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背後 —— 扳機社風格的形成（三）出發吧，今石洋之！

作者：Zum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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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1998，世紀末的鐘聲已經悄然逼近。這一年對於GAINAX來說可能是五味雜陳。在真人電影《狂戀高校生》中用攝像機發揮了自己所有的鏡頭惡趣味的庵野秀明，終於回過頭來做TV動畫了。這次的作品名叫《他和她的故事》。這是怎樣一部作品呢？內容和形式上，這部動畫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爭議，庵野秀明和漫畫原作者津田雅美的矛盾也令作品的收尾遇到了各種意外的困難和遺憾。不過，筆者會毫不猶豫的稱之為神作。當然，本期文章的目的並不是討論《他和她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一個名叫今石洋之的男人，在這部作品中以超高速猛烈地衝進了大眾的視野。

敢問原畫之路在何方？

前文回顧

第一期：魔法的背後 -- 扳機社風格的形成（一）

第二期：魔法的背後 -- 扳機社風格的形成（二）

在第一期專欄中，我們曾經提到，剛剛加入GAINAX的今石洋之是鬱郁不得志的。曾經是活躍的同人志創作者的今石洋之，對自己的創作才能有著相當的自信。但是，加入GAIANX之後，作為中間畫（中割）畫師的他，在創作上受到了各種各樣的限制。他的創作必須符合動畫流程要求，符合動畫人人設風格，以及原畫師設計。不適應這種創作的他可以說是痛苦的。這個時候，同齡人的吉成曜已經是GAINAX的主力原畫，已經在業界成名，而今石洋之自己還是無名小卒。這樣的兩個人，何時才能產生交集呢？

產生交集可能來自於各種各樣的巧合。但是，歸根結底，只有兩個人擁有了共同的語言， 兩個人才可能建立真正的關係的。對於今石洋之來說，他只有證明自己在動畫上的才能，他才有可能在某一天跟吉成曜站在同樣的高度上相互交流。那麼，怎麼證明自己的才能呢？首先，今石洋之需要獲得自己的原畫風格。他的選擇，就是之前提到過的金田伊功。

為什麼今石洋之會選擇金田伊功？對於這個問題，今石洋之本人並沒有確切的回答。或許喜歡這件事本身也不需要多麼細緻的理由。不過，不論如何，環境自然應該有著重要的影響。從整個日本方面講出生於1971年的今石洋之，他童年的80年代正是金田伊功最為活躍，成名最盛的時期，《人造人009》，《銀河鐵道999》，《宇宙戰艦大和號》，以及金田伊功參與的宮崎駿作品……金田伊功的表現力貫穿在當時的許多名作中。另一方面，當時的GAINAX內也有金田系的環境——早在GAINAX還是DAICON FILM的時候，那部在技術上也御宅程度上都表現出超高水準的短篇《DAICON VI》，就已經有很多展現了金田系特效和動作的內容。除了環境之外，曾經畫漫畫的經歷對於今石洋之或許也有影響。畢竟，就跟上一期說的一樣，極端化的金田系就如同是一幅一幅「漫畫」一樣。

敢問原畫之路在何方？不管究竟是因為什麼，在EVA的製作結束之後，今石洋之選擇了金田伊功和其它各位繼承了金田系風格的重要原畫師，比如山下將仁，作為自己原畫之路的學習對象，走上了金田系原畫之路。

他與他和她的故事（上）

第一個「他」，指的是今石洋之。他與他的故事，指的就是開頭提到的庵野秀明監督的動畫新作。走上金田系之路之後，1998年，今石洋之這個名字忽然出現在庵野秀明監督的新作漫改動畫，《他和她的故事》上。而且這一次不是中間畫，而是原畫；而且，不僅僅是原畫，更是分鏡和演出。

其實在這之前，入社不到一年的時候，今石洋之就已經參與了許多非GAINAX製作的動畫，並且留下了自己金田系的印記；暫且不說今石洋之在EVA的莫名其妙的23話中畫過原畫這種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情況，在90年代的《秀逗魔導士》系列和《大運動會》中，今石洋之都留下了金田式表現的印記。從他入行動畫不過一兩年的情況來看，他的速度已經非常快了。看起來金田系的確是很適合今石洋之，讓他有了如魚得水的感覺。

