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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狗

近段時間閑適在家,沒事可做的時候,我會繞著樓下破敗的小區轉悠。說是破敗,只不過是這裡的建築與外界格格不入。它們身上滿是年代感。白牆面污水橫留,磚塊裸露在外面,電線杆歪七扭八地站著,樓道內欄杆銹跡斑斑,水泥地坑坑窪窪。

小區老舊,住的人少,貓狗多。它們時不時從一棟樓里跑出來,鑽進對面的樓。或是在道路盡頭警惕地看著過往行人。我偶爾會帶些寵物糧撒在路上,它們疑神疑鬼地靠近,吃的時候斜眼看我。一來二去,漸漸相熟,若有天閑逛不帶狗糧,它們會可憐巴巴地跟著我。

七月初的某天,我照例在小區例閑逛,誰知天氣突變,一聲晴天霹靂炸響,不到半分鐘,電閃雷鳴間落下拳頭大小的冰雹。幾顆冰雹落在我頭上,痛得我順勢躲進居民樓內。

冰雹不停地落,樹枝在它猛烈的擊打下掉在地上,幾片枯黃的葉子順著地上化開的水流走。斜拉的電線搖搖晃晃,盪起鞦韆。我站在樓道內,看了看天,估摸著這陣冰雹要落很久,開始尋找遮擋物回家。就在這時,有句話傳進我的耳朵里:「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這聲音老得像是卡帶的唱片。我看了看四周,沒有人。過了一會,對方見我沒說話,又說:「閑著也是閑著,見你天天在這附近轉悠,我給你講個故事?」這次我確定是對我說話,再次看看了看,發現一條全身淡棕色毛皮的老狗站在我腳邊。它比我見過的狗都要老。左前腿腳掌內翻,像是被人打瘸過,肚皮鬆垮垮,奶頭差那麼一丁點拖在地上。全身上下的毛東一塊,西一塊,不知是紅斑瘡,還是其他什麼病。

我第一次聽見狗吐人言,有些怯怯,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問:「你在跟我說話?」那條狗像是聽懂了,抬起頭,用那泛白(應該是得了白內障)的眼睛看著我說:「是的。」說完也不等我答覆,開始講故事。說實在話,我看它老得不成樣子,真怕故事還沒講完就死在這裡。不過想想,狗的一生最多十多年,能有多少故事可說,反正閑著,聽聽無妨。

在老狗還是小狗的時候,從母狗的肚子里鑽出來,長得和只銀狐(倉鼠的品種)差不多大。母親除了生它,還有其他三個兄弟。大家每天吃奶睡覺,想的最多的便是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可惜世事難料,一隻老鼠不知從哪兒鑽進窩裡,一口咬在老四心窩子處,痛得它直哼哼,鮮血止不住地流,沒多久便死掉了。母親覓食回來,見老四死去,把它刁出去,傷心了很久。

老狗抬起那雙患了病的眼睛看著天空,頓了頓。遠處的冰雹開始變小,落在地上,發出輕輕的嘆息。

半個月後,我和兄弟們睜開了眼。第一眼看見的是灰黑色的牆壁,周圍有些潮濕,環顧四周,雜亂的野草瘋長,光線艱難地穿透草的封鎖,照在斜角處。

母親每天出去找食物,吃飽後跟我們講故事,今天去哪兒吃到美味的骨頭。明天在哪兒又有剩菜剩飯打牙祭。偶爾會有好心的人在路邊放狗糧。最奇怪的是,母親偶爾會在夜裡驚醒,告訴我們說,有哪位曾經給過它食物的人死去。我們聽得迷迷糊糊,覺得這本領真是奇特。

我們白天聽母親講故事,夜裡看星星,不知不覺,已到行走的年紀。這時候兄弟們開始鬧騰,大家跑到雜草叢打滾。草隨風搖擺,我們用嘴輕輕地咬住,想阻止它搖擺,無奈怎麼也阻止不了,不得不將它咬斷泄恨。蝴蝶在草叢飛舞,累了的時候會停在我們鼻尖休憩。田鼠出洞前,警惕地瞧瞧四周,我們常趴在洞口嚇唬它。母親看護著我們,儘力不讓我們跑遠。「可是母親是第一次帶孩子,沒有經驗,完全照顧不過來。後來老大老三在玩耍時走丟了。母親發瘋似地找了一整天也沒能找回來。」老狗低著頭說。

