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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紙的守望者

如果說世界上最堅硬的是鐵,那麼它依舊不能阻止少年們前行的路途。

01

宋蛞失落地走在1998號大道上,那一年剛好是1998年。

按理像她這樣的人是不會感到失落的。在那個年代,學生們每天被劃分著等級,從敗類到A類各不相同。而宋蛞則無視分界線,不論哪個年代,哪門學科,她都是老師眼中無可爭議的金字塔尖。

360°無死角。

如果可以,雲江一中的高層簡直想把她砌成大佛供起來。之所以沒去市區名校,是因為她老爸就是本校的語文老師。

雖說如此,其實在小宋蛞的心中一直有顆邪惡的種子,她想故意搞砸一件事,讓自己超一流學生的牌子碎成沫。不過,終究沒有這麼做,因為很多人會失望的。

小時候,宋蛞參加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比賽前,小選手們圍著考場的大池塘里看龍蝦。宋蛞也圍過去,結果被一個毛手毛腳的小胖子撞到了水池裡。用吹風機烤乾身體,披上門衛寬大的制服再去考場時已過了45分鐘。

即便如此,還是拿回了全國第三的獎盃。

卻仍舊感覺到了些和以前不一樣的東西。校長因為她沒有獲得第一而扼腕嘆息,廣播滾動最多的不是名次,而是怎麼掉進池塘的過程。父親宋瑜亮只問了一句,儘力了么?小宋蛞點點頭,前者嘆了口氣不停摸著她的頭。

彼時就知道,原來第一和第三真的是不一樣的。

再後來她就成了女超人,之後的奧林匹克,中學生作文大賽,化學競賽,十校聯考,無論什麼全都滿載而歸。

但今天她失敗了,徹底地失敗了。

宋蛞被推薦參加第三屆新星杯創意小說大賽,全上海每所高校都有兩個名額,被推薦者可直接跳過海選,進入複賽。

她失神地走在路上,手裡捏著通知。是的,複賽被刷了,大概150進42的比例,三四人進一個。

宋蛞她失敗了。

要是平時,心中的小種子也許還會搖曳一會兒。看嘛,我也有失手的時候。但唯獨這個比賽對她意義非凡,去年高一就曾用筆名瞞著家人學校投稿了四篇,全無音訊。

這次還是淘汰了。

【文筆毋庸置疑,老道而成熟,甚至太過老練了,情節平平,有些空無一物,還有提升空間】

每個被推薦的名單都會附上專家點評。這已經不是狀態不好可以搪塞的了,而是自己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我沒有寫作的天賦么......

書包里有本上屆大賽的優秀作品集,老爹給的。對宋蛞而言,裡面的文章與自己的認知天差地別,行文多變,想像奇詭,如同外星人刻在月球上的碑文,就算剖開自己腦袋也想不出類似的劇情來。

「有點意思吧。」

「也還行,就這樣。」

「呦,我聽到女兒吃醋的聲音了。」

「切,吃醋那有聲音。你今天晚上回不回來。」

「加班,動員年級大會,晚上自己吃點。別太油了。」

「知道了。」

那一年,沒人知道手機是什麼,侵佔人們腰間的是一種叫做大哥大的東西。

黃昏,出了公用電話亭。今天輪到宋蛞值日,打掃完一切後就在圖書館自習到九點。

當北美觀眾還沉浸在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悲傷時,他們所有悲傷的總和,一定比不上此時的宋蛞。

起碼她自己是這樣想的。

最重要的原因誰都沒說,獲得前幾名可以在高考中加20分。小種子把這個秘密覆裹著,高傲如她不願承認這個功力的目的。

「呦,這不是阿蛞嘛,來來來,安老師這裡有些大白兔奶糖,拿點回去。」

本來要到高二教師辦公室拿試卷,結果竟然走到了樓上的高三辦公組。

「謝謝安老師。」好在全校老師都認識她。

「哎,要是每個學生都像你這麼省心就好了。」安老師一邊批著作業,一邊扒飯。

剛想走,手中就多了些東西。

「阿蛞啊,你幫老師個忙好不好,把這兩個紙箱扔掉。老師太忙了,教務組又要開臨時會議。謝謝啊。」

還沒等她答應就奪門而出了。

紙箱意外的不重,不過太高了。

剛走兩步就撞上了辦公室的門,東西散亂一地。都是上屆高三留下來的雜物,做了一半的教輔,斷掉的鉛筆頭,廢紙,空水瓶,還有......

