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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

第一章

(1)

一束束夏天的光線穿過鎖孔,射進一隻眼球,那眼球上布滿了男人的血絲。一個女人掀開了綠色垃圾箱蓋,把垃圾袋填了進去,往下壓了壓,然後走回了屋裡。「咔嚓。」聲後,他把眼睛移開鎖孔,門開了條縫,那隻眼睛出現在了縫中,這樣持續一段時間後,當他確定女人暫時不會再次打開門後,門縫擴大了一些,門軸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門,幸運的是,沒人發現他,他指的是那女人。

來到垃圾箱前,打開蓋子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成了那女人。女人丟下的垃圾袋裡裝的是一些廚房垃圾:西紅柿蒂、雞蛋殼、醬雞蛋碎末、醋瓶、黃酒袋,還有一團廢紙。他揀出紙團,放在鼻前聞了聞,一股咸腥味鑽入了鼻息,他皺著眉將紙團展開,露出了一團塗料般的紅色。定定看了許久,他感到腹里形成了一股漩渦,急迫地往下鑽,於是他把紙團塞了回去,嘀咕了幾句,撿起一塊醬雞蛋碎末放進嘴裡,腦袋裡演化起了烹飪流程。回到屋裡後,他發現腰一直彎著,雙腿並著,他低頭一看,蹩著腳失落地走進了廁所。

女人回屋後,在卧室里撥開了一個號碼,電話那頭是一個男聲:

「怎麼樣?」

「我從貓眼看到他出來了,」女人說,「他好像不想讓我知道他在這裡。」

那頭停了幾秒後,男人帶著一絲輕蔑的笑聲說:

「難道你想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哦不,那個人。」笑聲在電流里波動起來。

「什麼?」女人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德行!」

男人咳嗽了幾聲:

「好了,我知道了。」

半小時後,西紅柿雞蛋湯和醬雞蛋做好了。解了圍裙掛在牆釘上,拿了碗走到電飯煲前,見出氣口一絲兒氣也沒有,他才想起忘了煮飯,瞅了瞅桌上正冒熱氣的兩碼菜,他對自己說:「好吧。」於是他捎了一個小碗,接了杯涼白開,坐在桌前就著白開吃菜。兩個菜吃得一點不剩,洗完碗筷天已大黑。他想起來什麼,習慣性地看了看鎖孔,樓道燈將鎖孔點亮,他盤算著在聲控燈滅前趕到鎖孔處,可失敗了,因為他的眼睛只能在鎖孔處看見外面的黑暗。拳頭重重落在門板上,響動將過道的燈再次點燃後,他的臉上又掛上了一絲微笑。看了一會兒,他覺得很無聊,這樣一想,他又打開了門,神經在低低的吱嘎聲下重新緊繃起來,對門依然沒有響動,門開到能容一身,他迅速來到垃圾箱前翻開蓋子,一股惡臭撲來,他將脖子使勁往高抬去,手插入垃圾堆里摸索起來,一團綿軟狀的物體游過指尖,他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心跳離喉管越來越近。抓出那綿軟一看,正是女人用來揩拭經血的紙巾。這時,對門「汀哐。」造了一聲,他當即蹲下身去做出系鞋帶的動作,但那卻是一雙人字拖,他立馬脫下人字拖,拔出洞里的塑料鞋棍,然後想辦法將它塞回洞里,結果拖鞋裂了口子,所以他能輕易將夾棍塞回,這樣重複了幾遍後,下面又來了反應,臉上發出一片刺燙。這時,燈滅了,他立馬跳向了門,門連續吱嘎兩聲後,過道燈又亮了起來,回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鎖孔,女人並沒有出現在視野里。

(2)

他騎著摩托車往各家各戶送快遞,今天任務不多,是一個大件三個小件。最後一個小件是迎安街14號,他很熟悉這一代,因為他家就在15號樓。輪胎在14號樓道前停止了滾動,停好車,打開後備箱,發現小包破了個洞,幾張塑料片從豁口處滑了出來,他愣了愣,撿起一片一看,是個大型號避孕套,他罵了一句,從工作服袋裡拿出膠帶,膠上兩條後,地址上寫著迎安街14號三樓01單元,這和他在同一個樓層。這時,身後傳來零碎的腳步聲,一個將近一米九的魁梧男子走進樓道,站在他跟前說:

「那是我的。」

他抬頭看著男子,吸了一口氣說:

「請……出示證件。」

男子從皮夾里拿出身份證遞給他,上面正是「陳天榮。」和收件人一樣。男人簽了名後不緊不慢地說:

「你看了我的東西。」

他感到很震驚,男子臉上逐漸顯露的凶光讓他低下頭去,那是一雙高高的軍筒靴。

「你算個男人嗎?」男子說得很慢。

他一愣,隨即想到把誤會告訴男人,很顯然這是個合理的解釋。但男人的腳預先落在了他的腿上,他退後兩步坐在地上,緊接飛來一個巴掌,他的身子扭過九十度後,臉朝下埋向了水泥地,鼻骨處的一聲脆響沿著腦殼傳經耳膜後,鮮血頓時混著塵埃糊住了鼻孔,他拿手掌在鼻前小心比划了一下,眉頭扭曲起來,睜大眼睛仰視著男子,男子的腳背在他腰上勾了一下,他就像烤攤上的烤串一樣翻滾過幾米,撞在一棵香樟樹下,飄下三兩片葉子,兩隻『鴛鴦』鳥嘰叫幾聲撲棱著翅膀飛開去。靴聲再次逼近了他,他抱著樹根,默念到第六下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制止了男子。

