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奶茶的故事【下篇】（日常推理向懸疑小說）

上篇在這裡噗噗噗：一杯奶茶的故事（日常推理向懸疑小說）

想了很多 happy ending 的劇情都覺得太扯，希望這個結局不算太爛尾。（捂臉逃走）

（五）

「關於老闆，除了煩躁以外，好像還有一點憂傷。沒客人來點單的時候有時會擺弄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說好的觀察小男孩的呢，怎麼變成觀察老闆了。。。」

「只是喝奶茶的話有點太無聊了。。。」

「婚外情啥的？頭頂一片草原？」

「好像不是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把戒指拿下來或者會比較憤怒而不是憂傷吧？」

真是的……明明是在被諮詢怎麼變得像是答辯。

「難說吧。你聽說過一句話叫，『你若安好，我便備胎到老』 么？你覺得不是婚外情的話會是什麼？」

像是賭氣，我把問題拋回給他。

「像是，摯愛的人出了什麼事情，或者說是明明彼此相愛卻無法在一起吧？」

嗯，聽起來很有故事的樣子，可惜我沒有酒，只有奶茶。

「都是中年男子了，老闆應該結婚好多年了吧。你是說比如說突然被抓去製作核彈或者什麼機密研究了，或者被關起來出高考卷了之類的？」

「嗯……具體我也沒法推測，不過老闆的女兒應該和小男孩差不多大吧。」

「這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牆上的獎狀最新的到初二。」

不得不佩服這傢伙的觀察能力，這真的不是誰派來考驗我的間諜么。

「那你是怎麼知道是女兒的？」

「雖然也不是完全確定，但是如果我爸媽給我取名叫 『慧娟』 的話我大概在學校會被從小吐槽到大的吧。」

「嗯……我有一種預感。」

「什麼預感？」

「老闆的女兒也在附近上學吧？」

「大概是吧……」

「你說騎自行車的女孩子穿的校服，是附近的學校么？」

「你是說……不可能吧？」

他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

「就是你想的那個不可能……但願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但我還是需要你仔細幫我回想一下，那個騎自行車的女孩穿的校服和老闆女兒的是同一所學校么？」

「就算是同一所學校也……」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那大概是默認了。

「你說了撞人的人一邊說了對不起一邊疾馳而去了對么？」

「沒錯，就是這樣。」

「男孩對你有警戒心你應該離他還有一段距離吧。」

「嗯……」

「那為什麼你還能聽到女孩講的話？」

「……」

「說明騎車的人根本沒有想要讓小男孩聽見。而且如果是因為不小心撞到人表示抱歉的話，完全可以停下來看看對方有沒有受傷並表示抱歉才對。那麼這個 』對不起』 可能另有原因。你確定每天都是同一個人么？」

「也許、大概……我也不是每次都看清了。」

「有什麼事情你會心懷愧疚，但還是屢教屢犯？」

「你是說……撞人者有原因不得不這麼做？這怎麼可能呢？」

「沒錯，聽你說的時候我也一頭霧水，但是如果『犯人』是奶茶店老闆的女兒，那個名叫『慧娟』的女孩。這件事就有了頭緒。」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奶茶。

我點點頭。

「如果說慧娟的目的原本並不是要撞倒男孩，而是要把男孩手中的奶茶碰倒。那這些謎團就都有了解釋。」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只是我的一個大膽猜想。但是如果這個猜想成立的話，我們面前的有可能是一個刑事案件。」

我已經盡量減弱我的語氣了，但是他顯然還是被嚇到了。沉默了三秒沒有說話。

（六）

「你聽說過 『順行性遺忘症』么？」 我問。

「大一心理學選修課的時候好像聽說過，具體是什麼記不清了。」

「順行性遺忘症是一種失憶症。此病患者會遺忘患病後發生的事物，確能記住患病前的事物。它的具體成因尚不明確，但是研究表明內側中央顳葉中的海馬體和相鄰結構可能對於將短期記憶轉換成長期記憶的過程受到影響，以至於患者無法形成新的記憶。

怎麼樣，是不是聽起來有點熟悉？」

「你是說……小男孩患有順行性失憶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你說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並不認識你，也不記得那幫高中生，但是對於奶茶店老闆和同班同學都表現出認識。說明他的長期記憶是完好的，只是遇到你們的事情記不得了。」