一件校服。

宋蛞夾著鼻子觀察它,發現背後有些小字。

【最開始,小勤還不相信,但當她按下第一個鍵的時候,一個蘋果真的從屏幕上方掉了下來......】

02

宋蛞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袋成了放映機,輪番滾動那捲沒頭沒尾的膠片。

話說她發現校服後面的小字其實是一個故事。句子不通,語法簡陋,甚至還有助詞錯用的現象。

但整個故事非常有趣,大概講一個女孩為了把男朋友永遠留在身邊,買了一款被詛咒的虛擬寵物機。她如願以償地把男友封鎖在了屏幕里。只要按一個鍵,就可以喂他吃飯,給他喝水,甚至是洗澡。某天,她發現寵物機不見了,她懷疑可能做這件事的有三個女生,每天分別在不同時間段跟蹤這三人,結果發現她們和男友都不同程度的關係......

這故事就像個殘片,很多都沒交代,最後也無結尾,但它展現的足夠宋蛞看到另一個幅員遼闊的宇宙。

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

我就用上次那個筆名來參加海選吧。這個故事說不定可以進入複賽。就它吧,用我的文筆加工潤色,再添上結局,一定會很棒的。她翻來覆去的原因便在於此了,宋蛞有十足把握可以駕馭這個故事,但真的進入複賽,期刊會登出優秀作品,萬一被寫下來的人發現......

會被罵成小偷的吧。

一夜未睡的宋蛞最後決定去找原作者,懇求把創意給她。離比賽截稿還剩下一周的時間,如果這次趕上,說不定還有機會衝擊複賽。

反正目前沒人知道自己推薦落選的事。

「說了好多遍,這個不是我寫的,過了那麼長時間,誰還記得啊,你不要把它拿過來,臟死了。」眼前的女人似乎很不滿。

宋蛞是根據校服上的編號找到她的,這學姐剛參加完畢業典禮就被逮住了。

「拜託啦,這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

「等等,你拿過來,這個字好像是......」

「恩恩。姐姐仔細看看。」

「不看字我還不知道,一看這龍飛鳳舞的字我就知道了。哈哈哈,你要找寫故事的人是吧,地址我也一起給你。他的話,整個高三也沒幾個人會不知道。」

學姐遞給宋蛞一張紙。

齊樂余。

03

98年的民進只有兩個班,108名學生。其中就包括齊樂余。

當時施行軍事化教育,學生要在這個由鐵絲網組成的教學樓內呆上六天。所以當門衛告訴他,妹妹來找他時。齊樂余不禁一愣。

他哪有什麼妹妹。

「你是?」

眼前白凈的女生梳著長馬尾,校服是母校雲江一中的。他看著矮他一個頭的女生,發現對方一直躲避自己的目光。

是在害怕么?

齊樂余摸了摸頭上的黃髮和臉上的傷,這小姑娘應該是第一次看到染髮的高中生。

「我,我是......我是......一中讀高二的。」

「哦,有事說唄。」

「這個」

女孩雙手舉起一件校服,齊樂餘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是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孩子的。

沒記錯,自己總是亂塗亂畫在上面,被對方罵過不止一遍。

「我是雲江一中高二(4)班的宋蛞,打算參加第三屆新星杯創意小說大賽,我覺得這件衣服上的故事很不錯,問了別人才知道原作者在這裡,所以想問問能不能把這個故事給我。」噼里啪啦,鞭炮一樣的語速坦白從寬了。