但是，庵野秀明親自監督的作品的首話分鏡，這樣重要而突出的任務，才是真正讓今石洋之進入大眾視野的一步。那麼，今石洋之在這部作品中表現出了怎樣的自己呢？

應該說GAINAX這個公司本身就是為任性而生吧。GAINAX願意給動畫人一些充分發揮自己的機會。在《他和她的故事中》，庵野秀明也給了他看中的今石洋之一個表現自己特長的機會——畫漫畫。利用漫畫內容製作動畫鏡頭本身並不是罕見的事情，不過，讓原畫師負責漫畫，就新鮮了。第一期的時候曾經介紹過，入職動畫行業之前，今石洋之是一位積極的漫畫同人作家，也曾經嘗試過成為職業漫畫家。讓今石洋之負責漫畫鏡頭，這跟原作的風格應該是有關係的。雖然《他與她的故事》原作漫畫已經是少女漫中非常活潑——也就是kirakira的襯花和閃光背景（網點貼圖）相對較少——的類型，但依然可以感受到濃厚的典型少女漫氛圍。這樣的風格跟超級活潑的TV版還是有差距。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GAINAX會玩的特性，給了同樣會玩的今石洋之一個充分發揮自己的愛好的機會。

不過，最為有趣的，還是今石洋之表現出的金田系作畫風格。

既然要討論今石洋之和金田伊功的相似，那麼不首先對金田伊功有一個基本的概念，討論就無法展開。第二期的時候，筆者層試圖討論過金田伊功對動作的處理。金田伊功強調著動作的姿態瞬間，把最有力量和趣味的動作在透視和設計上都進行了強化。這樣的強化也給與了整個鏡頭以魅力和趣味。不過，僅僅這樣還無法充分體會到金田伊功的風格。實際上，「強調姿態瞬間」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活動，因為強調的方法可太多了。

除了「強調姿態瞬間」這個抽象概念之外，金田伊功給大眾留下直觀印象的，實際上更多的是他對於某些具體動作的「模板化」強調；或者說，金田伊功有一種及其獨特的表現動作的風格，這種特徵並不是「強調姿態瞬間」這樣的抽象描述所能概括的。首當其衝的一點是，金田伊功不僅僅會「強調姿態瞬間」，他甚至會僅僅留下「重要的姿態瞬間」，把中間畫一併扔掉，來表現動作。

上圖是是金田伊功1977年在《無敵超人贊波特3》（又譯《無敵超人神寶》中一個極為有名的鏡頭。在這個鏡頭中，金田伊功第一次強烈地確立了自己的表現風格。受限於截圖的限制，這裡只截取了鏡頭中的連續四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原畫。四張原畫以左上 —— 右上 —— 左下 —— 右下的的順序，展現了主人公從起跳到踢擊的動作。在這裡，金田伊功只用了寥寥幾張原畫，而是相互之間並不連貫的幾張原畫，來表現一個連續的踢擊過程。這是對於「姿態瞬間」最極端的強調，也是金田伊功特有的強調方式。

另一方面是透視，或者說誇張。在《贊波特3》的鏡頭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對於透視的利用，或者說對於體態的誇張，這個第二期中提到的吉成曜從金田伊功哪裡繼承到的特徵。

《贊波特3》的鏡頭中，右上圖胳膊的細小讓人身顯得更長，突出了向上跳躍的力量。右下圖這隻誇張的大腳也並不是寫實拍攝中能夠輕易還原的；真實的鏡頭很難把腳拍得這麼大的同時，又不使身體顯得相對過小。雖然這個早期的鏡頭實際上跟後來為人稱道的「金田透視」並不相同，不過我們可以大致地將這個鏡頭看作是金田伊功對透視的理解的表現，這個鏡頭的思路與後期著名的「金田透視」是相同的。

這種透視的不現實性在3D技術中體現的最為清楚。在上圖的3D技術演示中，良好的透視效果（B3圖）只有依靠非常複雜的，現實中不存在的3D數字攝像機（B6圖）才能實現。如果沒有這樣非現實的透視，那麼《無敵超人贊波特》中的踢擊就不會如此有力，3D製作的持錘少年的手勢，也不會充滿了氣勢。這種非現實的透視並不是金田第一個運用，但是金田卻把它確立成了風格，把它他變成了「動畫的魔法」。

