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起源——如何生個男孩？

中年人最熱衷的話題是什麼？

當以90後為主力的自媒體們正在假裝中年人，積極討論脫髮、枸杞和保溫杯等話題的時候，真正的中年人們則躲在屏幕後面，打開搜索引擎，用五筆敲出「如何生男孩」幾個字，然後目光虔誠地按下回車鍵。

中國各地的婆婆們對於如何生男生女都有自己的心得體會，這在日常飲食、受孕日期甚至房事體位都頗有講究。例如有的認為孕婦喜歡吃酸的容易生男孩，喜歡吃辣的容易生女孩；有的認為多吃肉容易生男孩，相生女孩的話就多吃素。

然而靠吃飯就能決定生男生女的辦法，容易給一些年輕女性造成困惑。比如一名嗜好四川火鍋、每次不燙上幾大盤毛肚不肯罷休的女性，究竟會生男孩還是生女孩？

很多准媽媽按照網上的各種說法，比如孕期嘔吐、妊娠線、胎心率等預測寶寶性別，覺得鐵定是個女孩，買了一堆女寶寶的用品，把兒童房都刷成了萌萌的粉紅色，一家人就盼著這個千金到來。

結果隨著產房一聲響亮的啼哭，護士拎出一個帶把的。

而一些歷史愛好者則搬出了古代宮廷秘方。比如在中文互聯網上廣為流傳的清宮圖，號稱清朝太醫們根據陰陽五行及易經所研究出來的一張圖譜，專供皇室使用。這張圖據說還一度失傳，在八國聯軍侵華的時候這張圖被洋人搶走，掠到英國，反覆輾轉到了奧地利，後經仁人志士多方努力，終於重現於中國人民面前。

然而從正史記載的數據來看，這張圖也不那麼準確。在清朝13位皇帝中，生男孩多的和生女孩多的都有，像清太宗皇太極就生了11位阿哥和14位格格，而清高宗弘曆（乾隆）則生了17位阿哥和10位格格，而最後三位皇帝——同治、光緒、宣統，甚至一個孩子都沒有。

所以說，即便對於權力之巔的皇室來說，想要人為控制生男生女也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這種千百年以來的不確定，也給了那些知陰陽八卦、曉奇門遁甲的算命先生們施展才華的空間。

於是一些迷戀玄學的長輩們，便將希望寄托在各位半仙身上。中國算命先生在判斷生男生女這個問題時，有一種經典的套路是——

「祖傳秘術，多年100%準確預測，無效全額退款。」

算命先生的報價往往不菲，幾百到上萬都有。比如預測生男孩，收個萬八千的，預測中了，一家人喜笑顏開，直誇先生是當代袁天罡、再世鬼谷子，沒準給先生再包個大紅包。而預測錯了，有的人想想算了，反覆念叨計生宣傳標語：生男生女一樣好，女兒也是傳後人；有些個不識好歹的還想找先生退錢，沒想到直叫先生一頓臭罵——此乃天意，豈可人為！

而讀過高中，懂些概率學和遺傳學的朋友就會發現，這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啊。假設100個來算命的，一半生男孩，一半生女孩，算命先生全都押男的，最後男的穩賺，女的退款。

而從生物的角度來說，決定人類性別的是性染色體的構成。人的體細胞內有23對染色體，其中22對是男女共有的常染色體，還有一對性染色體，男性為XY，女性為XX。在生殖細胞（精子或卵子）中，男性為22條常染色體+X或Y，女性則是22條常染色體+X。

所以，決定生男還是生女只有一個變數，那就是取決於是攜帶X染色體還是攜帶Y染色體的精子與卵子結合。從理論上來說，應該是1：1的比例。

目前並沒有證據證明通過飲食等方法可以促進其中某一種精子與卵子的結合。所以通過吃酸吃辣、算日子、換體位的辦法祈求生某種性別寶寶的，那都是扯淡的。大多數有良好科學教育的人，應該知曉這個道理。

然而，今天我們想就這個問題，談得更加深入一些。

咱們再回來說說算命先生。假設咱們換個宣傳標語——

「祖傳秘術，多年100%準確預測，無效退一賠一。」

比如算一卦收一萬塊錢，猜不中的話不僅全額退款，還賠付一萬塊錢。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就是這麼自信。

實際上，只要找你算命的人足夠多的話，只要你全部押「生男孩」，這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生男生女概率相同，這其實是一個錯誤的認識。在自然條件下（排除人為流產等因素），男孩的出生概率是高於女孩的。