齊樂余玩味地看著這個小姑娘。也是喜歡寫作的人么。

突然想要逗逗她。

「可以啊,反正我創意很多,這個不過是中間水平而已。」

「謝謝啊謝謝啊。」女孩轉頭就想走。

「等等。」

「怎麼......」

「怎麼可以平白無故給你。」

宋蛞皺皺眉頭,果然,沒那麼順利么。

「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你說。」

齊樂余想了想。

「先暫時沒想到,之後再說。」

「之後就沒機會了。」

「你幫我找對象。」

「啊?什麼?」

「就是早戀啊,身邊有沒有相談男朋友的朋友。」

早戀在那個年代就如同你在唐朝的長安街上一路罵李世明大傻逼,被發現者殺無赦。女生聽到後把校服丟下就走了。

不,她是用跑的。

齊樂余在那邊一個勁地笑。

高復班燈火通明,六十多號人都在低頭複習,如同一個沉默的交響樂團。唯獨齊樂余反覆看著一件校服。

那是去年月考時,突發奇想的靈感。試卷答完後,周圍又沒有紙,只能把前面女生的校服當做臨時稿紙。

誰叫她太瘦了,衣服鬆鬆垮垮,都拖在了自己桌子上。

故事寫了三分之二仍不滿意,便鎖在房間最高層。舊作的框架不錯,但自己寫時總覺得累,可能是有太多關於主角情緒的描寫,他只擅長情節。

去年的一篇文章進入12強,評委老師特意寫了一封長信寄到他家,最後一句話是:很優秀,但還缺太多東西,太早,再等等。

當然,被他酗酒的父親發現後撕成碎片,順便被踹一腳又是另一回事了。

頭頂一跳一跳,是隨時可能跳閘的白熾燈,周圍是殭屍般的復讀大軍,齊樂余卻在幻想的境界中化作了一匹獨行的狼,狂奔在銀色的荒原上。

月光下,他已和自己曾經的故事融為一體了。

04

宋蛞用腳蹭著小草,二十分鐘了,她心急如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這裡吃飯到午自習之間只有半小時,剛下課我就過來了。」兩個人隔著一面巨大而高聳的鐵柵欄。

「那個......你說的......算不算違規啊。」

上周,宋蛞離開後第二天,齊樂余借口回去拿複習材料,在一中門口一直等著放學的宋蛞。見她出來後,他立即將書包搶了過去,翻看她的周記本。

宋蛞傻了,但還是衝過去將書包搶了過來。她在齊樂余的眼睛中看到的不是兇狠,而是一種興奮的狂熱。

喂,我們來合寫故事吧。

現在宋蛞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合寫故事這種事以前從未聽過。但為什麼自己當時沒有拒絕呢?

回過神來,鐵絲網對面遞來一小碟稿紙。

「這是整個故事的梗概,你看下,結局我還不是很滿意,但前面三分之二的部分應該沒什麼問題,你就根據這個去細寫。我相信你的文筆。」

說完還附贈一個媚眼,宋蛞不經打了一個冷戰。她抱著那疊紙轉身就走。離開前,她又看了一眼齊樂余。

「功課別耽誤了......不然我會有罪惡感的。」

【沒啥要求,就三點。第一,女主角心理描寫是絕對的重頭,務必要筆墨加重;第二,標註紅線的段落你可以自行發揮想像力改寫,沒問題的,我甚至期待你有更好的發展;第三,剩下部分的劇情不光我一個人說了算,既然是合寫,那我就要根據你的文筆來調整,所以放開了寫,不要有顧慮。我看過你的周記本,相信才與你合作,也請你相信我】

最後一句宋蛞真的有感動到,憑著一股子熱情立馬開始寫。

她發現自己此刻是一個古羅馬的構建師,齊樂余只給了潦草的圖紙,而這座偉大城池,每一片磚瓦都要自己親手添加上去。

那是以往寫作從未有過的感覺。

應試作文只是在老師規劃的地方漆一點顏料。但現在,整個地域都是她的。拋開了三段論的寫作,宋蛞覺得自己的文筆更加靈動。大概是因為腳上的鐐銬解開的緣故吧。

不過這直接導致了第二天上課戴上了一雙熊貓眼。

「小蛞,你昨天複習得太晚了吧。」同桌投來關切的目光。

「恩恩,最近確實有點辛苦。」

「看看,全校第一的尖子生還這麼努力,你們看看自己。」一旁走來上課的數學老師,宋蛞一陣汗顏,如果知道自己把校服塞在門縫下,整晚開燈寫作的話,他會是什麼表情。

第六次見面,兩人之間多少熟悉了些。

「哎呦,大作家來啦。」

「快點快點,我還要回去的。」

「急什麼,難得妹妹來,陪我隨便聊聊吧。「

說話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將原稿都吹散了。

宋蛞仰頭看著飛舞的稿紙,覺得它們都在奔跑,也不知道自己往哪跑,她拚命把他們一張張捉住。她一小時就干這樣的事。她突然覺得很有趣,只想當個稿紙的守望者。她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可真正想乾的就是這個。

