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洲最大香料市場經歷一場五彩斑斕的噩夢

1 | 未曾想到的畫面

「梅姨你開始說吧！」 老楊打開了攝像機，把鏡頭對準了我。

我勉強卡在幾輛手推車圈出的，一人身大小的三角空間里。腳下是一堆垃圾。環顧一眼四周，腦子一片空白。

聲音，各種喧雜吵鬧，聽不懂的語言，嘯叫。

呼吸，各種香辛料顆粒，散在整個空氣里，視線是灰黃的。

我止不住的想咳嗽打噴嚏，眼睛通紅。

周圍全是人。

走路的，頭頂著東西的，推手車的，開突突車的，擺攤兒的，坐著什麼不幹的…

不是沒見過人多，但春運比這個強百倍。同樣人多，春運至少參與的只有人。

這裡除了人，手推車，突突車，地攤，還有牛，雞，牛糞，以及滿地的垃圾。

全部擁擠在一起。

路面甚至不到兩個車道寬。

「呃…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叫Khari Baoli，是印度最老的月光集市的一部分，也是亞洲最大的香辛料批發市場。Khari在印度語里的意思是「階梯狀的」，Baoli是水井。據說這裡以前有一口喂牲口的階梯狀水井，現在已經不知道在哪裡了…」

「這個地方，屬於你在的時候，會覺得各種的不適應。但是，它更大的價值可能在於未來的談資。等過幾年，你再跟別人說起，你曾經來過這裡，應該會是一個不一樣的體驗…」

我草草的把自己準備的一些內容說出來，臨時發揮了一些內容。話音未落，我看見攝像機背後的老楊意味深長的翻了一個白眼。

同行的老秦看不下去了，「梅姨你這是睜眼睛說瞎話，你看這地方，你好意思推薦人過來么！這不是胡扯么，這麼髒亂差的地方！要不是工作我絕對不會再來印度第二次。太扯了。」

一時間我也沒了主意。

我想像中的印度的香料市場不該是長這樣的。

去年我去了同樣貧窮的墨西哥（??戳），隻身一人，做好了萬全的安全和心理準備。然而到了才發現，市場雖然亂了些，髒了些，人還是善良愛笑的。只要你不打擾他們的正常運作，他們也不會打擾你。保護好自己的包裹，一個人也能在市場里自得其樂。

我想像的印度差不了多少，況且還是個有信仰的國家，善良不會是問題。

然而這裡比我可以做的最差的心理準備，還要差好幾百倍。

這是一個呼吸順暢都成問題的地方。擁有一張和他們不一樣的臉，會一路被盯梢，搭訕甚至尾隨。當然，他們沒有惡意，只是希望從你身上多賺一些錢。如果是女性，安全可能保障係數更差些。在一路走來的路上，老秦就跟老楊竊竊，「你有沒有發現這一路上基本沒有女性？」

