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與苗人鳳：英雄夢是做不完的，英雄戲也會一直綿綿不絕演下去

說到金庸小說中的友誼，大部分讀者最先想到的當是《天龍八部》中義結金蘭的三兄弟。其實，金書中還有一對撼天動地的悲情知己，半點不輸蕭峰、段譽、虛竹的兄弟情深。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但世代沿襲的家族仇恨卻使他們的友誼如同他們的命運，風雲浩蕩，豪情滿懷，最有氣魄，卻也最是令人扼腕。

他們是《雪山飛狐》中的遼東大俠胡一刀與金面佛苗人鳳。

作為中短篇小說，《雪山飛狐》在體量上難以企及《天龍八部》和「射鵰三部曲」這樣的鴻篇巨製，倪匡卻把它排在金書前五，足見其短小精悍，精彩絕倫。如若不是篇幅所限，或是將《飛狐》系列合而為一，以其文學價值之高，定是另一部如《天龍八部》般蕩氣迴腸的武俠巨作。

在《雪山飛狐》中，通過層層鋪墊才現身的胡斐看似是主角，但是，比起借眾人之口、多視角塑造出豐滿立體、活靈活現的胡一刀與苗人鳳，難免相形見絀。這兩位光彩照人、俠肝義膽的蓋世大俠，甫一出場，就帶著與眾不同甚至超越主角的璀璨光環。

作為書中頂天立地、豪氣干雲的真英雄，目前流傳最廣的影視形象可見於三部作品：91版、99版、07版電視劇《雪山飛狐》。正如同是悲愴的故事，韓國人會拍成《人間中毒》，日本人會拍成《人間失格》，僅就三部劇中胡苗二人的表現而言，諸位演員均充滿個人魅力，他們的個性化演繹各有精彩，風格迥異而無關高下。

其中，91台灣中視版是觀者最多、口碑最好的《雪山飛狐》。早年拍攝過大量邵氏武俠片的孟飛和一身豪氣、俠味十足的慕思成在彼時已並不年輕，年近四十的他們扮相卻略顯稚嫩，但二人勝在氣場夠足，演出了一代大俠的英雄豪情。

台灣武俠劇的問題在於奶油味略重，細緻有餘而格局不足。但本劇的實景拍攝確實震撼人心，長白山區的外景令人眼前一亮，加分太多，同時劇情緊湊，沒有沿襲台灣武俠劇慣有的拖沓啰嗦問題。

孟飛一身白裘，刀法出神入化，慕思成一身黑衣，劍術獨步天下，看二人打鬥，胡家刀如猛虎下山，苗家劍如鳳凰飛舞，實在痛快過癮，令人熱血沸騰，無怪乎會成為不可撼動的經典。

此外，91版的真誠之處還在於對原著細節的處理，例如，沒有忽略胡一刀冠絕武林的一流輕功。金書中有很多高手輕功了得：青翼蝠王韋一笑和如鬼如魅的東方不敗自不必多言，段譽偶然得之的「凌波微步」和小龍女的古墓派輕功「捕雀功」亦令人嘆為觀止，胡斐號稱「雪山飛狐」，靈敏似狐，輕功自然天下無雙，胡一刀武功更勝其子，定是一等一的絕頂輕功高手。

雖然本劇受到90年代初期特效技術有限的條件制約，對於胡一刀輕功的表現簡陋粗劣，但是，這一細節並未被忽略。電視劇一開篇，就是胡一刀倏然而來、倏然而去的畫面。這既是向原著作者金庸致敬，也是主創人員工作態度嚴謹的證明。技術雖有限，精神卻可嘉，著實難得。

91版也有一些小缺憾是對原著理解的疏漏。胡一刀和胡斐是闖王李自成貼身侍衛「飛天狐狸」的後人，視滿人為韃子，骨子裡是反清的。原著中，在「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清朝，胡一刀堅持「頭髮不結辮子，蓬蓬鬆鬆地堆在頭上」。而劇中，孟飛雖然英武，卻太過文氣，而且辮子梳得油光水滑，光可鑒人，露出寬闊鋥亮的額頭，這不僅不符合原著中胡一刀一張黑漆臉皮、滿臉濃髯、生得兇惡的形象，亦疏忽了其反清傲骨，是本劇造型之敗筆。