兩人把稿紙全部收集完用了足足二十分鐘。

宋蛞很仔細地整理好每一張,因為故事從頭到尾都在裡面了。上周,齊樂余把宋蛞改寫完的參賽作品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修改後手抄一份。他隔著欄杆對宋蛞指到,對面的路一直往前就有一個郵筒。宋蛞一邊皺眉一邊翻閱手稿,覺得他的字太破了,但今天就是海選截稿日,已經沒有時間容自己再抄一份了。

「下次參賽稿由我來寫。」

「放心吧,這又不是作文,字破不會扣分的。」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覺得什麼都無所謂所以才考不上大學,字寫得差就會給評委老師留下不好印象。」

「好了好了,沒時間和你爭了,我要回去了,如果進入複賽的話我請你去錄像廳。「

05

結果出來的時候,宋蛞正趴在桌上淺睡,意識里全是《倩女幽魂》中王祖賢的側臉。那是爸爸從一個調皮學生處沒收的錄像帶,昨晚全家看過之後,宋蛞就幻想著自己飄蕩在蘭若寺的景象。

「小蛞,你進入複賽啦。」同桌的大嗓門把自己白衣飄飄的幻想打包送去了侏羅紀公園。

「真的啊!」

「真的啊。」

「太好了。通知呢?」

「送到你爸那裡了。哎,你真是太厲害了,就沒有做不成的事。」

同學們慢慢聚攏過來將她包圍,宋蛞此刻就是橄欖球場上的四分衛手,想去哪裡都不行。好不容易擠出來,面對這個好消息,她只希望一個人快點知道。

「緊張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又沒有緊張啊。」

因為是周末,路上多出了許多人。齊樂余和宋蛞站在一家錄像廳前,旁邊是紅牆綠瓦的鄰家大院,有小孩從裡面鑽進鑽出。宋蛞特意沒穿校服,左右張望,害怕被學校同學看到。

她的裙子被暖風吹得若隱若現,看得齊樂余有點呆了。

「看......看什麼啊。」

「啊!我沒看,我保證沒看。」

「我是問你看什麼電影。」

「咳咳......這個啊,進去再說吧。放心吧,我們不是來玩的,就像之前說的,我們是來做靈感特訓的。看電影就是看別人怎麼講故事,這是特訓。」

「那......走吧。」

錄像廳地上除了煙頭被碾碎時留下的黃斑就只有礦泉水瓶。昏暗的光線中矗立著兩台電視機。

「要不看《倩女幽魂2》吧,上周我剛看了第一部。」

「我無所謂。」

電影很好看,但她內心深處還是覺得這對寫作沒什麼幫助。出來後,宋蛞想看齊樂余上次晉級複賽的稿子。

「在我家裡啊。」

「哦,那算了,下次你拿過來吧。」

「反正現在有空,去我家拿吧。」

「這個......還是不要了吧。」

「你害什麼羞啊,拿完就走啊,又不留你吃晚飯。」

「切。」

來到齊樂余家之前一共穿過了三個小菜場,宋蛞一直心中默數著,他家隱匿在一條幽閉的小徑里,若非有意根本找不到。

宋蛞很小心地踏進門欄,內室非常簡陋。大廳的飯桌角上掛著剛洗完的衣服,茶几滿是煙頭,地板是常年被水漬浸染的淡黃色。

與自己家天差地別,宋蛞突然有些慚愧。覺得,自己對他的態度可以再好一些。

「我記得......對了是放在閣樓上。」

一下子就不見了齊樂余的身影。

原來低矮的房間上還有一個小空間,宋蛞只見他半個身體隱沒在上面的深邃中。

「當心一點。」

稿子拿下時一同驚醒了沉睡多年的灰塵。厚厚的頁面上都是用鋼筆墨漬書寫而成,歪歪曲曲,和海選時的毛毛蟲字體無二。

宋蛞笑了出來。

「笑什麼。」

「沒什麼,我來看看。」

就在宋蛞接過的時候,門口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糟糕,是我爸來了。」

齊樂余渾身一抖,趕緊讓宋蛞鑽進等人高的衣櫃中。進去時,手上還握著一半稿子。留著一條縫隙,宋蛞看到一個酒氣熏熏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怎麼不在複習啊。」