痛苦的日子還沒消退,人類來了。那天我在外面追蝴蝶,周遭開始出現異常響動。我趴在草地上發抖,看見母親神色緊張,這是它生平第一次驚慌失措。它低著頭,向我爬來,小心地將我叼進洞里,用青草將我藏好,跑出去和人類搏鬥。我聽到它瘋狂的吼叫,接著是一聲哀嚎。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月光照在地上,透出寒意。我躺在漆黑的窩裡,看著月亮發獃。想起陽光照在身上,風吹著雜草搖頭的樣子。忽而一聲哀嚎,母親尖叫著對我說:「別出來。」我小心地躲在窩裡,夜裡的風從外面猛吹。

日子一天天,不知道呆了幾天,我的肚子不爭取,等到實在是熬不住,我趁著夜色爬出窩。月光灑在冷清的雜草叢,我想到往日快樂的日子不再,低著頭往雜草深處走去。我穿過雜草,沿著青石板的小路行走。夜靜悄悄,走過一條小道,有兩隻貓在路邊打架,它們看見我,弓著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等我走遠,它倆開始扭打,一隻貓打不過,跳上石壁,逃走了。另一隻看著它逃走,安穩地趴在地上睡覺。

我沿著道路行走,什麼都沒力氣去想,只希望趕緊飽餐一頓。走著走著,一道黃色的光線從門縫裡射出來,風吹著門,縫隙在不斷擴大。我看著那溫暖的地方,向那扇門走去。

這是間極其簡陋的房間,四周放著陳舊的傢具,兩把搖椅在屋內擺著,桌子上放著兩隻杯子,兩隻碗,兩雙筷子。月光從窗外灑下,落在搖椅上,一把搖椅躺著個人,我看著月光照在她身上,悄悄地走過去。她眯著眼,全身乾癟,像片輕薄的紙。我以為她死了,不知怎的,下意識地用舌頭地舔了舔那搭在外面的手。過了一會,她緩緩睜開眼。看見我坐在地上盯著她。又閉上眼睛,似乎不想搭理我。我躺在地上嗚嗚地叫。她有些厭煩地睜開眼,起身,走進廚房,拿出一碗飯菜,放在地上。我毫不客氣的吃起來。打那以後,我便住在這位老人的家裡。她看似對我不理不睬,但每次回去,總能在她那裡討到食物。

日子漸長,幾年過去,我每天毫無顧忌地跑出去玩耍,一陣瘋玩。只有每天傍晚,我會回到老人的房間里。這時候的她,常把自己打扮得很體面,沿著街道轉悠。一年復一年,如同不跳錶的鐘錶,好像在等著,盼著什麼。

冰雹在空中化為雨,從空中落下,房屋內聚滿了水。老狗似乎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伸出舌頭,舔了幾口水。

日子周而復始地轉,我和周圍的貓狗打了無數次的架,想著不愁吃喝,一輩子這樣也成。只是每次想起屋裡的老人,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每天我跑去跟她散步,那些花兒,開了敗,樹上的葉子,年年綠,年年落。我不知道她看什麼,不厭煩嗎?反正我已覺無趣。

偶有時候,我玩累了,會推開門,圍著老人打轉,撒嬌。她總是輕輕地拍著我的頭,對我不理不睬。暖陽照在她身上,漸漸爬上桌子,桌子上兩個乾淨的杯子,發出溫暖的光。

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我是記不得了,現在想想,應該有很久。近些年我的身體開始老化,年輕時和貓狗鬧騰,從高處摔下,腿折了。身上的毛不住地剮蹭,東一塊西一塊地掉。眼睛也模模糊糊,現在多是靠鼻子尋找方向。

「那位老人呢?」我問。

「老人更老了,去年她腿腳不利索,從那以後,只能在搖椅上躺著。」老狗說。

「你是要帶我去看看?還是做什麼?」

「不需要,因為我和她即將死去。」

老狗說完,一瘸一拐地走進雨中。雨水淋到它身上,露出乾瘦的背影,肚皮在奶頭的拉扯下,左右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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