!嘿嘿,父王遇難,楊義貞被處死,堂弟段正輝繼承了王位,但我知道主謀不是他。

理清了思緒,我向大理進發,打算先找天龍寺的枯榮大師,他是我的親叔祖,一定會為我做主。然而,我還未及到達大理,便遇到了埋伏。十餘位高手的圍殺中,我大展神威盡殲敵手,卻也身中數刀,不但面目盡毀,雙腿殘廢,連說話都不能了。

嘿嘿,擺夷族,禁軍高手,他們一定想不到,我認出了他們!正明賢弟,你夠狠!

天龍寺

大理人老愛跟人說,天龍寺是國之干城。

是的,這裡隱藏著大理段氏很多的遁世帝王,他們雖然很少插手國事,但也絕非清心寡欲。遇到叛亂這等事,他們又豈能真的視而不見?我的終點正是這裡,哪怕我身受重傷,但叔祖枯榮大師還在,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故鄉的路,並不好走。

當我歷盡苦難、精疲力竭地趴在天龍寺的山門前時,我知道一切結束了。知客僧人顯然認出了我,卻對我說枯榮大師正在閉關,他讓我趕緊逃走,說這已是他最大的惻隱之心,我內心無比憤怒,可只能嘆息著想:好小子,沒想你連山門也不讓我進!

賭咒發狠,沒有絲毫用處。我發著高燒,被拖到天龍寺外的一處偏僻所在,靜靜地等死。晚上下了一陣雨,雨後雲開月明,一個白衣飄飄的女人來到了我的身邊,簡直像觀音菩薩的化身。她對我這個乞丐樣子的人進行肉身布施,那情景多少有些少兒不宜。

多年後,我知道她就是擺夷族族長的女兒,我當年的未婚妻。

江湖

當年,那個風度翩翩的延慶太子,已經是一個廢人,就此腐爛嗎?

我不甘心!我要重新站起來,並不是想證明什麼,而是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我養好了傷,將段家劍和一陽指融入鐵杖中,再次踏入了我曾經無比欣喜的江湖。然而,再次踏入江湖,物是人非事事休。

人們是如此厭憎我這樣的畸零人士!

自身的經歷讓我知道,不管我如何表達善意,也改變不了江湖的惡意。嘿嘿,我是誰?我是堂堂的延慶太子呵!豈能任由你等放肆?有人嘲笑我殘廢,我拿來殺了。有人欺侮我不能說話,我拿來殺了。殺、殺、殺!我要殺出赫赫威名!

十餘年後,人們再也不敢對我惡語相向,他們尊稱我為惡貫滿盈,這不是我的初衷,但問題不大。在漂泊的江湖中,我遇到了四處尋找兒子的葉二娘,喜歡擰斷人脖子的岳老三,喜歡撩妹和寫詩的雲中鶴,我收服了他們,江湖上便有了關於四大惡人的傳說。

傳說,很多時候不過是以訛傳訛。四大惡人,不過是四個傷心人。

西夏

西夏,真是一個神奇的國度。

這些年,西夏被趙宋的西軍打得稀里嘩啦,他們急於扭轉局面,便開創了一品堂。我的弟子追魂杖譚青在裡面很受重用,他紹介我這個師父前去,我儘管看不上西夏這窮鄉惡土,但徒弟的面子總是要給,便帶著三個同伴成了西夏的客卿。

我從未想過藉助西夏來複國,那並不現實。

我知道中原大地有許多妄人有這個念想,比如那個名滿天下的慕容氏,嘿,一群沒有見識的鄉巴佬,無非生就一副好皮囊,卻連國際大勢也看不懂,枉自賺下偌大名頭。江湖上這樣欺世盜名之輩,實在太多,看著礙眼。

一品堂的首領叫赫連鐵樹,同樣是一個草包。不過,他們的鐵鷂子倒是精銳得很,只是培養條件太苛刻,不能量產的隊伍,永遠成不了大事,何況這類遠不如江湖高手的騎兵?每當這時候,我總是想起大理,我知道正明堂弟早已繼位,正等待我回去復仇。

不管離開多久,我終是會回去的,所差者不過時機而已。

大理

那一天,鍾萬仇請我們來向段氏尋仇,這勾起了我對於復仇的興趣。

又一次踏上大理這片故土,我並不興奮,也缺乏感慨。從離開那天,我便知道,不管我離開多久,走得多遠,只要踏上這片土地,頭腦便會被曾經屬於我的那些東西瞬間擠滿。這是我的國度,如今王位上也坐著曾經的故人。

你的侄子和侄女已經落入我手,嘿嘿!

正明賢弟,你追殺我這許多年,再次見面時,我們的境遇已經如此不同。可惜,我沒有成功。嘿,正明賢弟,這些年你將大理經營得鐵桶也似,連隱居多年的黃眉僧也請了出來,倒真是難為了你!

我是延慶太子,卻又如何?大理還在段氏手中,天龍寺的高僧們便視而不見,枯榮大師,我那位叔祖真成了世外高人,從他當年沒有繼承王位開始,大概便真心出家了罷。段正明,你做得好,終有一天,我還會再回來。

是的,我再次離開,我還會回來。

江湖

天大地大,何處是我家?這並不重要。

我無心品味江湖的人情冷暖,我只覺得很冷。還好,我再一次看見了她,我曾經的未婚妻,前擺夷族族長的女兒,刀白鳳。她嫁給了我那個叫段正淳的小堂弟,現在是鎮南王妃。也許是我想多了,他們那個叫段譽的兒子,長得有點像年輕時的我。

我沒有想錯,段譽的確是我的兒子。

哈哈,蒼天有眼,我的兒子將成為大理的王,正明賢弟你千算萬算恐怕也沒想到這個結果吧?我很滿足!你知道的,這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快樂,撇開這些年的艱辛不說,我藉助段譽做到了我不曾做到的事,只有老天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北宋紹聖元年,父王當年的嫡系高升泰迫使段正明退了位,他藏得夠深,誰也沒想到他其實是我的粉絲,就像很多年前,父王都沒想到正明會給他背後一刀。我的兒子將從高升泰手中拿回王位,世間事就是這樣有著微妙的聯繫。

我決定,放下一切,離開。

嗯,那個叫李宗盛的人沒說錯,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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