另一點值得注意的是「流線」。線條常常被用來表現動作的力量和軌跡。對於這種表現，看漫畫的讀者肯定是太熟悉了。如上圖中佐助手部的出拳和腳步的踢擊，其中的力量感和方向依靠大量線條的密度和方向來體現，這些線條被稱之為流線。應該說這種手法在動畫中也是大量存在的，但是在金田伊功這裡，流線的存在感卻出奇的強——《無敵超人贊波特》的鏡頭中，不管是提及這樣的大動作，還是起跳幅度相對小的動作，線條總是伴隨著鏡頭，以至於我們完全不能忽略它——相對於漫畫的「靜止」，動畫作為「動」的事物，應該不需要再依靠存在感十分強烈的流線來刻畫動作的力度與方向，但金田伊功卻這麼做了。這種動畫中存在感極強，密度極高的，對於流線的運用，被稱之為「金田流線」，是金田伊功的獨特風格的重要內容。

基於上文提到的金田伊功的特徵（當然，特徵絕不僅限於這些），我們可以回過頭來再看看今石洋之在《他和她的故事》中的表現。上圖是今石洋之在《他與她的故事》第3話中一個非常有名，也非常搞笑的鏡頭。鏡頭的內容已經在圖配文字中介紹過了。在作畫方面，我們可以看到那些金田系要素。首先，這裡就是四張連續的動畫，或者說原畫。也就是說，中間在沒有別的內容。四副畫中父親的四個姿態簡直迥然不同；即便如此，今石洋之還是將這樣四個迥然不同，似乎沒有聯繫的動作，構成了一個連貫的鏡頭。同時，這裡的姿態設計不得不讓我們產生既視感。請注意，父親的手部動作（右上）可以說十分誇張；兩個手垂直的高高舉起，誰會這麼跑步呢？但是這種誇張感卻讓人想起了《贊波特3》中，主人公雙臂高高舉起的姿態。左下途中，父親躍起的姿勢里，雖然只有下半身，但我們仍然可以發現父親的身體是挺地筆直的，雙腳緊緊併攏的，整個人彷彿是彈簧一樣從地上躍起。我們在回到《贊波特3》的鏡頭中，右上圖恰好也是一個身體挺的筆直，兩腳併攏的起跳姿態。這並不是巧合，這是今石洋之對於金田伊功的動作設計思路的繼承。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存在感極強的流線。四張圖無一例外都有明顯的流線，讓父親本來就古怪的動作顯得更加誇張，更加不連貫。這裡流線的描繪方式與《贊波特3》的鏡頭如出一轍。今石洋之的這一鏡頭中沒有特別突出透視的部分，不過大家在之後其它的鏡頭中也會看到透視相關的內容。可以說，今石洋之的方方面面，都無疑體現了金田伊功的影響。金田伊功的印記，也成為了今石洋之的印記。

不過，今石洋之並沒有僅僅止步於模仿。此時的今石洋之雖然沒有達到完全體，但是已經開始了自己的風格創新。今石洋之在《他和她的故事》的鏡頭中，其刻畫比金田伊功更加漫畫化，其動作的割裂程度也更高，對動作姿態的強調也更強。就算比之於1995年金田伊功在《幸運超人》OP中的有毒鏡頭，今石洋之的誇張程度和極端程度也絕不遜色。在金田系的道路上，另一位著名金田系傳人，山下將仁，就是以其特別的BL影，不同於金田伊功的特效設計，和獨有的極端化姿態設計，發展出了自身的風格，影響了一代原畫師。今石洋之也將走上類似的道路，產生屬於自身的風格。

つづく

等等，為什麼說了這麼多金田伊功？今石洋之呢？那麼，更多關於今石洋之的事情，留待下一期再講吧……此外，在結束之前，筆者想要解釋一點事情。筆者並無意「窄化」金田伊功和今石洋之。金田伊功並不是只會畫誇張的姿勢，他也有出色的「真實系」，今石洋之也有各種各樣的風格。下一期，筆者也會試圖更全面的介紹這兩位動畫人的風格，避免為大家留下「金田系不過是一些小技巧」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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