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在來的路上，頂尖抗霾科學家還在牢里

今年的低溫，來的似乎比往年都早一些。

藍天與溫暖，都是第一位的民生。前者是呼吸大事，後者是溫飽大事。往年一到此時，提前供暖的呼聲不絕。於是，當天津提前十五天啟動集中供熱後，當地群眾一片讚歎之聲——

「為更好地貫徹落實黨的十九大精神，保證市民溫暖過冬，天津從11月1日起正式供熱，廣大群眾對提前15天啟動集中供熱反響強烈，認為此舉想群眾所想、解群眾所憂，大家紛紛點贊」（北方網消息）。

但對更多深陷於霧霾之困的城市而言，提前供暖卻成了兩難之選：供吧，因燃煤而導致的空氣污染加劇，會影響空氣質量良好以上天數指標的減少；不供吧，讓百姓受凍也背離了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最好的解決辦法其實是有的。

像山東濟南正在進行的「外熱入濟」工程，正是如此。簡單地說，就是把濟南周邊電廠生產用的餘熱引進過來，通過專用管道運輸到濟南本地的熱電廠，進而實現不用燃煤就可供暖。

據初步測算，一旦「外熱入濟」成功實施，每年可實現減少煤炭消費335萬噸，減少二氧化硫排放2.2萬噸、氮氧化物排放2萬噸、煙塵排放約0.8萬噸。

但很多濟南人不知道的是，提出這一規劃構想的首席科學家，在2016年3月16日那天爽約濟南。

這一天，他以涉嫌貪污的罪名被北京檢方帶走，隨後被批捕，如今被羈押至今。

發端於濟南的靈感

出生於1968年的付林，1987年考入山東工業大學（現已併入山東大學）熱能動力專業。多年以後，付林為母校所在的城市制定的《濟南市供熱規劃》、《濟南市燃氣專項規劃》先後獲山東省優秀城鄉規劃設計二等獎、濟南市優秀工程勘察設計一等獎等。

也正是在給濟南做供熱規劃的同時，2005年前後，付林和他的團隊獲得了一個靈感， 萌生了「利用熱泵技術回收熱電廠乏汽餘熱彌補城市集中供熱熱源不足」的想法。

這個想法形成了一個重要的博士後研究課題，並成為付林今天身陷囹圄的命運的起點。

1996年起，付林考入清華攻讀博士，師從著名建築熱環境工程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江億。被逮捕之前，付林的身份是清華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能源所所長。

這個能源所所長的身份，其實是付林的個人工作室，便於接收科研經費、展開科研運作等。在現有的科研製度下，付林的這個能源所長，其實是掛靠的身份，要向同衡設計院按一定比例上交管理費。

有了這個工作室，研究暖通技術的成果要轉化成實踐，還需要有設備生產企業。在當時市場前景不明朗的情況下，付林說服了其岳父母，投資成立了北京環能瑞通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環能瑞通）。以此為平台，招聘組建有相關設備設計、生產、運行經驗的專業隊伍，進行熱泵機組等電廠餘熱回收專用設備的研發。

利用能源所和環能瑞通這一公一私的兩個平台，付林帶領自己的團隊發明了「基於吸收式換熱的集中供熱新技術」，並憑此技術榮獲2013年度國家科技發明二等獎。

一隻腳留在科研，另一隻腳踏入市場。能源所與環能瑞通這樣的關聯關係，還是留下了曖昧的陰影，並成為導致付林被捕的把柄。

被指控的罪名

2016年3月16日，提著行李箱的付林，準備動身前往濟南。3月18日，他要出席由中國節能協會組織的一項技術鑒定及研討會。他和他的團隊研發的「全熱回收的煙氣餘熱回收技術」，在2015年—2016年採暖季第一次成功應用於濟南北郊熱電廠，實現了燃煤煙氣降污及深度餘熱回收一體化。

身為技術負責人的他意外缺席了。

提著行李箱的他，走進了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的大門。之前遭受過調查和舉報的他，以為這一次說明問題後即可離開，但他想錯了。

2016年3月17日，付林涉嫌貪污罪被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刑事拘留。2016年4月1日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以涉嫌挪用公款罪對付林批准逮捕。2017年5月19日,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以貪污罪和挪用公款罪，向海淀區人民法院對付林提起公訴，目前正處在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一審期間。

導致付林羈押的兩個罪名，實際上是兩個案子，一個是赤峰案，一個是雙良案。

在赤峰案中，內蒙古一家企業出資380萬元支持付林負責的《利用電廠循環水的供熱技術研究與應用示範》課題的完成，為其生產試驗機。設備製造完成後，在撥付對價款中，「為便於走賬」，380萬元打到了環能瑞通的賬戶上，而並非清華大學的賬上。此舉被檢方認定為付林涉嫌貪污罪，「以個人控制的北京環能瑞通有限公司的名義，出售給課題成員單位赤峰富龍熱力公司，使得環能瑞通獲利380萬元。案發前，環能瑞通以樣機及樣機設備回收的名義向清華大學退還105萬元，造成科研損失費220餘萬元」。

涉及付林被指控的挪用公款罪，則涉及中國500強企業雙良集團。根據與付林任所長的北京清華城市規劃研究院能源規劃研究所及付林妻子任法定代表人的華清泰盟公司之間的三方協議，雙良集團山西分公司將600萬元費用付至華清泰盟公司，該600萬元除部分由華清泰盟公司支付給有關單位之外，其餘都給了能源所。檢方據此指控付林利用「擔任能源所所長的職務便利，指令雙良公司將應付能源所的600萬元支付到華清泰盟公司，其中439萬元被華清泰盟用於經營」。