是的，在貧窮及髒亂差到讓人難以置信的舊德里月光市集，走在馬路上的女性甚至是一種稀有物種。

2 | 月光市集曾經的輝煌

如果有完美男人的話，莫卧兒帝國第五任皇帝沙賈汗可以算一個。

鐵漢柔情那種。

不僅一生只愛一個女人，而且還很有作為。

在建立莫卧兒商業帝國的過程中，他各種打怪通關升級，還很有先見之明的買地置業。把帝國的老巢搬來了德里，建立了沿用到帝國末期的紅堡皇宮。

而他的浪漫情懷，遺傳的也很到位。

為了配合紅堡皇宮的建立和首都的市容規劃，他最愛的大女兒提議在紅堡外建立一個市場，不僅可以滿足皇宮的需要，也可以滿足城裡人的生活需求。

她把這個市場設計成正方形，中間橫穿一條水池。商販則沿著方形內部，以月牙狀排列開。

每當夜幕降臨，月光打在那條橫穿的水池裡，波光粼粼，是這個市集最美的吸睛點。

她說這個市場乾脆就叫月光市集吧（Chandni Chowk）。

Chandni，如月光般閃耀的樣子。

最早的月光市集有1500多個商鋪，吃喝住行各行各業都囊括其中。最著名的是銀器鋪子。印度女性喜好金銀首飾的傳統，幾百年前就開始盛行。

那個時候，莫卧兒帝國皇親國戚的所有的供給，幾乎都來自於月光市集的某些手藝人商鋪。這是集印度各行業之大乘的地方，有些店鋪直到幾年前都還存在，都是父子的直系傳承。

後來，它見證了莫卧兒王朝的倒台，英屬印度的建立，印度民族起義，印度獨立，英迪拉·甘地被刺，和印度經濟自由開放。

印度這個國家在過去的500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月光市集卻像被時光機鎖住了，除了明顯的破舊感和因為貧窮帶來的環境素質問題，它的熱鬧程度，交易制度，幾乎都是原來的樣子。

3 | 印度怎麼會變成這樣？

Ghantewala是月光市集里一家已經有250年歷史的傳統甜食鋪子。

跟國內公私合併過的那種歷史不一樣。

這家店，父子傳承7代，從未擴大或改地址，真真在月光市集的同一個地點，呆了250年。這是家曾讓莫卧兒王朝第十五任皇帝駐足並親自命名的小店，是英迪拉·甘地最愛的甜食鋪子。在1954年，英迪拉還專門將這個鋪子的甜點船運到在韓國駐守的印度軍隊里。

當看完這個店鋪的傳奇歷史後，我決定拜訪一下。來到德里的第二天，我便只身前往了月光市集這個小鋪子。

然而，3年前，這個250年的鋪子關門了。

原因很荒誕：德里政府把這個店鋪列為「污染源」，要求店鋪主人自己出資把店鋪搬出目前的地方。但店鋪主人並沒有如此龐大的資金源進行搬遷。

政府說，如果你不搬，就關門。你不關，就把你送進監獄半年。無奈之下，店鋪關門了。250年的歷史，結束了。

是印度政府腐敗么？這幾乎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但為什麼250年，這個擁有如此輝煌歷史的店鋪卻幾乎沒有擴張，也沒有足夠存款搬遷？

我很好奇，問了自己在德里的Airbnb房東。具體原因房東無從而知，但在跟她的交談中，我似乎窺見了印度表皮下一些骨骼。

或許這還跟深入骨髓的印度種姓制度有關，而這種種姓制度的核心之一就是世襲：如果你父親是農民，你就是農民，沒有任何其他的機會。

在印度，商人是第三等人，吠舍階級，也就是平民。平民只能在平級或者下級之間交流，沒有成為上等人的可能性。

雖說印度獨立後，憲法要求階級之間沒有歧視，但是種姓制度深入骨髓。尤其對於幾百年傳承的甜食鋪子，讓他的主人有概念去創新，去擴大，幾乎是違背邏輯和世界觀的。在這樣的等級制度觀念下，再加上並不能簡單用「腐敗」兩個字形容的印度政府，這樣荒誕的關門理由大概才會真的存在吧。

在混雜的月光市集，或許乍一眼望去，印象最深的是人多，擁擠。但是，往深了挖掘，我們才能發現，這裡有賤民階級，有首陀羅（傭人）階級，有吠舍（商人）階級。而賤民和首陀羅階級，在過去連受教育認字的機會都沒有。

素質來自於教育，當某些大人數階級接近1/3的人都不認識字，想讓這裡做到整潔乾淨，幾乎是一個奢求。

當然，我也只是一個遊客，並不是印度的專家。這個國家於我，仍然是一個充滿神秘意味的地方。

憑心而論，我不能推薦大家，尤其女生，貿然獨自前往舊德里，前往月光市集。但我希望能再來，帶著更深的理解，去認知這個國家千年歷史奠基的飲食和文化。

文：梅姍姍

圖片：楊鑒 ，無屬cr圖片則來自互聯網

文章原載於」一大口美食榜」微信公眾號(laiyidak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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