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個天才99個瘋子》十二、自性的空無
從各種角度來說,這位在我所有見過的病例之中都是比較特殊的,首先,大多數病患都是被親戚、家家屬或者具有工作關係的同事要求才來就診的,而這一位卻是主動尋上門來,他的到來充滿了佈道的意味。根據他的說法,他是為了尋找「同門」才來,因為他覺得在俗世之中,乃至禪寺之中都已經尋不到真正有佛性的人,所以他來這裡結緣。
他原先是一位佛學方向的博士後,現在成了天鍾禪院的常駐,兼任佛學院的研究生。
他人很隨和,進入他的房間時,他正在打坐,雙目緊閉,神情放鬆,兩手交互托在肚前。
我:
「打擾了。」
他:
「不打擾,找個地方坐吧。」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他站起身來,給我倒茶。我看到他倒茶的手很穩。
和其他的患者相比,他大多數時候並沒有表現地那麼偏執,甚至都沒有很強的自我性。
我:「你經常打坐嗎?」
他:「以前每天都打至少四個小時。準確的說這也不叫打坐,這叫坐忘。不過最近我的右腿肌肉萎縮越來越嚴重了,只能夠堅持兩個小時。」
我:「坐忘?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
「用語言是很難講的你明白的。那是一種自然的回歸,忘記我執,找到真正的空我狀態。」
我:
「空我?那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
「那不是什麼感覺,而是真實。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自我這個概念,自我這種感覺是一種錯覺,是依賴外界的種種虛像產生的幻象。」
我:
「我看的佛學著作不多,這對我來說太過深奧了。」
他:
「慢慢的你就會懂進去的。當我們想到『我現在存在』這個詞的時候,你刻意去感覺一下,是不是就會產生一種空虛感?很多人平常工作、生活,忙於俗事,生活節奏排得很滿,不會有那種感覺,但是如果你多花時間,好好靜下來感覺一下自己的存在,你就會越來越陷入空虛狀態。最後你會發現自己根本不存在。」
我:
「可我怎麼可能不存在呢?我現在的嘴巴就在動,不就在和你說話嗎,我的手也在揮動,你看?」
他:
「你要慢慢去感受,相對於你真正的『自我』來說,你的嘴巴、手也只是一種外在。你要用剔除的辦法去找到自我。你閉上眼睛,試試看。首先,你要在腦海里把你的手的功能剔除,然後把你的眼睛的功能剔除,然後把你的嘴巴,把你的鼻子,甚至心臟……這些一點一點地從『我』這個整體概念中剔除出去,直到最後會剩下的那個東西,才是真正的『自我』。」
我:
「可我怎麼可能不存在呢?我現在的嘴巴就在動,不就在和你說話嗎,我的手也在揮動,你看?」
他:
「你要慢慢去感受,相對於你真正的『自我』來說,你的嘴巴、手也只是一種外在。你要用剔除的辦法去找到自我。你閉上眼睛,試試看。首先,你要在腦海里把你的手的功能剔除,然後把你的眼睛的功能剔除,然後把你的嘴巴,把你的鼻子,甚至心臟……這些一點一點地從『我』這個整體概念中剔除出去,直到最後會剩下的那個東西,才是真正的『自我』。」
我照著他的說法稍微嘗試了一下,三分鐘後我睜開了眼睛。
他:「感覺到了嗎?」
我:「什麼也沒有感覺到。應該說我做不到六根清凈吧,心裡總是有雜念,有些東西剔除不出去,忘不掉。」
他:
「呵呵,你要多試試啊。等你找到了那種感覺,你就會發現,自我只是一種幻覺,自我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空洞,一大堆有功能的器官組合堆積出來的更大的功能體,等你把那些器官功能重新一件一件剔除之後,依然剩下的東西,就是像一個空洞一樣的東西,那個才是真正的自我。有些人也把它叫靈魂。」
我:
「很難想像那種感覺。」
他:
「這是需要下功夫的,如果誰都可以輕易做到,那就人人都成佛了。你可以把你的身體理解成一塊滑動拼圖,就是小孩子玩的那種不管怎麼移動上面的圖塊,都始終會有一塊空白區域的拼圖。自我,就是你不管怎麼移動其他圖塊,始終都剩下的那一塊空白區域。」
之後,他給我講解了不少《楞伽經》中的有關自性、八識的概念,因為以前在這方面並沒有太多的積累,我理解起來比較費勁,但是他卻孜孜不倦地跟我講述著。