在雙良案中，付林從看守所中寫的公開信顯示，他認定是雙良集團所代表的不良資本羅織罪名，構陷了他，原因是雙方在之前的壟斷性合作談判中不歡而散，繼而結下樑子。之前付林所遭遇的各種舉報、誣陷也被認定是雙良集團所為。後者於今年7月發表公開聲明，否認了坊間輿論的這些指控。

如今，付林以及他的團隊和辯護律師都否認了這兩項罪名的存在。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鄧峰認為：「從法律角度上看，付林的案件可能沒有造成國有資產的實質損失，但操作過程未必沒有問題，檢察院主要關注的是這些『定性』的問題。」

遭羈押的創新

付林被羈押後，據媒體報道，濟南市發改委、太原市城市管理委員會都先後發函清華大學，請求讓付林儘快恢復工作。

2017年6月23日，「全熱回收的天然氣高效清潔供熱技術及應用」項目參加國家科學技術獎一等獎評審答辯，付林的辯護律師致函請求讓其參加，但遭到拒絕。

媒體報道稱，被關押的一年多時間裡，付林對自己負責的太原市、濟南市、石家莊市、銀川市等多個省會級城市涉及國計民生的清潔供熱重大項目，不能參與，嚴重影響了這些項目完成的進程。付林於幾年前提出的「熱電協同理論」，對解決當前我國北方地區冬季電網「棄風」、「棄光」問題具有重要意義，是熱電聯產集中供熱領域又一項可能產生革命性變革的技術，該技術的研究正處於關鍵階段，但自從付林被羈押後，該技術的研究已擱置。

2017年3月，包括高銘暄、樊崇義、趙秉志、張智輝、方向等國內頂級刑法學專家聯名論證，認為付林應從寬處理。

付林的老師江億以及其辯護律師多次公開申請取保候審，但司法機關寧可補充偵查，也不願將付林變更強制措施。

最高人民檢察院2016年7月15日發布《關於充分發揮檢察職能依法保障和促進科技創新的意見》第9條規定，「對於重點科研單位、重大科研項目關鍵崗位的涉案科研人員，盡量不使用拘留、逮捕等強制措施；必須採取拘留、逮捕等措施的，應當及時通報有關部門做好科研攻關的銜接工作，確有必要的，可以在不影響訴訟正常進行的前提下，為其指導科研攻關提供一定條件。對於被採取逮捕措施的涉案科研人員，檢察機關應當依照有關規定對羈押必要性開展審查。」

付林的命運，迄今已是引起轟動的第三例科學家失去自由的案例。在他之前，分別是浙江大學褚健案、山東大學陳哲宇案（把長江學者送進監獄的科研製度，是個怎樣的存在？│無風）。

2017年1月16日，第一批長江學者獲得者，浙江大學原副校長（副廳級）、著名科學家褚健也一審判決，以貪污及故意銷毀會計憑證、會計賬簿等罪名，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三個月。褚健的羈押期已滿刑期，隨後獲釋，回歸其一手創辦的中控集團。

出生於1974年的陳哲宇，頂著長江學者與泰山學者的學術光環，有過謝絕百萬年薪的傳奇，被濟南市天橋區法院一審認定套取科研經費，並將50萬元註冊資金私分佔為己有，其中，陳哲宇拿走了30萬元。

如果說褚健案折射的是科研製度中公私關係交織的危險性問題，那麼山東大學陳哲宇案暴露的是財務制度設計及財務會計的重要性，而清華付林案則體現出科研成果轉化中產權的重要性。而這三起案件中，三名當事科學家都註冊成立了屬於自己控制的公司，這種公私交織的關係最終成為危險的火藥桶，將科學家們從科研的巔峰墜入法律的深淵。

無論是褚健、陳哲宇還是付林，科學家們顯赫的過去和造福社會的技術創新，並未給他們帶來法外柔情。不管事實真相如何，他們在法律程序上應該是存在失誤或瑕疵的，他們所付出的沉重代價，其實遠遠比起訴書上所指控的「造成的國家損失金額」要大得多。而他們被羈押的這數年裡，對社會所造成的損失，或許又是一個不可估量的數字。

人們常常說「戴罪立功」，但法律似乎不喜歡。就像電影《烈日灼心》里所講述的那個故事，哪怕三兄弟再努力向善，拚命救贖，但曾經的惡，還是會讓你付出沉重的代價。電影里的台詞說：「法律它不管你好到哪兒，就限制你不能惡到沒邊兒。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種強制性的修養。……又講人情，又殘酷無情」。

科學家們的好與惡，在目前的三個案例中都是與金錢有關。受困於科研經費對研究成果轉化的制約，他們勇敢地走出象牙塔，向市場求援。誰料到他們所處的市場其實是四面楚歌，是一個野蠻、有缺陷的市場，更是一個缺乏商業倫理也缺乏知識尊重的市場。「叢林世界從來沒有消失，從肉體或者精神上殺死一個科學家，和老虎咬死一隻兔子沒有什麼差別」。

我們只想知道的是，如果有一天，當付林重獲自由，他在漫天的霧霾之下，是仰天長嘆，還是該繼續他的抗霾研究呢？

（轉自：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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