「天榮!」說話間女人跑了過來。

他趁著這當口,感受著疼痛蔓延到的部位。

「誰叫他偷看……」男人說。

這時,他從樹根邊挪開身體,拿手臂枕了額頭趴在地上。

女人斜了男人一眼,來到他跟前面露愧色:

「你沒事吧。」

他的額頭在手臂上搖了搖,抬手擺了擺。

「真對不起,您的醫藥費我們會幫你出。」

「什麼?還要咱們出醫藥費。」男人拉過女人在她耳邊悶聲說:

「他就是……」

女人捂嘴瞪眼看著男子,又看看他,低低地說:

「天榮,你太過分了。」

女人走到他跟前說:

「你真的沒事嗎。」

他抬手瀟洒地揮了揮。

「你看,我說他沒事吧,婷兒,回家回家。」

「你這體格,誰能挨你幾下。」

「你不正喜歡這樣嘛。」男子壞笑著說。

「這個時候還開玩笑。」女人推搡著男人走進了過道里。

樓道淹沒了腳步聲後,他翻了身坐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皺著眉頭站起來,撣了撣灰,紅著眼睛望了望過道,渾身的酸痛使他看中了一簇牆角,於是他把摩托推到了牆角停下,順勢坐在了牆角邊。

(3)

天榮在三樓的陽台上往下張望,樓道口的摩托已經不見了,於是他對坐在客廳里的婷說:

「看吧,他已經走了,沒這麼嚴重。」

「哎,好吧。」婷說。

這時,遠處天空划過幾道閃電,天榮說:

「要下雨了,我去關窗。」

「這邊不會有雨的。」婷說。

天榮一點頭,還是朝卧室走去。進了卧室,拉開窗帘,探出頭去,習慣性地往外面瞅去,靠在牆角的快遞員讓他吃了一驚。他凝重著神色想了想,給窗戶留了條細縫,拉上了窗帘,來到客廳,他對婷說:

「進來。」

「幹嘛。」婷懶洋洋地走進了卧室。剛進門,天榮就把婷抱起來,婷一聲驚叫「壞蛋!」天榮把婷放在床上後,就脫起了自己的衣服,婷看著天榮露出的腹肌說:

「現在還早。」

天榮點點頭說:

「但你不想嗎。」

婷臉上開了朵粉花,指尖遊離在天榮六塊腹肌間,不言語。兩分鐘後,婷和天榮光著身子溜進了薄毯里,天榮雙手撐在婷身體上說:

「你看看下面。」

婷狐疑地往下一看,感到道:

「今天怎麼這麼大。」

「因為我吃了葯。」天榮說。

婷的叫聲在三十秒後傳遍了屋子每個角落,又透過窗縫延伸到了一樓的牆角,刺進了他的耳朵,他看到那聲音成了把利刃,很輕易地在他身上的每一處鑽進又鑽出,舊的疼痛在新的疼痛下逐漸黯然失色,但是新的疼痛依然源源不斷。他舉起拳頭,在牆根上一拳又一拳鑿去,粗糙的牆體劃破了皮肉,血絲滲進了牆縫裡,不斷蔓延,化為了烏黑。他想喊出來,但那鈍痛感變成一種消聲的邪具,化為了低低的嗚吼,在喉管中攀附著。疼痛在聽覺的麻木下突然消失了,心裡空的只承載著午後的陽光,但他最終還是發出了一聲吼叫,拾起腳步,瘋也似的衝進了對面樓道,在與木欄和道牆的親密接觸下,他一腳踹開了門,前板上彈出兩個緊固螺絲後,把手衝下垂了下來。他衝進浴室,打開了蓮噴頭,線柱般的水順著亂遭的毛髮、脖子、脊背而下,冰涼喚醒了對疼痛的感知,重新蔓延到全身,而那女人的慘叫聲幻化成了辣椒水,源源不斷地澆注在傷口上,混著血水,逐漸麻木了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躺倒在地,清水逐漸淡化了血的顏色,而他也失去了知覺。

他醒來後,看見天花板成了雪白了一片,耳邊響起一個老女人的聲音。

「你醒了。」

「我怎麼了。」他對那聲音說。

「我下樓買菜看見你昏過去了。」

「隔壁知道嗎。」

「隔壁?我不清楚,應該不知道。」

「別告訴她。」

「啊——好,告訴隔壁幹嘛,又不是一家人,對了,你家人呢,看你年紀輕輕的。」

他搖了搖頭,重新躺回了病床。

三天後,他出院了,回到快遞部,同組的老李見他頭上綁了白條,手上卷了繃帶,老李說:

「聽說有客戶投訴你私自打開人家包裹,所以公司決定不留你了。」

回了家,到門口,往對門一看,女人的門鎖已經上了一層灰,拿出鑰匙卻打不開自家門,這才發現已經換了門鎖,想必是樓上王大媽忘記把鑰匙給他了。到四樓,敲響了門,沒人回應,走下樓梯,在樓梯拐口站定,視線落在對樓三樓處陽台上,晒乾上掛著女人的內衣和男人的內褲,一股尿意襲來,往下四處掃去,只有幾個放學兒童背著書包稀稀拉拉跑,嘴裡說著:「操你媽,等我一下。」他奔到三樓,一腳踹在門上,金屬擋片與門框摩擦著發出難聽的吱吱聲,又是一腳,門開了,同時門框上落下一點閃著金光的東西,叮叮跳了幾跳,停在了地上。他撿起鑰匙,罵了一句「見鬼!」就跑進了廁所。

出了門來到夜攤,找了一門鎖攤,買了把鎖,見一個賣望遠鏡,他問:

「這個怎樣。」

攤販說:

「這麼著,你帶一個去世界盃現場,想看哪裡都成啊。」

「哦。」他若有所思。

「怎麼樣,二百八。」

這時,婷和那男人手牽手出現在人群里。

「一百。」

「你這……」

他轉身就要離開,攤販說:

「成成成。」

他丟下一百拿上望遠鏡就順著人流而去。

(4)

晚上八點,除了他家,14號樓其他住戶都亮了燈。他對室內幽暗的光線感到很滿意,他想像著自己和這對鏡筒無聲無息的融入了身後的背景中,鏡筒不偏不倚的朝向了對面的窗戶里。

婷坐在客廳里吃著蘋果,眼睛盯著電視機,那是一個電影,講的是女人為了錢做出如何如何拋棄男人的事。

她對著卧室門說:

「天榮,你看現在女的這麼勢利眼,為了錢可以拋下相處八年的男人。」

「恩。」

「我是不會像那種女人一樣的。」婷說著吧嗒吧嗒咬了幾口蘋果。

天榮從卧室里出來,拿著一件薄外套,他說:

「晚上溫差大,穿上它。」

婷眯著眼睛對他笑,揮著蘋果示意他來一口。

「我看到那個人了。」

「誰。」婷警覺起來。

「除了他還能有誰,」天榮說,「拿望遠鏡看你吃蘋果呢。」

「神經病吧。」

「別看那邊!」天榮快速移動身體擋住婷的視線「你會讓他覺得你已經發現他了,我想,你得當面告訴他。」

「告訴他因為你不是個男人,所以我不能跟你再一起?」婷嚴肅起來,馬上又嘆了口氣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他救過我,我還……」她沒接下去說。

天榮想了想說:

「寶貝兒,我想到辦法了。」於是,他搬了個凳子坐在了婷邊上,婷看著天榮的側臉說:

「什麼辦法。」

天榮沒說話,去電視機櫃下的抽屜里拿出一沓碟片翻了起來,最後挑了一張放進光碟機,熒屏很快顯示出讓人心驚肉跳的畫面。

「什麼時候買的。」婷問。

「這是剛才上夜市買的,你去買燒餅了。」天榮說。

「為什麼?」婷有些生氣了。

天榮看出婷臉上的誤會,他說:

「剛才看到那小子買望遠鏡,我估摸著你搬來我這兒後,那小子還會偷窺你。」

「是嗎。」

「說不準對你還心存渴望。」

鏡筒里的光線從他的窗戶一直延伸到14號的窗戶,垂直穿過一個狹窄的隔間的門,落在相挨而坐的天榮和婷身上,天榮的手在婷肩上、胸前遊離起來,另一手拉開了婷的裙子的拉鏈,裙子滑過一段光潔的脊背,堆落在地上,婷輕易的將男人的短袖剝去。一絲不掛的兩人的嘴唇緊緊相貼著、摩擦著。

「我想要了。」婷說。

「好,我們去房間。」

「這裡不行嗎?」婷的閉著眼睛,嘴巴在男人的胸肌上一點一點。

「他會看得更清楚。」

天榮把婷放在床上,在櫥櫃里拿出一板特效藥,摳出一粒丟進了嘴裡。

婷看著男人的那個比原先膨脹得更加厲害,她撒嬌地說:

「水止不住了。」

天榮奸笑著說:

「我去拉窗帘。」

「那他……」婷沒再繼續說。

「他會看到的。」天榮給窗戶留了一條細縫,然後作出極其誇張的拉窗帘的動作,身下手腕般粗大的那物也瘋狂擺動起來,『抽打』著大腿周邊,婷躺著說:

「水太多,我動不了了。」

天榮扭頭一瞥,手裡拉窗帘的動作依舊沒停,他說:

「你往左邊移動二十公分。」婷拿手掌支在床上使勁挪了挪,天榮說:

「寶貝兒,再挪一點點。」

「快點快點,我要濕透了。」

「好,停!」男人停下動作,走到窗帘另一邊,他說:

「我想他會看到你這樣子。」

「還要多久。」

天榮說:

「你應該叫得更加……那樣一點。」

婷輕輕試了幾聲,天榮說:

「再那樣一些。」婷的叫法又作了稍稍改變。

「這樣可以。」天榮看了看下面,笑著說:

「它動了。」

居民樓的住戶在夜色下逐漸滅了燈,月光打亮了幾隻夜間遊行的燕雀,唧喳喳、唧喳喳的叫聲遠去,躲進了夜幕中,幾輛摩托車相馳而過,在一陣破碎聲中,其中一輛紅色的摩托和一棵香樟樹一起倒下,另一輛藍摩托的車主飛上了十米之外的梧桐樹杈,低低哀嚎起來。

他把著鏡筒的手顫抖了,於是把鏡筒搭在窗台上,鏡筒里演繹著男人如何將女人的身體淹沒,女人的身體又是如何在男人的進攻下起伏著,扭動著。他看到那支自然界的曲調幻化成了利刃,深深一刀割進了那物,又一點點割開了咽喉。他遏制著氣息的鼓動,慢慢放下鏡筒,一隻手小心翼翼的伸進褲腰帶里,怔了幾秒鐘,幾滴汗從鼻尖溜進漆黑的夜霧裡,猛吸了一口氣,起身後,並著大腿,彎著膝蓋,挪著步子拐進廁所里,開了燈,將褲腿一點點褪下,橙黃的燈光打在白色的褲衩上,襠中凸著指甲蓋大小的紅色,几絲紅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滑動。他絲絲叫著,又張大嘴喘了幾口氣,拿兩根手指撥開褲衩,眼淚混著汗在臉上梨了田。褪下褲衩,露出了一截細短的肉段,滿是粘稠透明的液體,混著血漿往下滴,地磚上打出了一朵朵淺色的花,花朵成了流,又匯注進排水口。

望遠鏡摔落在地上,成了支離破碎。

第二章

(1)

一堵牆把月色隔在了外頭,牆體里是一個18平米的簡陋空間,地上散著幾件破舊的衣物,時刻散發著尿臊氣,邊上坑窪的水泥牆角靠著一個光頭女人,皮膚糙如樹皮,肋骨分錯凸聳,只掛著一條淺色三角褲衩,骯髒的胸口處深深凹陷下去,像兩個夏天乾涸的水坑,發黑開裂的左手夾著一根煙,煙頭霉著一點紅星,右手拿著一根彎曲變形的針筒,大腿分岔的很開,上面布滿篩子似的針洞,她扭著腦袋尋找著尚未硬化的血管,最終,她找到了地方,並將針頭深深刺了進去,注射完畢後,夾著針筒的手緩緩落在地上,舒展開來的表情不再如原先那般猙獰。

屋外站著一個女孩,臉上散布著的淚水表明了她的傷心,哭聲在屋裡悠悠進出著。女孩邊上的男人紅腫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口的一枚銹釘,只露著釘帽。當女孩的大部分力氣轉化成嚶嚶的哭聲以後,鼾聲便響了起來,最後一滴眼淚只是停在鼻尖處,慢慢成了空中的水汽。男人將趴在桌上的女孩抱進了屬於她的房間,給她脫了鞋,蓋上薄毯,這樣定定看了一會兒後,關上了燈,合上了門。出門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枚釘子上,只是換了個角度,但是依然只露著釘帽。他看到了一個人影,伸出了觸爪,作出了極力想將釘子拔出的形象。門打開的響動驚擾了那個影子,突然間消失了,他回頭看向女兒的房門,是關著的。於是他明白怎麼回事了。女人跌撞的動靜向他傳來,他背對著女人看向漆黑的窗外,幾點路燈打亮了就近的一塊區域,因為沒有月光,所以大地的輪廓躲進了無限的深淵裡頭,一隻蒼蠅正落在那枚頂帽上,伸著兩隻前爪摩擦著。

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對女人從身後環抱他的腰的舉動並不反感。女人的手沿著腰伸進了他的褲腰帶里,男人抓住了她的手,女人加了力氣,男人也加大了力氣,兩人僵持著,女人的手開始顫抖,她把頭靠在男人背上後,男人感受到了濕漉的痕迹正往下爬,於是他扯開女人的手,轉身一推,女人後退幾步,靠在了門框上,肌肉和慣性僵持了幾秒後,最終穩定地站好。男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女人,女人臉上的肌肉掙扎著展現出難看的媚色,但男人依舊不為所動。

