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秩序1——《功夫》的暴力拆解和《瓦勞克》的理想世界

本文主要討論《功夫》（2004）。

《瓦勞克》（warlock，1959）

兩部電影，內有劇透，提前觀賞兩片，冰鎮後閱讀本文效果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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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呢？我想很多人在心裡都有過這樣一個疑問。

這部電影的標籤是喜劇片，但是故事遠比嬉笑怒罵的喜劇片要深邃。如果說它是一部武俠片，它又和市面上武俠片有太多的不同之處。《功夫》這部電影的內涵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片中的喜劇和武俠元素又是為什麼服務的呢？

只有對這部電影進行暴力拆解，抹去它表面的荒誕和那些掩人耳目的設計，才容易探索它作為一部電影所想要表達的本質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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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功夫》的開頭，鱷魚幫幫主馮小剛在警察局門口被砍殺的引子故事結束後，有這樣一段話。

大都市中社會動蕩，黑幫橫行，斧頭幫一統天下。

這個開頭表達了《功夫》一片的世界觀前提：都市之中法律已經失去功能，執法者與匪徒沆瀣一氣，形同虛設。法律造成的真空，已經由暴力填補。

在之後的部分中，也有很多線索給我們更多提示。比如市民的代表人物：四眼仔。四眼仔在這部電影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配角。搞笑的龍套身份無法掩蓋他角色的重要本質。

▲四眼仔在電車上將星仔肥仔暴打一頓。

他作為一個戴金絲眼鏡的文員，卻極度崇尚暴力，也身體力行，用搞笑和荒誕掩蓋了他的極端暴力行為。告訴了我們一個既簡單，又令人難以察覺的真相：這個大都市即是暴力的崇拜者和暴力的化身，城市即暴力。

反觀「黑幫也沒興趣的貧困社區」。我們看到的是另一個景象。

▲插隊大媽被友好勸阻——鄰里和諧。

▲包租婆發現包租公臉上的口紅印後的無聲爭執——夫妻和睦。

▲「再跑，再跑，我打死你。」——兒孝母慈。

▲連吃帶拿的早點——買賣公平。

電影用一種非常荒誕的方式告訴我們，這個身為貧民窟的筒子樓，夫妻和睦，鄰里和諧，兒孝母慈，買賣公平。是一個標準的和諧社區。

綜合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設計，我們得到了一個奇怪但是很明確的結論。

在《功夫》一片的世界觀中：

繁華的都市→法律崩壞，黑幫橫行。暴力是唯一的公理和準則。

貧困的社區→鄰里和睦，生活幸福。是和諧和文明的代表。

這部電影的主要劇情可以概括為：暴力不停地入侵文明的孤島。

這是一個標準的西部片的情節設計。

《功夫》一片，是一部融合了東方武俠和周氏喜劇，以西部片情節為核心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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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看透了《功夫》的設計，很多情節和人物就變得更加清晰。

人物設計上：

大都市不過是暴力的荒原。

斧頭幫就是穿著西裝的匪徒和馬賊。

警察和法律是徹底的虛無。

貧民窟是富饒文明的小鎮。

包租公包租婆是小鎮的守護者和執法官。

情節設計上：

鬥爭的雙方：小鎮與荒原，他們的代表人物也以階梯狀遞增，將情節向前推進。

第一回合：星仔肥仔vs耕田大嬸

星仔和肥仔，是流浪於暴力荒原上最低級的「暴力崇拜者和代言人」，也由他們二人第一個向小鎮發起挑戰。兩個沒有任何的武力值，連戴眼鏡的文員都無法戰勝的小角色。他們靠什麼來挑戰小鎮呢？用的就是肥仔54D上的兩把斧頭。

