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在帝都住過群租房，不足以語人生

昨晚睡前刷朋友圈看到好友求助：

作為社會主義祖國的偉大首都，要說北京處處都好，吃的穿的行的玩的與其他地方相比，都便宜得不得了，唯獨是住這一塊，讓人大有「居不易」的感慨。

當年藍極速出事後，全國網吧一遍整肅，才有了現在的秩序。此次那個不讓說的地方的一把火，燒掉的不止是十幾個鮮活的生命，更是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在首都待下去的信心。

我雖然幸運地沒有住過北京的地下室，但是曾經也和每一個在那裡奮鬥著的年輕人一樣，最頭疼的還是住的問題。 平日朋友聚會，大家說得最多的全是如何與黑中介鬥智斗勇、誰誰誰又被坑了多少押金……漂泊北京，誰能少了群租房的往事。

2009年春天，沒等畢業我就戴著一腔熱血奔赴北京。火車過保定，廣播開始放《北京歡迎你》——當時奧運會剛剛結束，整個城市還沉浸在盛事的餘味當中，處處都是生機。

剛開始在北京西站旁邊的酒店工作，管吃管住。吃沒的說，頓頓有肉，員工宿舍則是上下鋪十人一間，跟學校差別不大。宿舍在酒店副樓的二層，樓下是洗衣房，窗外是火車道。據說冬天比有暖氣的屋子還熱，而我住進去的時候正是陽春，在屋內穿短袖已經並不冷了。後半夜窗外是進站的火車，準時準點開始減速鳴笛，震得窗玻璃咣咣作響。酒店普通員工不論崗位一律平等，所以同宿舍的有廚師、保安、司機以及我這前台的。晚間無事，宿舍娛樂項目以賭博為主，不巧我住的恰好是活動的主場地，每晚甫一開張，便引得周邊宿舍同事紛紛加入。京腔伴著南北方言，煙霧繞著啤白酒瓶，熱鬧無比，恍如仙境。

這些我都能克服，戴著隔音耳機聽著相聲也就勉強睡去了。問題在於往往事發在後半夜，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錢也輸/贏得差不多了，然而贏的人不懂低調，瞎雞巴嘚瑟，輸的人一肚子氣一點就著，於是動輒便鬥毆起來，桌子掀了，椅子砸了，滿屋酒瓶子亂飛。

我在上鋪以被蒙頭，心中苦惱無比。

參加完畢業典禮後回京從酒店離職，跟同學搬到大望路附近一間隔斷，每月房租600，對半平攤一下確實不貴。

然而隔斷面積目測5平米，回去後步驟簡單，脫鞋進屋上床而已。況且對於我一直男，夏夜要跟另一直男肌膚相親，甚是尷尬。再加上每天清晨早起趕地鐵，從東向西橫穿整個北京城，每天往返60多公里。幸而我的通勤方向與人潮相反，所以不用怎麼搶座位。

但是這也帶來了另外的問題，下班地鐵總是坐著睡過去，一睜眼醒來車廂空空只剩我一人，腦中全是三大哲學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什麼？」 狼狽地逃出車廂，只見站台上三個大字「四惠東」，只得往回再坐幾站。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我打定主意一定要住在離公司近一些的地方。於是在網上瘋狂找房，終於在地鐵八寶山站附近找了一間出租的次卧，房租每月700，押一付三，水電自理。

跑到北三環的青雲大廈簽了合同交了押金，還非常拿義五地問中介那個東北姑娘：「聽說到時候押金不好退，真的假的？」

於是定居下來，每天走路上下班，單程也只需半個小時，省去交通費不說，還總算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兩室一廳加一隔斷，除了我，房子里還有三戶。

主卧住著一對河北的夫妻，女兒在北京上大專，想讓兒子在北京上幼兒園但是似乎一直沒能成功，這家人還算熱情，只是每月收分攤的水電費比較準時，一天都不給延緩。

隔出來的客廳里住著一對來自南陽的小夫妻（不知結婚與否，只聽互稱老公老婆），挺有禮貌，還給我送過一次水果。雖說是老鄉，但實在無話可聊，我對他們了解非常有限。偶爾晚間上廁所路過門口，無意聽得裡邊魚水交歡，搞得我心神不寧，無心排泄。回屋後凝神定氣老半天，暗自還是羨慕不止。

隔斷在我住進去不久後才租出去，是個獨居的姑娘，作息時間不很一致，所以沒怎麼見過面。唯一一次產生生活上的交集是在半夜。

那晚我剛關燈上床，正要睡著，只聽得床頭塑料袋嗦嗦作響，嚇得我一蹦起來，趕緊開燈。屋子正中央的地板上，一隻灰色的小老鼠和我四目相對，僵持了兩秒鐘左右，它轉身順門縫兒逃之夭夭，留下我在原地冷固懵逼。

第二天我敲開主卧的大門，顫抖著說：「大姐，咱這房子可是鬧耗子，您看要不要買點老鼠藥？」 那大姐啞然失笑，告訴我：住隔斷那個姑娘養的倉鼠，前兩天咬開籠門，逃出天界，下凡在了走廊當中，前夜我所見到的，肯定就是它了。

從此，睡前多了一道程序，必定要用廢牛仔褲把門縫塞得嚴嚴實實才能睡著。

一年很快過去，在我變賣生活用品，準備逃離北京，與中介約定退房時間時，順嘴問了一句，我要繼續租一年，房租能不能不漲。電話那頭呵呵一聲，告訴我，按照行情，下一年這間屋子要每月1100元。

七年很快過去，同樣規格的次卧現在再看，房租儼然又翻了一番。

我後來卻時時懷念那間11樓朝向東南的小屋子，懷念那扇180度的飄窗，懷念坐在窗前點一根煙呷一口可樂敲下的每一篇文字，懷念熬的每一鍋粥，懷念彈著吉他給心愛的姑娘錄下的每一首歌…… 所以後來聽李宗盛寫給徒弟的《匆匆》時候特別有感觸，歌里提到分租房，提到二房東，提到房租，也說「 不敢想過得舒服 / 也願意吃苦 / 只是好些感慨感觸感悟會把人搞迷糊」。

回望過去，那並不是什麼飄蕩不定的生活，反而是一艘小船在巨大的都市海洋里拋下錨，停穩當，讓你在夜晚的萬家燈火之中，知道有一扇屬於你的窗，讓你在那個不大的空間中，可以暫時自由地盡情享受。

城市永遠是由人來創造的，一個有活力的城市永遠可以包容那些義無反顧融入它的年輕人。

雖然，最後我費盡周折也只從中介要回了一小部分200多塊錢的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