「你說過上次是最後一次。」男人說的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充滿了堅定。

「可你是我老公。」

一個噴嚏從另一扇門裡打響,似乎在途中又給堵了回去,同時,門板發出了幾聲輕微的振動。

「好……」男人說,「進屋!」

關上門,女人開始用新婚不久後的激情去撫慰它、挑逗它,但就是和死火山一般寂靜。

「你一定跟它說了壞話。」女人撒嬌的說,「它都沒反應。」

「我沒有。」

「我都聽到了,你看——你又在說。」

「你幻聽了。」男人說,「你已經不是女人了,不,你連人都不是。」

女人揪住男人那東西往後一扯,男人的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他抬腿一腳,女人跌坐在地後,男人低頭仔細撥弄起那物。他以為那是勃起,可是它只是綿軟著增長了半截,像掛著的麵條一樣來回晃蕩。男人任憑褲子耷拉著,跑出屋子。當他重新回來的時候,血淋淋的拳縫間夾著一枚釘子,釘尖閃爍的熒光使女人縮了縮脖子。男人單手掐住女人的脖子,順著牆體往上移動,女人四肢掙扎著舞動著,翻了白眼珠,喉頭裡傳出「嗬嗬」的喘息聲。男人舉高了拳頭,指縫裡的釘子直指向女人的眼睛,女人痛苦的表情里生出了幾分絕望的驚恐,她停止了掙扎,像死了一般。男人的拳頭迅速落了下來,女人渾身一抽搐,閉上了眼睛。男人悶吼一聲,鬆了手。女人順牆滑落在地上,咳嗽起來。一枚血跡斑駁的釘子在地上跳了幾下,落在女人面前,女人抬頭看時,男人正用手掌撫著另一隻手臂出門而去,血液在指縫間曲曲蜿蜒。男人走進了女兒的房間,開了燈,女兒正翻過身去。男人抿著嘴唇動了動,關上門,坐到窗前,點了根煙抽起來。女人的咳嗽不時從屋裡傳來,這加快了男人抽煙的速度,他把煙頭從窗外彈了出去後,就走進了廚房,搬開了煤氣罐子,裡面疊著兩塊磚頭,壓著兩包白粉。他拿著白粉走到女人跟前說:

「他娘的,你不是喜歡吸嗎,我陪你!」

女人咳嗽幾聲後,抬起頭驚奇看著男人,像是找到了知己。

「如果我戒掉,你也必須戒……就算為了婷想想。」男人捏著一包粉,手背上暴露出健康人的經絡。

女人搖起了頭,看向男人身後的那堵牆,牆後是女兒的房間。

「告訴我怎麼吸!」男人堅定地說。

(2)

三天後。

「只有兩包了。」女人的聲音顫抖著。

「給我一包。」男人說。

女人往身後藏去,她說:

「你不是說過會戒掉的。」

「我以為那是你說的。」男人說。

「我可從來沒說過。」女人說著,她把腳伸向了男人,男人側著身子躺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以為我只是輕輕碰了你。」

「給——我一包,」男人說,「求你了,我求求你。」

「我記得很清楚,你自己說要戒的,它現在是我的了。」

女人嫻熟地將袋子撕開,倒在一張錫箔紙上,拿兩塊磚頭隔空支好,下面點上蠟燭。十來秒後,錫箔紙上就漫起了迷煙,女人把臉埋進騰煙里搖晃起來,大口呼吸著,像是剛跑完馬拉松。女人的右手在左手上做出撫摸的動作,又擼了擼胸口。她說:

「我的表和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可我什麼也沒看見。」

門外傳來一陣低低的哭聲。

「你說是不是水開了。」女人說,「可是我好像沒燒水。」

「那是女兒。」男人紅著眼睛說,很快,他把手貼在胸前,扭曲的表情很快將那「開水聲。」排擠了,他說:

「給我一點,這樣我就會看見你漂亮的手錶和衣服了,不然誰也看不見,除了你自己。」

「好吧。」女人說:「快點過來,省著點。」女人說著離開了那煙霧繚繞的地盤。

男人將最後一點青煙吸進了肺里,之後如夢似幻的舒爽說服他躺在了地上,閉上了眼,揚起了嘴角。

「女兒在敲門。」男人突然說。

「她一定是餓了。」

「是啊,咱們不需要吃東西。」男人說,「可女兒需要。」

「要不也給她點。」

男人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做出思考的樣子說:

「不行,她是我們的女兒。」

「女兒怎麼了,當初怎麼會想生個孩子。」女人的聲音大了起來。

「你以前就是想生個女兒,」男人點點頭說,「我記得很清楚。」

「你話怎麼這麼多。」女人辯解道。

「你還不是一樣。」

「上頭了上頭了。」女人挪動著身體,把男人壓在下面,但男人以為這只是個會說話的木杆子,男人盯著女人凹陷的乳房,無動於衷地說:

「你越來越不像女人了。」

女人說:「你別動,我自己來。」

男人又說:「你連男人都不如,你的奶子都凹下去了。」

「只要你還是個男人就行。」

「我是個男人,但我已經不像男人了。」

(3)

婷那頗有幾分女人韻味的身體成了一根移動的拐杖,男人的上半身斜靠在她肩上,他們就像在走舞步,總是前進幾步又後退幾步。男人的兩手插進稀拉的頭髮里撓著,頭皮像用烙鐵燒過似的,發黑的血痕如西瓜的條紋布在頭皮上。他們沿著江邊向遠處走去,婷的腦袋與前進的方向成了九十度,眼淚從眼眶裡流出,進了嘴巴里,但她的手沒有離開父親的咯吱窩,她說:「媽在看著我們呢。」

男人停下腳,婷也停下了腳步,他們的視線一同落在江里一具屍體上,儘管邊上還漂浮著十幾具腐爛不堪的屍體,有的套著護士的白褂,就像一截截木樁子漫無目的地浮游和碰撞。儘管如此,他們不會認錯女人的屍體,那是第十三個結婚紀念日禮物——一條碎花裙。女人曾說那是她最喜歡的禮物。

「我——對不起你。」男人看著江面說,「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婷抬頭看到那張扭曲的臉上流過條條彎彎曲曲的溪流,她繼續攙扶著父親的身體往前走去。

門在幾聲敲響後打開了,出現了一個禿頭男人,腰微微佝僂著,顯得頗為頹廢,身後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他的目光閃過婷的面頰後發出了亮光。