這兩把戰鬥力為0的斧頭，一生之敵是肥仔的汗水。

▲暴力的第一種形態，二逼暴力。

面對他們二人，小鎮勇敢的鄉民的代表——耕田大嬸的一拳，就將他們解決。

至此，荒原對小鎮秩序的第一次破壞以失敗告終。但是暴力當然不會就此退縮。

第二回合：斧頭幫vs風塵三俠

在星仔肥仔失敗之後，荒原暴力的最大代表者出場了。他們衣冠楚楚，戴著假裝文明的滑稽的帽子，手裡提著代表暴力的斧頭。

▲暴力的第二種形態，普通暴力。

此時鄉民們已經無法抵抗。只有拳，腿，槍三俠才能維持小鎮的和平。

在以暴制暴的路上，小鎮再下一城。擊潰了荒原的最大代表斧頭幫。

於是暴力開始了第三次嘗試。

第三回合：賣唱二人組vs神鵰俠侶

不甘失敗的斧頭幫，僱傭了賣唱二人組。效果立竿見影，三俠被打成重傷，不治身亡。

▲暴力的第三種形態：文藝暴力。

這兩個打著藝術的旗號演繹暴力的組合，毀在了獅吼功，和太極拳的手裡。

▲包租婆出山之前居高臨下面對三俠的屍體。背後的租約和社區準則，已經表明她就是社區最頂級的秩序維護者。

而獅吼功對文藝暴力的剋制也算是極佳的諷刺。老婆一聲吼，文藝青年只好跪地求饒。破解辦法大概是狗叫功——單身狗的哀鳴。和睦的家庭關係鍛鍊出來的女戰士，還有什麼無法戰勝的呢？

當小鎮的最高執法者出場之後。三種形態的暴力都以失敗告終。

但小鎮的和平不會到來，最頂級的暴力也即將出現。

最終回合：火雲邪神vs星仔

暴力的世界裡是不存在妥協的。當對秩序的破壞無法達成，暴力就走向了癲狂。

▲暴力的終極形態，瘋狂暴力。

瘋狂暴力，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它的出現，意味著毀滅的不單是文明的小鎮，連普通暴力都不復存在。他將在自己的路上碾碎一切。

▲被極端暴力碾碎的溫和暴力代表——琛哥。

瘋狂暴力的強大和暴虐，反而成就了星仔。達成了星仔肉體和精神的雙重進化。

火雲邪神的詐術→困住了神鵰俠侶→手持木棍的星仔做出了道義上正確的選擇→道德上的進化。

火雲邪神的暴虐→對星仔的瘋狂毆打→間接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肉體上的進化。

雙重進化的最低級暴力代表一躍而成為了秩序和文明最後也是最強的保護者。通常在中國的武俠中這個過程需要大量的練習和機緣，比如吃了千年老蛇的蛇膽，有一個像大象那麼大的鳥朋友，或者碰到一個百年老猴。《功夫》中的設計，雖然有投機取巧之嫌，但是也遵照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有陰就有陽，有瘋狂暴力就有一個並不瘋狂的反暴力來制約。這個並不瘋狂的反暴力也許正是瘋狂的暴力所創造。

▲踏鷹而落的星仔，達到了人生巔峰。

隱藏的真正最終回合：魔性vs佛性

火雲邪神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片中交代得很清楚。他醉心於武功，練功練得走火入魔。只想找一個能打贏自己的人，沒想到殺人無數，這世上也許沒有人能打贏自己。他陷入了瘋狂，住進了精神病院。

星仔的功夫亦如他強，如何保證自己不陷入魔道之中？在星仔戰勝了火雲邪神之後。火雲邪神依然展現了他醉心武功的一面。

▲失敗的火雲邪神先問武功。

▲星仔沒有回答，但是「你想學，我就教」。

▲星仔的佛性就在此時體現，他對內心暴力的壓制也就不成問題。

▲領悟了這一點的火雲邪神，終於知道了魔性的自己和佛性的星仔之間的差距。

▲火雲邪神隨即認輸。

暴力對秩序的破壞，最終以佛性戰勝魔性而告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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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這部電影，表達了作者對暴力的觀察和探討。帶有深厚的東方特徵和道德觀。在執法體系虛無化的情況下，或者說暴力強大到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應該如何處理和制約內心的暴力。星仔的躍升是一個代表和回答。

橫向對比，《瓦勞克》中的主角之一——強尼是另一種西方式的回答。

瓦勞克是一個小鎮的名字，小鎮附近盤踞著一夥匪徒。他們人多勢眾，以玩弄趕走警長為樂。電影的開頭，匪徒們前來挑戰警長湯普森。諷刺和挖苦警長是懦夫。

事實上，匪徒們最拿手的就是以多取勝，預先埋伏，back shooting。

面對匪徒們的挑戰，勢單力孤的警長情緒崩潰，逃向馬匹，不戰而敗。

警長被放在無鞍馬上侮辱戲弄一番，趕出鎮去。

小鎮的居民們都不忍直視匪徒們對警長的侮辱。法律在這個小鎮上已經蕩然無存。

該怎麼辦呢？小鎮的居民們想到的辦法是僱傭更強的暴力來壓制當前的暴力。

於是，一個強力槍手克萊和他的搭檔摩根來到了小鎮。克萊被僱傭為執法官。他們在瓦勞克開了一家叫做french palace的賭場。

之後衝突就開始了。

匪徒們要給新來的執法官一點顏色看看。

但是有朋友摩根壓陣的克萊後顧無憂，快槍手的本色發揮無疑。輕鬆將匪徒們嚇退。

匪徒們的外強中乾，讓一個寄身其中的人離開了匪幫。也就是主角之一，年輕的強尼。

強尼和兄弟比利，都在匪幫之中，但他心存正義，對匪幫的行為十分不滿。匪徒們侮辱警長湯普森時，他置身事外，對湯普森十分同情。當克萊和匪幫在賭場衝突的時候，他又攔住了站在克萊背後，可能打黑槍的匪徒。

