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perado
傍晚六點過,穿工裝褲的男人推開門,走進一間快餐店。外面下著小雨。男人穿一件薄T恤,腋下夾著一隻紅色的舊公文包,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菜單。排隊的人很多,幾個服務員在櫃檯後面手忙腳亂地吆喝。男人擠進隊伍,順手把公文包放在一張空著的椅子上,拍了拍肩上的水。進門時該蹭一下鞋底的,他想。
快餐店的菜單分成三個部分,蔬菜、烤肉還有主食自由搭配。男人看到烤肉有羊肉豬肉牛肉可選,剩下還有另外兩個選項,但他不太確定。他打算一會兒去問服務員。正在他考慮配米飯還是卷餅時,櫃檯前傳來一陣咳嗽聲。起初,排隊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直到後來咳嗽聲慢慢消失,轉變成急促的喘息,彷彿是誰落進了水裡。雨下大了。男人看著窗外。這麼大的雨,他有些擔心起工地上還沒挖好的引水渠。有人撞了他一下,他回過神,看到人群蠕動著,逐漸圍成一個小小的圓圈。他試著往前擠了一下,沒有用,便透過人縫往裡窺探。他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穿著紅色雨衣,雙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很費力地大口呼吸。應該是哮喘,男人聽見旁邊的人說。
讓一讓,讓一讓。快餐店的保安擠過來,拿起對講機說著什麼。周圍鬧哄哄的,男人大致聽到是在聯繫急救,報告所在地址等等。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很累,大概是太久沒吃東西的緣故。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手揣進褲兜,摸到一隻螺絲刀的刀柄。他想,一定是下班的時候忘記拿出來了。又想,什麼時候才能吃到東西呢,米飯還是卷餅?這時候,恰好有對年輕的情侶走進門,站在他身後。年輕男孩伸著腦袋看了一會兒,問他發生什麼了,店裡還在營業嗎?
在,男人說。但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年輕男孩點點頭,彎下身子和女孩說了幾句,不再言語。隔著雨簾,男人看到幾隻烏鴉停在電線杆上,一列輕軌正在緩慢地從車站駛離。櫃檯上的各類烤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雨季已經來了,他聽到肚子在悄悄地發出聲音。
沒多久,急救中心的人帶著醫療箱走進快餐店,把男孩的手臂連在一台白色儀器上。高個子的醫護人員拖過來一張桌子,打開顯示屏,滴滴答答的聲音響個不停。就像下雨,男人笑了一下,把右手拎著的公文包換到左手。人群漸漸散開,恢復成一條細長的隊伍,緩緩前進。男人側過身子看了看隊伍,又看了看手上的時間,腦海中浮現出監獄裡犯人排隊領餐的畫面:四周是灰色的高牆,方形天空中,偶爾有流雲和飛鳥掠過。
輪到他了。他要了米飯,女服務員問他要豬肉牛肉羊肉還是別的什麼。他盯著菜單看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行問服務員是什麼意思,服務員告訴他是牛肉做的肉絲。他又指了指另外一個,服務員放下勺子,不緊不慢地說,噢,那個呀,那個有點像燉肉的樣子,不過今天已經賣完了。男人彎著腰趴在櫃檯上看了一會兒,那種誘人的肉香此刻更加濃郁了,彷彿電影女郎艷麗的嘴唇,要把他整個人都吸入進去。他抬起頭問服務員,兩份肉要加多少錢。兩塊五,服務員說。猶豫片刻,男人伸手指了指牛肉和肉絲。他說,我就要這兩個。
負責結賬的是一個矮矮的男服務員。男服務員坐在櫃檯後面,手指在收銀機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陣,遞給他一張小票,總計十三塊五。男人接過小票,又轉過去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菜單,他說不對啊,十塊錢的套餐加一份肉二塊五,應該是十二塊五才對。加肉三塊五。男服務員頭也不抬,忙著算下一張小票。男人指著打菜的女服務員說,我剛才問她加肉多少錢,她說二塊五,怎麼到你這裡就變貴了?她新來的,不懂規矩,加肉三塊五。收銀的男服務員仍然沒有抬頭。男人想再申辯幾句,忽然聽見有誰小聲嘀咕說,不就一塊錢嗎,也講這麼半天。男人搖搖頭,把手伸進褪色的公文包里,摸出錢包,拿出一張黃色的銀行卡結了賬,男服務員把收據丟給他,用很大的聲音吆喝道,下一個,順帶招了招手。
男人拿著紙杯走到飲料機前。哮喘的男孩被醫務人員扶著站了起來,走進停在門外的救護車。紅色的警示燈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旋轉。男人倒了幾塊冰塊,把紙杯挪到零度可樂下面,按動按鈕,黑色的液體一涌而出,細小的泡沫碎裂紙杯邊緣,發出滋滋滋滋的聲響。倒了一半,男人鬆開按鈕,遲疑了一會兒。零度可樂的左邊,依次是橙汁,冰茶,雪碧,還有健怡可樂。他搖搖杯子,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沒有人在看他。他悄悄把紙杯挪過去,按下了健怡可樂的按鈕。仍然是黑色液體。泡沫在黑色的水面上滋滋直響。僅此而已。
紙杯滿了。男人先喝了一大口,又接著用普通可樂把剛喝掉的部分填滿,然後端著餐盤坐到快餐店最靠里的位置。他把飯菜和勻,用勺子刨了幾口,拿出手機一邊吃飯一邊回復簡訊。回復完了,他把手機放回褲兜的時候,手指碰到了那柄螺絲刀。一種輕微被刺痛的感覺讓他左眼下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把手留在褲兜里,握住螺絲刀的刀柄。木頭紋路通過他粗糙的指尖傳到腦海里,栩栩如生。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用過這柄螺絲刀,下一瞬間,又覺得好像它跟了自己很多年。他機械地嚼著嘴裡的飯菜,嚼了很久,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玻璃窗上,看見雨滴打在上面,留下細長的水痕。他慢慢咽下嘴裡的東西,喝了一口可樂。咂咂嘴,好像少了點味道。牆上的菜單上用紅色的大字寫著,辣椒醬一元一包。他又往嘴裡塞了一勺飯菜,拿起紙巾擦擦嘴,然後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不願意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彷彿只要一拿出來,螺絲刀紅色的木頭刀柄就會冷卻一樣。他想要握住它,握到和手掌一個溫度。
櫃檯前,穿工裝褲的男人擠開排隊的人群,一直走到了櫃檯裡面。他把一枚硬幣按在收銀機上,想說要一包辣椒醬,卻發現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他握緊了手裡的螺絲刀,聽見可樂在紙杯里滋滋滋滋的響。
雨一直下。他大概等不到雨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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