其實就我個人來說,很多的精神病患者都是思想豐富的大師,他們有著廣闊的思路和有趣的世界觀,和那些患者談話的過程中你能夠學到比專業書上要多得多的東西,甚至我本人就和不少精神病患者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他們中有部分人經過治療後恢復了精神健康,也有不少人雖然還是保持著認知上的異乎尋常,卻也和我有不錯的關係。
當沒有緊急的工作的時候,我也會和這些患者坐下來談談心,這不但是我個人的喜好,同時也是一種工作上的需要。
我:
「要說全明白的話也不確切,只能說是一知半解吧。也許是在自我這個概念上,我們的理解有偏差。」
他:
「自我這個概念,是人因為習慣才造出來的。其實,我們從出生到死,都做不到從真正外在客觀的視角來看自己,從我們的眼睛出發,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是我們的手、腳、肚子、肩膀,或者其他的部位,然後我們就覺得應該有一個把這些部位統合起來的指揮家,那個指揮家,就叫做『我』,但是那個指揮家真正的樣貌,我們從來都沒有看見。」
我:
「用照相機不行嗎?」
他:
「呵呵,照相機拍出來的只是你的外相,照相機給不了主觀的存在感,主觀的存在感,只有從你自己的角度出發才能夠體會到。那是一種『在』的感覺,而在的本質,是空。」
我:
「這又繞回來了。」
他:
「是啊,又繞回來了。之前在大學任職的時候,我曾經和一些研究數學哲學的教授探討過。他們提到過一個叫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的概念,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了解了解,那個定理說這個世界上任何的公理、命題都是不完備的,不管我們說什麼話,提出什麼思想,都會因為自我指涉而出現悖論。就像『我在撒謊』這句話,我一說出來,就變成了矛盾話,因為這句話涉及到了我,而不是他人。」
我:
「自我指涉這個概念我知道一些,就是說不管什麼話,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往往就會出現悖論吧?著名的有理髮師悖論,不過好像談的有點遠了。」
他:
「沒有遠。其實『自我』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如果把宇宙看成一個公理系統,那麼『自我』就是這個宇宙存在的悖論,是宇宙的矛盾所在。自我這種主觀的感覺,是因為宇宙這個體系的漏洞而產生的一種存在感。」
我:
「所以你說的坐忘,忘記自我,就是為了突破這種自我的矛盾?」
他:
「呵呵,就是這樣,你已經悟了三分。佛學家和數學家還有物理學家有很多的共通點,當年愛因斯坦研究了一輩子物理,當他了解了佛學之後,他也感嘆,他說的那些概念,早在公元前幾百年就已經有了。佛學的深奧,是無法想像的。」
我:
「如果大師您真有一天破了自我,那會怎麼樣?」
他:
「那就會發生很有趣的事,目前來說的我修行還不夠,想不到那麼遠的事。但是我猜也許整個宇宙都會變得不一樣吧,因為這個宇宙目前是不完美的,有漏洞,而我把那個漏洞給填上了,它就變得完美了。當然又或者,我會破自性,超脫這個世界的拘束,去一個更圓滿的世界,用你能懂的話說,就是成佛。」
因為和這位大師的幾次談話,我有幸了解了《法華經》、《楞嚴經》方面的知識,後來我又看了一些關於數理哲學的書籍,在這個過程中我受益良多,但是對於他所說的話,我只是信三分,存七分,這是我們這一行所必須抱有的做事態度。在所有人之中,精神科醫師是最容易患精神病的那群人,而想要不被一些患者的世界觀帶進去,你就不得不盡量讓自己走到功利主義的軌道上,承認自己只是個俗人,安於俗世,不單單是一種頹廢,更是一貼最佳的生活處方葯。
我想,用海德格爾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的話來結束這一篇短短的精神病人漫談錄是最適合的:
「令人驚訝的不是這個世界為什麼存在,而是這個世界竟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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