這是經合組織（OECD）成員國的新生兒男女比例。總體來說，平均每100個女寶寶出生的同時，就有106個男寶寶出生。在非經合組織成員國，尤其是一些重男輕女觀念頗為嚴重的國家，由於非法產前胎兒性別檢測的原因，新生兒男女比例甚至有1.09甚至更高。

（咱說的是印度。）

但像一些男女地位平等、甚至女性地位可能更高的國家，新生兒中也是男寶寶更多一些。這是為什麼？

我們回到生命起源的時刻，攜帶X染色體或者攜帶Y染色體的精子（以下簡稱X精子或Y精子）與卵子結合的那一瞬間，寶寶的性別就已經確定下來了。

所以，會不會是因為Y精子更容易與卵子結合？

有一種經典的假說是，Y染色體比X染色體個頭小，因此Y精子質量輕。

就像現在的汽車想方設法減重一樣，動力一樣的情況下，重量越小跑得越快，所以Y精子游速更快，可以更早和卵子結合。

這種假說最早來自於1960年美國人Landrum Shettles的研究。

（美國生物學家Landrum Shettles，1909-2003）

Shettles認為，在陰道和宮頸環境下，X精子的存活時間長，但是運動速度慢；而Y精子存活時間短，但是運動速度快。根據這一理論，Shettles後來和他的朋友David Rorvik共同創造一種幫助父母選擇孩子性別的方法，叫做Shettles method。

這個方法認為，既然Y精子跑得快，活得短，並且容易受到酸性影響，那麼授精時間越接近排卵時間，或者將精子釋放於更加接近子宮口的位置（那兒的酸性較陰道外側小），那就越可能生男孩；如果想生女孩的話，就反其道而行之。

Shettles

method的傳播非常廣泛，畢竟那時候大家都沒有啥好方法去選擇孩子性別（試管嬰兒技術直至1978年才出現），Shettles method給了大家一線曙光。你今天在中國大陸地區看到的許多「千年祖傳」的民間異術，以及許多養生暢銷書里的理論觀點（例如在朋友圈有著極其廣泛群眾基礎的酸性體質理論），實際上都或多或少地受到過Shettles method的影響。

然而，自從Shettles method誕生的那天起，美國就有許多醫學和科學家就在想——

這不是扯淡嘛？

而在醫學上，要推翻一種理論，要麼是找出它的理論錯誤，要麼是根據實驗數據進行反駁。隨著醫學檢測技術的發展，Shettles method被發現了許多問題。

1995年，美國的流行病學家James Wilcox對這個問題認了真了，他的團隊找來了221名女性參與研究。他們對這些女性進行了長時間的的跟蹤研究，一共記錄下了六百多個排卵周期，並詳細記錄下了她們夫婦的同房日期和排卵日期等數據。

研究結果顯示，幾乎所有的懷孕都歸結於排卵日後的六天內，而同房與排卵日期的時間差，與寶寶性別並沒有一毛錢關係（For practical purposes, the timing of sexual

intercourse in relation to ovulation has no influence on the sex of the baby.）

這個研究後來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NEMJ）上，也算是把Shettles method嚴謹地批判了一番。

（美國流行病學家James Wilcox，醫學博士，美國流行病學會主席。）

從結果上批判還不夠，美國科學家們還從源頭上尋找Shettles method的理論錯誤。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計算機技術飛速發展。到了1998年，科研人員利用計算機輔助精子分析技術（CASA），對精子運動做了更加精準的觀測。研究結果表明，雖然X精子攜帶的DNA相對於Y精子更多一些，但在精子頭部面積、周長、長短軸等方面，Y精子與X精子並沒無二致；而在運動速度方面，兩者也並無顯著差異，而唯一差異是兩者運動的線性程度有所不同（linearity and straightness of path）。兩者對於卵子的結合能力並無差別，實際上，在生命最初的那一刻，男性受精卵和女性受精卵的比例，是極其極其接近1:1的。