「但是，這和奶茶有什麼關係？」

「你說過吧，每次打球打累了，他就會去買杯奶茶。」

「喂，你不會是想說……」 他開始把他的手指掰得咔咔作響——他緊張的時候就會這麼干。

「嗯，就是那個』不會是』。從奶茶被打潑之後小男孩對之前並不認識的你形成了』恐懼反應』來看，恐怕奶茶裡面有問題。

雖然說和小男孩不同，記憶研究界最著名的一個順行性失憶症病人 H.M.#儘管常常不記得來訪者的名字，但還是對來訪者有』熟悉』的印象，但是同一個病的成因不同，影響的程度也有可能不同。」

「你的意思是之前他不記得在球場上見過我是因為喝了奶茶，而之後對我有了戒備是因為當天沒有喝奶茶？」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這樣。」

「很可惜，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和其他很多人都喝了奶茶。我說過的吧，我們小區附近只有這麼一家奶茶店。而且放學到傍晚的時間奶茶店很火爆，老闆不可能當著所有人特地給小男孩做出一杯下藥的奶茶。」

「奶茶本身是沒有問題，」 我笑了，「但是我親愛的朋友，你還記得小男孩買奶茶的習慣么？」

「嗯，大杯珍珠奶茶加珍珠，怎麼了？」 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你是說，給小男孩的珍珠動了手腳？」

「沒錯，奶茶都是從桶里倒出來的，但是珍珠椰果之類的配料都是林林總總地放了一堆的，沒有人會注意是從那一個容器里舀出來的。」

而且部分藥物可能會導致暫時的順行性遺忘症，比如某些苯二氮?類藥物#。過量酒精也會造成俗稱的 』斷片』。一定劑量的所謂 『約會迷奸葯』 ，比如氯胺酮#、GHB、氟硝西泮#等，也都會造成暫時性的記憶喪失。」

「就算按照你說的，所有老闆在奶茶裡面下藥讓小男孩產生暫時性的失憶，或者說順行性遺忘症，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以我們目前的信息還無法進行推論，以上只是我的猜想，光憑這些是不可能讓老闆承認的。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如果能弄到小男孩丟掉的奶茶，我或許可以找我化學系的朋友去檢驗一下。」

「包在我身上。但是……如果撞人者真的如你所料是老闆的女兒，她在這件事里有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不知道……大概有她的苦衷吧？」 我搖搖頭，苦笑道。

#注釋：

1. 病人 H.M.是一位美國籍的記憶障礙患者，原因是因為他曾罹患嚴重的癲癇症。當時為了治好他的癥狀，醫生對他施行了雙內側前顳葉切除術，移除了他大腦中三分之二的海馬體 、海馬旁回、內鼻皮層、梨狀皮質，以及杏仁核。他自1957年後，開始接受學界對他廣泛的研究，直至2008年他逝世為止。他的案例對於大腦在學習記憶功能，以及認知神經心理學（心理學的分支之一，旨在了解大腦的結構和功能，及其與心理學上的關聯）的學術研究方面，佔有非常重要的角色。有關他的事迹可以在這本書裡面找到：Patient H.M. : a story of memory, madness and family secrets. By Dittrich, Luke.
2. 苯二氮?類藥物（Benzodiazepines，BZDs），又稱苯二氮平，是一類精神藥物，其核心化學結構是一個苯環和一個?環。第一種此類藥物是氯氮?（利眠寧），由Leo Sternbach在1955年偶然發現，後來由羅氏製藥生產銷售，羅氏製藥於1963年開始上市銷售地西泮（安定）。在1977年，苯二氮?類藥物已是全球最高處方量的藥物。苯二氮?類在臨床上常作為鎮靜催眠葯使用，也用作抗癲癇葯和抗焦慮葯。
3. 苯二氮?類藥物影響順行性記憶的研究。Bulach, R., Myles, P. S., & Russnak, M. (2005). Double-blind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to determine extent of amnesia with midazolam given immediately before general anaesthesia. British Journal of Anaesthesia, 94(3), 300–305. https://doi.org/10.1093/bja/aei040
4. 氯胺酮（英語：Ketamine），俗稱K仔、K粉、K他命、克他命、愷他命，在台灣，經常被稱為褲子（相對於衣，衣代表的是 Ecstasy 的第一個字母）、下面（相對於穿在上面的衣服），一種非鴉片系麻醉藥物。
5. 氟硝西泮。一種苯二氮?類藥物。強性鎮靜劑、麻醉前用藥、安眠藥。