強尼和匪徒分道揚鑣之後，住進了小鎮。

治安官來到瓦勞克，對小鎮自己僱傭執法官十分不滿。

而小鎮居民對他更加不滿。

陰差陽錯之間，強尼竟然成了小鎮的新警長。

強尼從一個低級匪徒，成為了一個警長。本來的雙方爭鬥，匪幫與執法官克萊， 現在加入了第三方勢力，法律的代表——強尼。

狡猾的匪徒首領意圖借刀殺人，表面上讓強尼的弟弟比利挑戰克萊，暗地裡又派出人打黑槍，準備殺死克萊。

強尼勸阻弟弟不成，只能旁觀弟弟和克萊的決鬥。

試圖打黑槍的匪徒被經驗豐富的摩根發現並幹掉。

年輕的比利怎麼可能是經驗豐富的殺手克萊的對手。比利不聽勸阻，死在克萊槍下。

強尼壓抑了自己對克萊的憤恨，保持了中立。他孤身一人前往匪幫勸阻匪徒，結果被匪徒圍毆，右手被匪首用匕首刺穿後放走。

強尼在離開的時候對匪幫里的朋友呢喃「im the law」，而匪徒們明天就要到鎮子上進行報復行動。

手部受傷的強尼決心迎戰匪徒，保衛小鎮。但他連拔槍都非常困難，毫無勝算。

在這場戰鬥之前，克萊和強尼有了一番長談。克萊談到自己人生的原則。

克萊向強尼提供自己的幫助，但被強尼拒絕了。

克萊只能做壁上觀。

匪徒們來了，他們人多勢眾。

強尼隻身赴約，面對匪首毫無懼色。

打死了匪首的死黨——向自己挑戰的匪徒。

與此同時，藏在車中想打黑槍的匪徒也被良心發現的朋友控制住。

小鎮的居民，不管老少，全都拿起了槍，控制住了準備打黑槍，以多取勝的匪幫。匪首迫不得已親自上陣，被強尼打死。

小鎮保衛了他們的警長。法律再次回到了瓦勞克。

強尼的成功，匪幫的覆滅，引來了下一個問題。法律是不允許凌駕於法律之上的暴力存在的。暴力的代表——克萊，該如何結局？

強尼和克萊的路走到了終點。

一個代表法律，他恢復了小鎮居民對法律的信心和希望。

一個代表暴力，他在最無助的時候保護過小鎮的居民。

誰能勝利，誰應該勝利？

第一次拔槍，克萊後發先至。他在勝利之後，卻將槍扔在泥土之中。

第二次拔槍，強尼又落入下風。

在兩次拔槍均戰勝強尼之後。克萊都將手槍扔在泥土之中。明白了他心意的強尼露出開心的笑容。兩人相視一笑。

暴力在證明了自己的力量的同時，向法律屈服。克萊拋下自己的武器，騎上馬，在眾人的目光中離開了小鎮warl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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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的自我放逐，顯示了西方觀點上一個擁有強大武力值的人物，該如何既保持自尊，同時對法律屈服。他的行為未免理想主義，但同時又是一個具有正直人格的人物正常和合理的行動。

《功夫》，《瓦勞克》兩部電影的最終解決都出於人性的正直和美好的一面。

《功夫》的解決是正派的佛性徵服和感動了反派的魔性。

《瓦勞克》則是法律和秩序的復歸，感動和震懾了暴力的代表。最終暴力選擇放下武器，自我放逐。

這兩部電影的主角，都是從秩序的最低級破壞者，轉變成了最終的秩序保衛者。從一個under dog，變成了反對暴力的最終英雄。

人物在最後階段的成長，解決了電影的最主要矛盾，也完滿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作為各自電影類型中的異類。這兩部電影都達到了極高的藝術水準和思想境界，值得仔細研究。

寫在最後

電影秩序是我一直想寫一點東西的話題。目標是把這個九宮格填滿，如果填不滿，那就填不滿吧。不定時更新。謝絕轉載。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