「剛回來,就複習了。」

「手上拿的是什麼。」齊樂余轉身的時候被他爸發現了。

「沒什麼。」

啪,一擊清脆響亮的聲音透過門縫,在女孩的瞳孔里無限放大著。

「你他媽的又寫小說......」

衣櫥里的宋蛞捂著嘴,看著齊樂餘人偶般一次一次被他爸擊打在地上。

醉酒男人如同古代君王一般用暴虐維持著自己的權威。十年以後的宋蛞可以打趣地說道,那個時候我在衣櫃里把你小說的上半部分看完了,至於外面的什麼都沒看到。但是此時此刻,她只能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卻什麼都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

一周後的老地方,隔著鐵欄杆的少男少女

「你爸為什麼不同意你寫小說。」

「你爸同意?」

「那個,學習之外可以......只要不耽誤學習。」

「厲害。」

「你爸這麼打你,你不恨他啊。」

「有什麼好恨的,我就他一個親人了。」

宋蛞已經忘了這是兩人第幾次見面了,在接過對方遞來的稿子時,自己送上了一瓶紅花油。

「以前看還以為你臉上的傷都是打架弄傷的。」

「左半邊是打架,右半邊是被打,嘿嘿。」

「別貧了,決賽我們寫什麼故事啊。」

「決賽......終於終於要來了么......」

春節快來了。每家每戶被普天同慶的紅色綢緞裹著,好像悲傷飄揚過境,遠渡他鄉。

宋蛞反覆聽著一盒初中英語聽力磁帶,是那天接過的東西。

「決賽......一盒磁帶?」

「故事就在裡面,你去寫吧。我相信你,你的話一定行的。」

那天之後,他爸到高復班找到了老師,說兒子還在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老師發動全班同學一起監視他。那個年代師長的話如同聖旨,再加上復讀無聊得可以榨汁了。同學們幾乎是面對間諜一般監視著齊樂余,只要他一拿紙,寫的不是公式就會湊上去看兩眼。

在這樣艱巨的情況下,齊樂余洗掉了初中英語聽力教材,把故事一字一句的錄在了磁帶里。

宋蛞知道後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筆,因為她知道這些文字的重量,如果分母只是那0.5千克的磁帶,分子就是一個少年關於夢想的所有努力。

以及他的未來。

一定可以的,我的文筆,配上你的故事。宋蛞擦了擦紅腫的眼睛默念道,在這之前,她已經連續寫了12小時了。

除夕夜,天空被巨大的煙花反覆塗鴉著。

宋蛞照例等在老地方,她蹭著小草,不停看腕上的表,按理說齊樂余應該可以過來了。她又等了二十分鐘,還是沒人,離截止日期只剩48小時了,為什麼修訂稿還沒有送來。就在走出一條街時,她聽到了後面的動靜。

有人從鐵欄杆里翻了出來。

因為太急了,在最高點的時候直接抓不穩掉了下來,那個人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後背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後面跟著民進的老師和門衛,尾隨的還有一條條手電筒的白光,七八個人風風火火追著一個少年。

聲勢浩大。

鐵絲割開了少年的皮膚,就連他的腳也崴了。宋蛞看清了,是齊樂余。

他手上握著一個信封,不用看也知道是決賽稿。宋蛞就這樣看著齊樂余,頭頂是爭相綻放的煙花,她第一次發現,竟還有男生跑這麼快。

他在向自己這邊跑來,時間好像變慢了,一瞬間被切割成了無數個一瞬間,她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不一樣的東西,不要看我,裝作不認識我,就當看一個路人。

齊樂余跑過宋蛞身邊的時候,她低頭捋了一下頭髮。

餘光交匯,風帶起了旁側的發梢。

齊樂餘一直往前跑,沒有回頭。宋蛞慢慢走到路口,從容淡定,前面小花壇里果然有一個被捏的快要變形的信封。

遠處奔跑的少年被抓住了,泥土沾上了白襯衫,領子被數之手抓捏著。宋蛞遠看只能瞧見幾個扭打在一起的影子,但她知道他笑了,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能聽到那無聲的笑聲。

宋蛞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土,走到郵箱前輕輕投下去。

就像是電波穿越了漆黑天空,火源投向大地。有什麼東西以這個郵筒為質點,樹狀圖一般精密而有序的延伸著,前往看不見的未來。

宋蛞抬頭,煙火還沒有停,她知道,此時此刻的齊樂餘一定也看到了。

那是為了紀念走到盡頭的,屬於他們的1998。

【完】

————

以這篇略帶年代感的文,獻給熱愛寫小說的所有人。

明天發番外篇。

我是獅心,你們的好朋友。

我們下個故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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