說到這裡你可以發現，我們目前所得到的結果是，在自然條件下，

1. 在懷孕時，男性胚胎和女性胚胎的數量是幾乎相同的

2. 在出生時，男寶寶的數量確實多於女寶寶；

那麼問題來了，這些女寶寶去哪裡了？

所以我們今天要講的重點，其實從這裡才開始。

過去學術界總是常常認為，從生理學的角度講，男性比女性脆弱。

比如男性的平均壽命低於女性。你像全世界壽命最長的中國香港（沒錯，香港已經超過日本了），香港男性平均預期壽命81歲，女性則高達87歲；

比如說，在嚴寒條件下，女性的耐受能力比男性更好一些（女性相對更月半，脂肪層更厚）；

再比如說，幾乎每一種癌症中，男性的發病率都比女性高；某些癌症可能差異只有幾個百分點，而有些癌症男性甚至比女性高2-3倍。

然而在還沒出生之前，情況可能就不同了。

2015年，美國生物學家Steven Orzack所領導的團隊，針對這個受孕到出生時胎兒的性別比問題，進行了史上樣本量最大最全的一次研究。

與人們以往所普遍認為的相反，其實女性胎兒更加脆弱。研究發現，在妊娠的不同階段，男性胎兒和女性胎兒的死亡率是在持續變化的。

在受孕時，男性胚胎的比例和女性胚胎的比例是相同的；

在受孕後的前2周內，由於這時候男性胚胎死亡高，男性比例開始低於0.5；

第10-15周，由於這時候女性胎兒的死亡率高於男性，男性比例回升超過0.5，這個趨勢一直持續到第20周；

第28-35周，男性胎兒死亡率又再次升高，男性比例開始回落，直至接近0.5，但是不會低於0.5。

和我們過去許多教科書說的不同，這個樣本量近百萬的研究結果發現其實在受孕時，人類的初級性別比幾乎沒有傾向，而縱觀整個懷孕期，女性胎兒的死亡率是要高於男性胎兒的。具體原因我們目前仍不甚清楚，目前唯一能知道的是這可能與第15號、17號染色體及性染色體有關。這種胎兒死亡率的交替變化，最終導致了從娘胎里出來的那一刻，男寶寶的數量更多一些。

這個研究後來發表在了美國科學院院報（PNAS）上。這個研究推翻了教科書上的一些固有觀點，而這個研究更加深遠的意義在於，它表明即便到了醫學如此發達的今天，我們對於人類生命起源的那些事情，可能還存在著一些錯誤的認知。

說是人類的基因決定也好，說是大自然的安排也罷，在種種機緣巧合的影響下，大多數國家都是出生時男孩略多，但由於男性本身的冒險好鬥，以及男性更容易受到一些疾病影響，在20歲之前，男性的死亡率是比女性更高的。在美國，20歲前男孩的死亡率比女孩高了44%。

因此到了育齡期，男性和女性的比例則大致相等，這種均衡使得雙方找到容易孕育對象。從人口學的角度出發，男寶寶比女寶寶略多的情況，其實是最優於繁衍後代的。

而一旦由於社會某種落後觀念打破了這種平衡，這就不是簡單的找不到對象、單身狗過情人節的問題了，這對於一個國家的未來發展而言，是一種極其嚴峻的威脅。

最後，對醫學和生理學的了解越多，你就越會知曉人體遠比你想像的複雜。而在生命起源的故事裡，有一個問題也許人們永遠無法回答，那就是從每個人剛成為雙倍體的那一刻起，

人們究竟是生而平等，還是生而不等？

參考資料：

Wilcox, A. J., C. R. Weinberg, et al. (1995). "Timing of sexual intercourse in relation

to ovulation. Effects on the probability of conception, survival of the

pregnancy, and sex of the baby." N Engl J Med 333(23): 1517-21.

Penfold, L. M., Holt, C., Holt, W. V., Welch, G. R., Cran, D. G., & Johnson, L. A.

(1998). Comparative motility of x and y chromosome–bearing bovine sperm separated on the basis of dna

content by flow sorting. Molecular Reproduction & Development, 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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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ssain, A. M., Barik, S., & Kulkarni, P. M. (2001). Lack of significant morphological

differences between human x and y spermatozoa and their precursor cells

(spermatids) exposed to different prehybridization treatments. Journal 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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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o, A. (2010). Mortality among teenagers aged 12-19

years: united states, 1999-2006. Nchs Data Brief, 37(37), 1.

Orzack, S. H., Stubblefield, J. W., Akmaev, V. R., Colls, P., Munné, S., &

Scholl, T., et al. (2015). The human sex ratio from conception to birth.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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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partment of Health of United Kingdom. (2016). Gender Ratios at Birth in Great Britain, 2011-15 A report on gender ratios at birth in Great Bri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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