在99TVB版《雪山飛狐》中，黃日華飾演的胡一刀和尹揚明飾演的苗人鳳均是傳統TVB武俠劇中根正苗紅的正人君子形象，一身凜然正氣，但略顯粗豪不夠。

黃日華在此之前已經拍攝過多部金庸武俠劇，他飾演的郭靖、蕭峰得到觀眾普遍一致的認可，都十分成功。當他再次出演胡一刀時，他所選擇的演繹方式是按部就班、中規中矩的，他的表現也是駕輕就熟。但是，有一些細節還是會令觀眾大跌眼鏡，比如，黃日華版胡一刀在喝茶時，竟然翹起蘭花指。霎時間，觀眾怕是顛覆了以往的認知，但覺三觀盡毀的。作為豪邁的遼東大漢，胡一刀固然粗中有細，但絕非脂粉堆里打滾的公子書生，不會保留如此這般的習慣。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影視圈橫跨黑白兩道、既飾演過黑道大哥又飾演過白道警察的尹揚明，此次飾演的是一個絕對的「好人」——武功蓋世、俠義心腸的苗人鳳。尹揚明演出了苗人鳳的男兒有淚不輕彈，真男人流血不流淚，但是，苗人鳳固然隱忍克制，不喜多言，卻並非軟弱窩囊，頂天立地的大俠，不該是幽怨無助、一肚子怨氣的中年男人形象。

而且，在外景方面，99版大嶼山的青山碧水比之91版長白山天池的雄麗巍峨，就顯得氣場不足，格局小了，相對後者雄渾壯闊的意境，難免遜色太多，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相對91版和99版而言，07王晶版《雪山飛狐》劇情荒謬，顛覆原著，一直廣為詬病，評價不高。但是，07版胡一刀、苗人鳳在演員選擇方面卻是最貼近原著的。黃秋生和方中信都是演技精湛、氣場強大、富有個人魅力的演員，在武打動作方面，較之前兩部，也明顯上了一個台階。

可惜，黃秋生、方中信雖然演出了兩位大俠不拘小節的粗豪氣勢，卻失了二人的靈氣。胡家刀法神出鬼沒，胡一刀武功何等高超，自可輕鬆避開田歸農的傷人暗箭，何須苗人鳳替他挨上一箭，他又自傷一箭以示公平。一個原著中沒有的情節設計，一下把二人的武功水準降級了，更把二人的格局拉低了。

本劇服飾髮型也是敗筆。苗人鳳雖然木訥執拗，但絕非獃滯笨拙，方中信一身笨重的乞丐服、邋遢的速食麵捲髮，使得其神情言語都獃氣起來，戲服所限，更掩蓋了苗家劍法的精巧輕靈。

另外，本劇恐怕還會給觀眾帶來一些不必要的困擾。胡一刀雖是粗人，但性格磊落，心胸寬廣，眼神明亮，而黃秋生變態港伯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陰鬱的面容，陰鷙的眼神，邪魅的笑容，總會令人分分鐘齣戲。當他出現在客棧，觀眾恍惚間會覺得莫非是要拍古裝版八仙飯店，不知會否猝不及防上演一場武俠版人肉叉燒包。這樣的錯覺讓人觀看之餘不免心驚膽戰，黃秋生一張臉、一雙眼實在太有戲，總令人覺得會有不可告人的驚天大陰謀藏在他身上才是正解。

經典的文學作品總會被反覆演繹，屢屢翻拍，依舊收視不減，經久不衰，令觀眾沉醉其中。張紀中在拍過數部褒貶不一的金庸武俠劇後，又在今年拍攝新版《飛狐》系列，不免令人在驚喜之餘，亦有隱憂。在黃日華的版本之後，張紀中翻拍的《天龍八部》曾經做到了刷新觀眾對於一眾角色的印象，而這次他能否在新版中帶來不一樣的胡一刀、苗人鳳？

無論如何，在人們心中，英雄夢是做不完的，英雄戲也會一直綿綿不絕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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