「進來吧。」禿頭說。

門在他們身後關好後,禿頭走進了一個屋子,兩分鐘後,禿頭將兩包粉放在男人手裡,他說:

「夠湊合一陣了。」

男人顫抖的手接過粉後,抬眼看了看男人,耷拉下眼皮,轉身找到「燒粉區。」邊,岔開腿沿著牆任其滑落在地上。

「不是我。」禿頭說,「我干不動了,我兒子干,但我要看著他們干。」

「好吧。」男人說。他抬頭看了看站著的女兒,低下頭去,手更加顫抖了。

婷抬手抹了抹眼睛,卻發現眼淚已成了水殼子貼在眼角邊,她陌生地看著那男孩,男孩溫柔的朝她笑,這讓她感到放心了一些。婷和男孩走進一間小屋裡後,外面的某處已騰起青色的煙,男人呼哧的吸氣聲加快了男孩的行動。男孩說:

「你知道你來幹什麼嗎。」

婷低下頭去,又抹了幾下眼睛,她點點頭。男孩說:

「我不會弄疼你的。」他把女孩放倒在簡易床上,上面鋪著一張新床單。

禿頭搬了個凳子坐在低矮的門口,眼縫彎曲著,嘴巴微張開,他說:

「磨蹭什麼。」

婷爆出一聲尖利的叫聲後,禿頭的眼睛完全閉上了,腰也挺起了,手不知不覺伸向了那裡,當他覺得那並沒有想像中的這般蓬勃,於是把手放在了門框上,禿頭在這後半段從婷口中吟唱出的樂曲聲中有節奏地點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外面的男人依然沉浸在煙塵之中

「她似乎和你一樣開心。」禿頭對男人說,「不過這正是我喜歡的,上次有個女人把床腳給踢斷了,不過她的腳也斷了,那叫聲讓我想起了殺豬,而你的女兒讓我想起了喜鵲。」

男人停止了吸氣的動作,幾聲咳嗽後,他說:

「能不能再加一包。」

(4)

時間在平靜中如水般進流淌著,那是半年後的一天。男人的癮再次蜂擁而至,他的頭髮早在兩個月前就全掉光了,當他連油條都難以擺平的時候,他覺得牙齒也在一顆顆減少。癮後他那對婷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的堅定信念也化作了灰飛煙滅。

男人在門外等著,牆上的掛鐘顯示三點整,他對著門說:

「爸爸難受。」

裡面說:「快了。」

兩分鐘後,婷從裡面出來,她穿的是母親曾經最苗條時穿的旗袍,很合身。男人用誇讚的口吻說:

「女兒越來越漂亮了。」

於是婷扶著男人的胳膊走出了家門。他們的腳步很默契地走在江邊的路上。一路上,男人的眼睛只能看到前面幾米的地方,但婷卻能遠遠看見遠處的一些落戶,其中一幢居民樓的二層有一扇彩色玻璃,那是他們要去的地方。婷的目光始終落在那扇窗戶上,走著,她的腳步就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男人喘著氣說:

「婷——慢點兒……」

習習涼風把江面刮成了片片魚鱗,沼氣裹著屍臭混在在空氣中。

「你媽好久沒來看咱們了。」男人說著,頭扭向了江水裡。婷的沉默讓他的視線停留在江面片刻,他感到婷的胳膊正在遠離自己,雙腿也磕絆地擺動起來,於是他說:

「哎,慢點兒慢點兒——」

開門的依然是禿頭,他的頭依舊是光禿禿的,但鼻子下卻長出了黑須。男人看著禿頭的鬍子,在婷的扶持下佝僂著腰往裡走。男孩坐在一張黃色海綿彈簧沙發上,他笑著說:

「婷,你今天真好看。」

婷朝他一笑,把男人安頓在「燒粉區。」就朝男孩走去,她牽過男孩的手就往小房間走去,身後的禿頭看著他們的背影露出了姦邪的笑。禿頭來到男人身邊,彎下腰在男人耳邊說:

「這次我也要干你女兒。」

男人停下動作,詫異地看著禿頭:

「你身體行嗎?」

「這不用你管。」禿頭說。

男人想了想說:

「你會——弄疼她的。」

禿頭拿出兩包粉和一個上滿葯的針筒說:

「再加這個。」

男人捏緊了拳頭,暴著的青筋似條條彎曲的黑線,他說:

「那好吧。」

這次禿頭並沒有在門口看他們,而是將門給他們關上,拿著馬克杯,坐在沙發邊上喝起了茶。婷肆無忌憚地叫聲從裡頭傳出,男孩的喘息聲也如一頭精力過剩的牛,於是禿頭將手放在了那物上,這次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婷收拾好衣服出門後,禿頭站起來眯著眼看著婷,婷過去攙扶男人,男人在婷耳邊說了些什麼。

「跑!」男人最後喊道。

婷愣了一下,腳步當即向門口奔去,慌亂的手將保險打開後,整個身體被身後的抓力拖拽了回去,她聽到禿頭的聲音說:

「今天老子**你。」

十五歲的宋來在太陽落山前,走向了通往福德孤兒院的路。今天他連一毛工分也沒有掙,但是福利院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天掙點工分還給福利院。所以他走向了鎮子的另一條路,也是江水指向的另一個方向。他在江面上溜達了一圈,一具氣球般鼓著的屍體不緊不慢地飄來,他興奮地撿起一塊石頭,使勁往其扔去,石頭鑽進了緊繃的皮膚里,隨著「砰。」一聲爆響,彩色的液體碎塊從裡面噴射出來,把周邊的濁水染了彩色。很快,他覺得沒意思,想到工分的時候,他撿起腳步,繼續往遠處走去。遠處那一扇彩色的玻璃窗在無意識中將他吸引過去,當他來到附近,無所事事的心情再次將他佔據,他將一塊石頭踢飛到老高,落在一處牆上,又彈回到地上。這時,一陣女人的尖叫聲抓住了他的神經。順著聲音的方向,他跑到了婷所在的屋子門口,扒開門縫一看,一層輕紗般迷幻的煙塵覆在了眼前,牆邊蹲著一個腦袋上挂彩的男子,身邊是一個躺在地上的男孩,一個禿頭正撕扯著一個女孩的衣物,他將女孩掙扎亂晃的四肢鎖住,所以她只剩下了歇斯底里。禿頭高舉了手,幾巴掌下去,女孩已血絲滿臉,聲音嗚咽小去。宋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眼下四處潦掃,一把火鉗杵在門邊,兩腿戳著一個煤餅。宋來抽出火鉗,一腳踹開門,禿頭瞬間失了神,扭頭要瞅,那火鉗在禿頭腦門上一刮,禿頭的身體僵倒而下。女孩得了空,趁機起身,哭喊著奔逃出屋。那男孩大叫一聲,上來伸出拳頭就要揍,宋來沒反應過來,眼看著這一拳要結結實實的落在腦袋上,男人不知何時起身起身一跳將男孩壓在地上。

「你是個男人!」男人使勁氣力將男孩壓住,男人說著將宋來手裡的火鉗奪過:

「女兒交給你了,拜託,我已經無路可退。」

(5)

審訊室里。

「你是說,是你殺了他們。」警察感到不可思議。

「這群包家,就會出高價掙黑心錢,狗日的。」整個人由於體力透支,男人的說話聲漸漸小去。

「別激動。」警察鄙夷地看著男人。鐵門響了三下叩擊聲後,進來一個白大褂,拿著一份文件,他面無表情的說:

「兩名死者身上均有多出鈍器傷,兩人雙眼均被挖去,無法通過瞳孔對視網膜進行光影採樣,男子肋骨出粉碎性骨折,兩人傷勢足以當場致命。」

「他娘的,你小子下手這麼狠。」

「把我殺——殺了吧,我寧可死,也——也不要受——這罪。」

「神經病。」警察起身向門口走去,白大褂也走了出去。關上門後,男人從內褲里拿出針筒,扭頭對著單面玻璃笑,外面傳來了一陣騷動,審訊室的門鎖咯吱咯吱躁響,片刻,衝進來幾十名警察,手持警棍,他們指著男人對他吼道:

「你不要激動,放下武器。」

男人露出了微笑,像是看破紅塵的道人,然後握緊針筒,將針尖深深刺進了太陽穴。

(6)

婷知道自己不用再去禿頭那裡了,因為當她去那裡後,發現門像夏天的窗戶一樣敞開著。地板上的老鼠吱吱嘎嘎叫著,肆意穿行在客廳、房間里。小屋裡依舊放著簡易床,只是床單的顏色變得和大地的塵土一樣。混沌干悶的空氣依然告訴她,男孩曾經在這裡,她深深吸了幾口,閉上眼,舒展開眉頭,想像起了雲雨之態。

她忘了時間行進的腳步,只是覺得落日的餘暉落在窗戶邊後,她想到了「離開。」這個詞,於是她關上了窗,帶上了門。腳步再次踏上了那通往家裡唯一的路——江邊路。呼嘯的風刮過江面,捲起的風塵翻動了水頁,水面的屍體已在不經意間換了新一批。腐爛的屍體在水波中搖晃著,偶爾飛出幾條大魚,擊水聲嘩嘩作響,有一條落在了屍體上,張大嘴如狼似虎般扯動著內臟。男人的屍體扭曲著四肢硬如烙鐵般浮動,婷只瞥過那件男人臨走前穿的衣服,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這讓她的心一陣陣發涼,那是個渾身赤裸的面孔,浮上水面的半段無不寫滿了鐵鉗抽刮的痕迹,這讓她想起宋來手握鐵鉗的形象。這時,男孩空洞的眼神在水風相交的外力下與婷四目相對,片刻之後,她覺得自己應該回家了。

宋來在吳僅花店插了一個早上的花,老闆娘付給他兩毛錢。宋來的腦袋像是剛從水缸里抬出來,他直喊熱,找了個水龍頭,在地上撿了兩個木頭片將龍頭打開,給滿是汗水的腦袋沖了個爽快,又仰脖子喝了個飽。他在新鮮包子店買了兩個包子,香氣進到了鼻子里,肚子咕嘰咕嘰鬧挺起來,但他依然忍住不吃。來到婷的家,門是虛掩著的,婷的哭鬧聲從裡屋響起來,這讓宋來的鼻子發酸,他說:

「包子放在這裡。」他又說:「你爸讓我……好好照顧你。」後面的話變成了蚊子咿唔咿唔,說完後他就跑開了。但他心裡十分後悔,因為婷的父親只是簡單交代了幾句,就要讓他平白無故地將自己的午飯送給了別人,但是當他想到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失誤時,他覺得自己應該像婷的父親所說的那樣,像個男人。

於是,這之後連續幾天,他都只吃了一餐。在一個星期後的一天傍晚,宋來拎著兩個肉包子到了婷家,他驚奇地發現婷穿著一身漂亮的旗袍,身邊是一張圓桌,上面放著一碗蛋羹。

「對不起,這是我為你做的。」婷的嘴角笑揚起笑容。

宋來撓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著。

「快吃吧。」婷微笑著說。

碗的上空飄蕩著一隻只香氣濃郁的手,一把一把抓著宋來的鼻尖,宋來咽了咽口水說:

「我吃。」

「怎麼有點苦。」宋來想說苦澀,但是他不知道怎麼說。

「雞蛋放久了,我不捨得吃。」婷說。

宋來的眼睛濕潤了,眼淚從下巴滴入了碗里,他把碗里的湯水喝得一滴不剩。宋來說:

「我感覺有點困了。」

「你幹了一天活,累壞了,去房間里休息一下吧。」

「可以嗎?」宋來的腳步遲疑地往裡面走去。

宋來睡熟後,她脫去了宋來的衣褲,走進廚房裡,砧板上放著一把菜刀,刀柄上沾滿滿是安眠藥粉,收拾妥當後,她拿破布包著刀柄,拿著刀走進了房間,一刀將宋來的那裡割去了半截,血水瞬間浸透了宋來身下的衣物。婷將自己的衣服也脫下後扔在地上後,躺在了宋來的身邊,她將私處貼在了宋來的斷處,把臉扭成甜蜜的笑。

第二天,婷醒來後,她發現地上的衣服重新回到了身上,身邊還多出了一張黃牌——福德福利院日餐卡。於是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解氣的笑容。

第三章

(1)

宋來把旅行包從床底下拖出來,從床頭櫃里拿出存著,壓進箱底,再將幾件換洗的衣服疊好後放進箱里,蓋上蓋子,拉上拉鏈,拖著箱子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回頭作了很簡單的張望,他很習慣地看到了對面的窗戶,但他馬上撇開了視線,因為那扇窗戶讓他的心痛了一下,之後痛感延伸到了下面。他想到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那就是前進和退縮就像兩根勾住自己皮肉的魚線,不管如何,疼痛是註定的。

陽光在幾分鐘窗格微微移動了幾公分,他掃了一眼手錶,心想房東很快就會來收拾房間了,於是他帶上門,邁著平靜的步伐離開了。

(2)

宋來到一家紡紗廠應聘管理員。一開始李廠長說這裡不缺倉庫管理員,問他願不願意當保安。

「保安是男人乾的活。」宋來起身說,「而我不是男人。」

李廠長一拍大腿說:

「我突然想起來東區的管理員上個星期辭職了。」

這樣的好事並沒有停止,宋來成了廠里的「誠實標兵」,受到全體職工的歡迎,午餐時間,有的男職工把肉菜分給宋來一半,要宋來講講他的光榮事迹。男同胞們聽完,都豎起大拇指說他是個男人。送來卻擺擺手說:

「我不是個男人。」

於是有了後來女職工張平凡的表白經歷。宋來說:

「可我不是個男人。」

張平凡說:

「你是個誠實的男人。」

「不,我是個誠實的人,但我真的不是男人。」

長相平凡的張平凡看上宋來的事迹在紡紗廠成了不爭的事實,於是他們約定端午節放假那天去醫院治療。宋來說:

「我都已經不是男人很多年了。」

挂號區掛了號,張平凡和宋來到了男性疑難科排專家門診。突然,廣播擴音器給吵鬧的醫院打了一針鎮靜劑,先是用英文說一遍,後又用中文說了一遍:親愛的市民們,我是國際男性生殖科研究院的,最近我院研究出一種新型專治男性生殖問題,不管情況多麼嚴重,我們都會盡一切能力將您治好。

廣播聲畢,遠處走來幾名白大褂,拿著單子,他們從最遠處的病人開始填寫信息,第一個人面目發青,眼睛發黃,他在單子上寫道:

「前列腺炎。」

廣播里傳出白大褂的聲音:

「請問您真的只是前列腺炎嗎。」

這樣一來,那人後面的男人們開始離開隊列,有的走下了樓梯,有的朝廁所走去,不到一分鐘,只剩下五六名病人。他們的情況確實屬實,都患有輕微的前列腺炎。宋來在單子上寫道:

「我不是男人。」

廣播發出一陣嘯音,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從喇叭里發出:

「你真的不是男人嗎?」

「是的。」

「太好了,你一定會變成史上最強大的男人。」中年男人堅定地說。

(3)

「我不能跟你結婚。」天榮說。

「為什麼。」

「因為你不會生孩子。」

「我們可以去醫院檢查啊。」婷說。

「你沒聽醫生說,避孕藥已經讓你成不了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可我從來沒想過離開你。」

「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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