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搖滾聊不起理想

作為一個曾經的搖滾青年,大鵬的《縫紉機樂隊》也算是曲線救國地圓了一番搖滾夢。

但現實里,無論再怎麼努力,中國搖滾也實現不到商業化圓夢的高度。而且中國搖滾本來就不會一本正經地聊夢想,不講勵志;關於夢想,都是失敗和抗爭的頹廢故事。

大鵬電影的結尾用了《不再猶豫》,請來了黃貫中和葉世榮,高喊「只想靠兩手,向理想揮手」,找到了合適的勵志歌。像他在《煎餅俠》里請來古惑仔四人組客串一樣,他又請到了年輕時的偶像。

相比之下,其他來客串的搖滾老炮,咖級就不是那麼重了。至少沒有東北F4和搖滾協會副會長於謙老師重。

新褲子樂隊的彭磊也在客串老炮名單中,新褲子樂隊的《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還作為電影插曲出現了。不過和《不再猶豫》相比,這首歌相當的喪,講了一個「在失敗孤獨中死去」 「一直活在地下里」的故事。

五月天《成名在望》樂團時代版的MV,為了表現樂隊的主題,請來了兩岸三地的樂隊出境,其中就有新褲子。然後,摩登天空的宣傳文案里,出現了一句「新褲子和五月天是好兄弟」

時間倒回十幾年,當新褲子和五月天在香港初次相逢,當五月天剛來試探北京的時候,作為當時一線樂隊的新褲子,確實和五月天可以平起平坐。但放到現在,新褲子作為一個成立二十年有餘的樂隊,以這種剛要踏入主流的姿態被宣傳時,難免有些不堪。

新褲子樂隊是一個縮影,作為一個一直保持著不錯狀態的老樂隊,他們的生存狀態距離「實現夢想」相去甚遠。所以他們唱出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時那麼真實,他們唱「這是我們的時代」,但那個屬於中國搖滾的時代,總是看似近在咫尺,但從未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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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中國搖滾發出聲響時,是真正能夠掀起一番文化風潮的。1988年,《人民日報》文藝版的頭條甚至登出了一篇《崔健的歌為什麼受歡迎》,還配上了《一無所有》的詞曲。在那個文化貧瘠的年代,搖滾借著音樂這種最大眾通俗的載體,影響著主流文化。

但沒有成為過主流。

那篇《崔健的歌為什麼受歡迎》,其實是以為崔健正名的目的登出的。刊發的當天,崔健父親和文章作者通話時哭了,說一直為兒子擔驚受怕,現在好了,他放心了,黨報替崔健說話了。

這種反省和批判的潮流只是一時的,中國搖滾接下來的命運,還是被埋在地下。 除了中國搖滾特有的反省意味,像魔咒一樣的「搖滾精神」也一直籠罩在樂隊們身上。以地下、反主流為榮,「窮搖」,成為一種政治正確,伴隨著中國搖滾的地下生存。

新世紀來臨前後,更多元的新樂隊出現了,音樂回歸著音樂本身,但生存環境,始終沒有改善。在扉頁寫著「獻給打口的一帶」的《北京新聲》里,寄希望於新褲子、鮑家街43號、花兒等等這些新生代的樂隊。可惜,當年那些人中混到主流層面的,只有放棄鮑家街43號的汪峰,和成為綜藝大咖的大張偉。新褲子等等樂隊,還是舊模樣。

直到今天,在綜藝節目的力量,可以輕而易舉捧紅嘻哈的時代,搖滾樂頻繁登上電視的時候,卻屢屢遭遇戲劇性的失敗。而那些真正最有影響力的樂隊,還是徘徊在主流之外。只有一部講述老搖滾故事的電影,用圓夢的旗號成功了——但那個夢,其實沒有人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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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主流保持距離,並不是完全被動的選擇。唱的那些歌,那些主題,本來就不該出現在主流視野里。

最開始的《一無所有》,雖然鼓勵了改革開放初期探索冒險的人們,但歌本身,並不是什麼充滿正能量的歌。那種警覺和反思,批判和憤怒,點燃了主流的心理,但不該成為主流的狀態。

後來,「我們來自地下」之類的口號,成為搖滾愛好者們的心聲。除了曲線救國、改行換業的大鵬們,默默堅持著人還有很多很多,但被人了解的很少很少。

即使是後來最被主流接受的汪峰和許巍,在最初名震搖滾圈時,唱的也不是什麼積極作品。許巍在我的秋天和無助的夜裡感到茫然,汪峰在世事煮沸的肉湯里感到疲倦。消極的另一面是深刻的自我解剖,這才是最能被搖滾銘記的作品。

當汪峰一步步走向主流時,當《飛得更高》成為神舟六號發射的背景音樂時,《春天裡》成為春晚上底層勞動人民的奮鬥號角時,他反而被搖滾圈排斥了。因為那是中國搖滾不熟悉的生存方式。

他們歌唱理想時,都是歌唱理想的脆弱不堪。即使《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里,那些唱片店和書店也都隨風飄散了,如其說有勵志的感覺,不如說是對現實中失敗的映射。

在中國搖滾里,揪心的玩笑和漫長的白日夢,甚至於是我不再唱歌,也好過正能量滿滿歌頌鼓舞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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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要真做一檔《中國有樂隊》的節目很簡單。那些關於夢想的故事,中國搖滾里多了去了,真的選擇娛樂化地呈現,隨便請幾支樂隊,都有講不完的奮鬥歷史,能比《中國有嘻哈》有更多故事,也更接地氣。

雖然夢想這件事,只是很多樂隊日常創作中不那麼重要的一個主題,但每個樂隊里都有那麼幾首講到理想的歌。憑藉詞曲質量和真情實感,稍加包裝也足夠打榜成為主流。當然,還要把那些該和諧的歌詞稍加修改。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表面上人畜無害,但還是包含了「豬圈」「死」「文化廢墟」這些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詞。歌裡頭雖然寫「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但從這些細枝末節來看,寫歌時潛意識裡就沒打算走出地下成為主流——已經習慣了吧,那種在地下的真實感情和真實表達。

甘於生活在地下,永遠與理想隔河相望,和自我纏鬥糾結,但始終是自我。

不甘於生活在地下,到達夢想彼岸的時候,發現偏離了原來的航線。

兩種活法都可以活精彩。只是,這樣的夢想實現時,已經和中國搖滾沒有什麼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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