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演出之下的好劇本——評《重啟咲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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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部今年的四月半年番的開頭勸退了許多人——青春校園、超能力小鎮，都是在日漫中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元素；作為劇情番，製片方似乎也缺乏自覺：波瀾不起的背景音樂、自帶面癱技能的人物、絮絮叨叨漫無止境的對話，「震撼人心」一類的辭彙早已與之無緣了。

然而平庸的演出不能也本不應該掩蓋優秀的劇情。或者說，表現形式的老套無聊與否，確實能影響觀看感受，但和故事的精彩與否是互不干涉的。況且平庸也許正是監督為保留原作風格所做的努力所致。當然了，極高密度的信息卻以慢慢悠悠的方式呈現出來，這是在觀感與經費間的一個妥協，也確是本作的短板所在。我們不得不承認動畫是綜合的藝術，因此內容、台詞與作畫、演出都應被納入考量，但劇情與製作均是上佳的作品本屬可遇不可求的，那麼退而求其次，這麼部劇情優異而製作尚可的動畫已能稱得上是近些年罕見的精品了。（值得注意的是，各個被考量的要素其實並不會被賦予相同的權重，《無彩限的怪靈世界》《罪惡王冠》等作品的口碑如何此處不再冗述。「在沒有重大缺陷的前提下，劇情比製作更為重要」的直覺其實值得討論，但本文將之作為預設前提而並不打算就此展開。）

劇情

頗為不幸的是，動畫的前兩集展現了本作的氣質卻缺乏相應的劇情素質。但而後的劇情就立刻精彩起來了，3、4集是作為一個小故事，本就頗為複雜的線索再配合女主角重置時間線的超能力，便難免使得故事有些讓人費解了（nga論壇甚至有人專門整理了一個時間表http://bbs.nga.cn/read.php?tid=11519551）。後面的劇情也一以貫之的精彩，各個本就很有意思的單元劇中有一條隱隱約約的共通線索，奇奇怪怪的超能力的巧妙組合也足以令人目不暇接。最後的結局乍看十分兇險，卻以一種精緻而有節制的方式收束起所有的線索。

人物

浦地正宗身為標準的傳統boss，心思縝密、信念堅定、志向遠大。「每隔一段時間就清除自己的記憶，僅憑筆記記錄重要事件」這樣的事情可以從當事人口中輕飄飄地說出，其間的殘酷卻不必多言了。「你已經足夠堅強，接下來要學會弱小」浦地的父親在他小時候便如此勸告，不幸的是本該是勸誡的語句成了他一生的註腳：始終沒有學會弱小的他因此無法理解普通人的弱小；真誠相信人們的幸福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並近乎一廂情願地為小鎮中所有人勾勒未來的藍圖；他在為理想奮鬥時甚至未曾考慮自己夥伴的脆弱，於是最後遭到背叛也是命中注定了。

作為與浦地正宗對立的主角，淺井惠的品性與之大體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在於，雖然足夠聰明與堅強，他卻懂得體諒世人的弱小。切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這最終使得他走向了浦地的對立面。其實僅憑他自己的力量斷無可能贏得較量的勝利，但他的理念為他贏得了眾人的幫助。

而相麻堇呢，她並沒有男主角們的堅定信念，弱小無助因而時常悲傷哭泣。這樣的她又是知曉一切的「劇本的作者」，然而在這樣的狀況下，她卻飛蛾撲火地奔向無果的愛情。對她而言，所作所為並不因其結果而擁有價值，恰恰相反——「因為你總是那麼悲哀而憐憫，所以我喜歡你」「因為你喜歡，所以我要做到這個地步」。不講道理的語詞透露出的是情感的充沛。

一些值得玩味的地方

我無意於在動畫中挖掘所謂的「深刻思想」，不僅僅因為動畫並非思想的適宜載體，而且在我看來敘事性文本中所謂的「思想」通常不過是對已有的哲學思想的無聊比附，並無真正的思想價值——雖然如果願意的話，該動畫可用於比附的內容也並不少，第一話中男主淺井惠對於「善」的定義就與康德的道義論頗為相像。

但沒有疑問的是，該動畫確實以一種有趣的方式展現了算不上思想，卻也不十分「形而下」的東西，幾個分支劇情講述了這樣一些故事：有人試圖躲避愧疚卻註定失敗、有人在躲避世人的同時又渴望著與他人交流、還有人用叛逆的表現掩蓋自己的脆弱。在超能力的使用下，她們各自有著奇特的表現，但內心所面臨的困難其實與在現代城市生活的萬千普通人相通。

在過往千年的鄉村生活之中，人們通過相互間的血緣與熟稔連接成關係的網路；在我國改開初年的國營企業中，附屬的宿舍、學校、食堂等等設施依舊將熟人網路維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但當前的完全市場化的城市中，人際關係已經被異化成了近乎純粹的金錢關係，我們不得不在各個方面依賴客氣又冷漠的陌生人。在城市生活的現代人也許並不缺乏對世界的善意，但是真正面對他人時卻難免感到自己的孤獨、無助、與弱小。其實這正是男主淺井惠的立場所在：弱小的我們需要神話與奇蹟，因此他要守護超能力的存在。

但遺憾的是，城市生活的興起不僅消解了人情網路，更導致了神話的祛魅。隔著次元壁的我們再沒有寄希望於超自然力量的可能，世人們的弱小受到了最大程度的暴露，被逼迫著成為浦地與淺井式的英雄，於是只能在批量生產的文化工業品中寄託幻想。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細節也較為有趣，比如「麥高芬」本指電影中可以推展劇情的物件、人物或目標，這部動畫中以此命名一塊石子，那麼這塊石子究竟指的是動畫中相麻堇所編劇本的麥高芬呢，還是對於觀眾而言的整部動畫的麥高芬？這其實正是「元敘事」的一個簡單應用。

雖然當代的娛樂產品繁榮豐富，但我們也許可以粗暴地將作品分為「古典」與「後現代」二類。古典主義的作品固然曾演繹了一場場悲歌，但更為常見的是坍塌成各類龍傲天。即便是各項素質都極為優秀的古典作品也難免有自己的局限：觀眾在欣賞之後回望自己的生活，便未免感到空洞。我們因此難免會喜歡支離破碎的小故事而非大敘事，於是就有了後現代。這類的作品輕巧地利用諸如「萌」「傲嬌」之類的屬性將英雄降格為常人，再將常人培養成萌豚。觀眾們也藉此可以理所當然地將諸如「陌生化」「原創性」等傳統理論反覆強調的要素拋擲腦後，放棄了對任何隱於故事背後宏大體系的發掘，轉而在瑣碎的日常片段中構築起生活的價值與意義，可謂是「以荒謬對抗荒謬」了。

我並無意於比較古典與後現代二者的優劣，只是試圖提醒諸君：《重啟咲良田》是一部古典式的傑作（雖然也有著相應的弊病，但這不重要），這在當今是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