（修改自維基百科）

（七）

檢驗結果出來，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樣——珍珠裡面含有藥物。我們向公安局報了案。

根據警官斷斷續續的描述，我們也知道了整個故事：

奶茶店老闆的女兒有一個患順行性失憶症的母親，半年前就沒有辦法再形成新的記憶了。看著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妻子，奶茶店的老闆心如刀割。醫生也沒有查出具體的病因。老闆不知道怎麼想到了也許和妻子長期服用抗焦慮藥物的副作用有關。他和醫生提出，但是醫生表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病例。因為小男孩是店裡的常客，又對於奶茶里的珍珠有著偏愛，老闆決定鋌而走險來驗證自己的想法。而老闆的女兒慧娟偶然間發現了這個事，她沒有勇氣去正面阻止父親，只能用她自己的方式來彌補父親的錯誤。

我和他沿著江邊的棧道走了很久很久，不說話，只是走。

良久，他說：「你說，我們這麼做，對么？」

「我也不知道。」

「我在想，女孩騎自行車撞倒小男孩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心情。已經』失去』了母親，現在又被我們』奪走』了父親。我們真是壞人……」

「不要這樣想。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吧。如果我們只是讓小男孩不要再去奶茶店了，之後也許會有別的小男孩小女孩受到傷害……」

也許，不是什麼問題都有一個正確答案的吧。 我望著對岸的高樓大廈和霓虹燈出神。

「我想起《實習醫生格蕾》里的一句話，『人們總是傾向於關注受著疾病煎熬的患者，卻忽略了他們身邊家人的情緒』。」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個家庭正遭受著親人患病的痛苦？

當我們學到前額葉功能的時候，聽到菲尼斯.蓋吉（Phineas Gage）#被鐵棒擊中腦部後性情大變的故事後，驚嘆的是他的存活，感慨的是前額葉的奇妙。當我們讀到病人 H.M.雖然能夠學會對著鏡子里的圖像描出很好的五角星，卻不記得自己上一次來訪時做過這個任務，感到的是奇異與驚訝。還有「錯把妻子當帽子」的男人#，「只畫出半側圖像」的忽略症患者#……

教科書里沒有講到的是他們的家人。

「要是患者家屬也能得到更多的關心和心理支持，而不是一味的以道德框架來施加壓力就好了……」 我說。

我沒有說的是，身為一個科研工作者，看著先驅們一路的探索，卻對於生命的真相仍一無所知。這種感覺就像乘著小船在太平洋上飄蕩，不知道從哪裡來漂了多久，也不知道彼岸還有多遠。也許自己有生之年也看不到岸吧。愚公和他的子孫面對著的不過是肉眼可見的王屋、太行兩座大山，而我們連山在哪兒，有幾座，都還不知道。那，為什麼還要繼續走下去呢？

也許，

不是什麼問題都有一個正確答案的吧。

#注釋：

1. 費尼斯·蓋吉（英語：Phineas Gage，1823年－1860年5月21日），美國鐵路工頭。他在一場意外事故中，被一支長鐵棍由左下臉頰刺入，穿越左眼後方，再由額頭上方頭頂處穿出腦殼。他雖然奇蹟似的生存下來，但自此性格大變。在他後來的12年中，經由治療醫師的長期研究，對人類大腦，尤其是前額葉的機能探討大有貢獻。
2. 《錯把妻子當帽子》（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 and Other Clinical Tales），為美國神經學家奧利佛·薩克斯（Oliver Sacks）的一部神經病學案例書。該書題目亦為其中第一個案例，講述一個患有視覺失認症的音樂學院教授。他的視覺並沒有受損，但卻分不清鞋子和腳，也習以為常的把他的妻子當成是掛在衣帽架上的帽子。
3. 單側忽略症 (Hemineglect) 多見於右側頂葉受損的中風病人，他們沒有辦法把注意力放到左側視野。

註：本文為腦人言計劃的其它作品，由本科生、低年級研究生在專欄作者幫助下完成科普作品創作。想加入該計劃的話，請見：招賢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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