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上請」迷思

　　如果有了解過日本動畫製作或者是出品的朋友，應該會見到過「製作」和「製作」，「元請け」和「下請け」或「製作元請」和「製作下請」這兩組詞，並為難免為這兩組詞的意思感到迷惑，以至於出現了「製作委員會」「製作上請」之類的詞語。本篇專欄旨在簡單介紹這兩組概念，為迷惑的讀者解惑。

一、

　　「製作」和「製作」最讓中國大陸漢母語者迷惑的地方在於，「制」字是「製」字的簡化字，它們實際上是同一個字的不同表現。但在日文環境下，「制」和「製」是兩個獨立的漢字，雖然在日常使用中，連日本人都是混用的，但在法律層面卻有嚴格區分的。

　　在日本的《著作権法》（著作權法）中，所有著作權皆是歸「製作」方所有的，而在第十六條（映畫の著作物の著作者）中，區別使用了「製作」一詞，與「導演」「演出」「攝影」「美術」等概念對等。

　　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作品的創作者，即為作品的「著作者（著作人）」同時也是「著作権者（著作權人）」，享有作品的「著作財産権（著作財產權）」和「著作者人格権（著作人格權）」。前者是「用作品賺錢」的權利，後者是「宣稱作品是自己創作」的權利。

　　而「著作財產權」是能夠轉讓的，買到「著作財產權」的自然人或者法人雖然完全沒有參與作品的創作，但也能成為作品的「著作權人」，行駛具體的權利。

　　因此，日本《著作權法》中的「製作」方，指的就是最終擁有著作權的人（自然人或法人），他可以是實際創作的「製作」方，也可以僅僅是著作權持有者。

　　回到日本動畫製作上來，「製作」通常就是指擁有動畫著作權的企業，即現代漢語說的「製片」或者「出品」企業，而「製作」則是具體創作了動畫作品的企業。所以，「製作委員會」如果譯作現代漢語，應該是「出品委員會」或者「製片委員會」，譯作「製作委員會」是純粹的錯譯。

二、

　　「元請け」和「下請け」其實都是源自於建築工程領域的術語，一般會圖方便寫成簡體字「元請」和「下請」。這裡的「請（請）」，實際上是「請負」的意思，對應的漢語就是「委託」。

　　比方說，房地產開發商要建一個樓盤，把具體的建築工作委託給一家建築公司，比如說甲公司，來全權負責。甲公司就是「第一級受託方」，就是「元請け」，甲公司不可能自己一家來完成所有的工程，所以在做好規劃之後，把工程拆分為建築樓房、鋪裝地面、排水排污等等多個部分，又分別委託給了 A、B、C、D 等幾家公司來。A、B、C、D 是整個工程的「下一級受託方」，就是「下請け」。

　　如果開發商在一開始就找了甲、乙兩家公司來完成這個項目，那麼甲、乙都是「元請け」，而這兩家公司分別委託的公司都是「下請け」。

　　而根據現代漢語的用語習慣，「元請け」就是總承包公司，簡稱「總包」，「下請け」是分別承包，即「分包」。

　　回到動畫製作領域，一部動畫的出資方（比如電視台、出版社、廣告公司或者「出品委員會」），就相當於上面說的房地產開發商，他們委託具體的動畫製作公司來創作動畫作品，那些受託公司就是「製作元請」（注意不是「製作元請」），而元請公司會聘請導演、委託獨立原畫、委託第三方公司來協助完成這部作品，這些受委託的人就是「製作下請」。

　　能當「元請け」的，通常是我們熟悉的動畫製作公司，比如東映動畫、SUNRISE、A1-Pictures、京都動畫、P.A.Works、J.C.Staff、Shaft 等等。他們負責整部動畫的製作管理。而「下請け」則是一些比較小的工作室或個人，承擔某些部分的工作，最常見的就是獨立原畫師。而很多可以當「元請」的動畫製作公司，也會參與「下請」的工作，比如 SUNRISE 當「元請」的作品，PA 當「下請」幫忙做「中間畫」之類的情況也是存在的。

　　那麼，既然有「下請け」，又有沒有「上請け」呢？其實是有的，同時還有「橫請け」。不過它們都是建築行業的術語，在動畫製作領域並不會使用。

　　和「下請け」這個詞不同，「上請け」和「橫請け」其實並不是法律上的概念，而是行業內約定俗成的術語。

　　在法律上，日本的企業是被劃分為大型企業、中型企業、小型企業的。

経済産業省中小企業庁：FAQ「中小企業の定義について」

　　在建築業中，資本金在 3 億日元以下或員工數量在 300 人以下的就是中小型企業，員工 20 人以下的就是小型企業。

　　建築工程招標時，大型企業中標後把工程項目分隔外包給中小型企業，就是常說的「下請け」。這時的「下」就變成了雙關語，既表在委託層級上的「下一級」，也指企業規模的「上下級」。所以如果是中小型企業反過來委託大型企業，就會被稱為「上請け」。如果這個企業自身是「下請」企業，把自己分到的項目委託給與「元請」企業同級企業，就叫「橫請け」。但在法律層面，這些都是「下請け」。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建築行業中的「上請け」和「橫請け」很可能是違法的。日本的《建設業法》禁止進行「一括下請負」，即我們說的「倒手轉包」，把整個工程項目外包給另一個單位，原承包方不再對項目進行管理和負責，只做了個轉手中介。這樣極容易造成不具備資質的承包單位參與了建設，既造成安全隱患又對其他競標者不公平（靠劣質承建方壓低工程造價，引起惡性競爭），所以這種行為是嚴格禁止的。在發生「上請け」或者「橫請け」的時候，如果存在這種轉包行為，那就是違法的。

　　在實務中，具有更多資源和技術實力的大型企業極少為中小企業打下手，但日本在一些地方性項目中，為了扶持本土企業，會有優惠本土中小企業的政策，所以中小企業其實是比大企業有優勢的。這時，如果不具備足夠能力的中小企業爭得項目，然後轉手「上請」大企業來承包，就會造成不公平競爭，也會形成大企業壟斷的隱患。因此在日本建築行業中，「上請け」和轉包行為基本上是劃等號的，會被謹慎對待。

　　回到動畫製作的領域，動畫製作領域並沒有建築行業那樣的規定，同時企業規模不會像建築行業那樣懸殊，因此並沒有形成「上請け」這樣的術語，自然「製作上請」之類的說法也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