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型

01-28

……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

荒野上，人與神相遇了。

「你是誰？」人問。

「我是造物者，我依照我的形象創造你們。」神回答。

「我只是一個可朽的凡人。但是很抱歉，我是無神論者。如果你真的像他們所說的一樣全知全善全能，那你能創造出一塊你搬不動的石頭么？」

「不能。」

「那你能帶來世界和平么？」

「不能。」

「那你能治好我的疾病，並讓我永遠脫離疾病的困擾么？」

「不能。」

「那你知道我手上的數字是幾么？」人把手背到了後面，比了一個數字。

「不能。」神搖搖頭。

「那你也並不是全知全善全能。」

「我的確不是。」

「那你何以為神？」

「因為確實是我造了你們。」

「我不是很明白，一個有造人大能的神，別的事情卻什麼也做不到，這很荒謬。」

「在我回答你的疑惑之前請允許我提一個問題。」

「唔……問吧。」

「假設，我是說假設，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你覺得貓的神是什麼樣的？」

「這個……我相信如果你能造人，那就一定能造貓。」

「不，貓的神長得和貓一樣。因為它也是以它的形象造的貓。」

「等一下，也就是說狗有狗的神，蛇有蛇的神，螞蟻有螞蟻的神？」

「正是如此。」

「這個……這個……」

「不僅如此，每一樣器具都有它們的神。」

「啥？」

「我的意思是，茶杯有茶杯的神，叉子有叉子的神。」

「不對！就算是杯子，也有不一樣型號，不一樣大小的！」

「你和你隔壁鄰居長得一樣么？」

「不一樣。」

「那你為什麼認為茶杯之間的區別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神呢？」

「這個……那也不對啊！人類科技在發展，我們有手機，有電腦，有WiFi，這些東西都會有它們的神？」

「是的。」

「我暈了，這些東西明明是我們創造的。」

「並不是這樣的，請允許我再和你說幾個概念，這有助於對我們一會之後對話的理解。」

「說吧……」

「首先是原子，你知道原子么？不同的元素，同位素，等等……原子又可以再細分成中子、質子和電子、也許還能再分割成夸克。這不重要，我們先忽視核反應帶來的原子的變化，這一點和我想表達的東西沒有太大的影響。讓我們著眼於原子，以及原子構成的分子，以及原子和分子構造的萬物。想想看，你身上的某一顆碳原子，它不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它在構成你之前，可能是某一個蘋果的一部分，再往前是空氣中的二氧化碳，而這份二氧化碳又是由某人呼吸排出的，讓我們向前追溯，它也許曾經是構成牛頓的一部分，是構成君士坦丁的一部分，是構成蘇格拉底的一部分，是構成埃及某一位法老的一部分，再往前呢？也許它曾經是某一隻恐龍的一部分！想想看，你的身上，有著來自恐龍時代的遺產！」

「有點類似於磚塊。」

「不，更類似於積木。你玩過積木么？那種小塊的，可以按照圖紙堆起來，成為想要的東西的那種。」

「玩過。」

「當你想用積木搭一個人的時候，你就能按照圖紙搭成一個人，然後你可以把他們全部拆了，再按圖紙搭成一隻青蛙，恐龍或者什麼別的。」

「圖紙……？所以你……」

「是的，這是我要說的第二個概念，圖紙。圖紙可以是現實中的圖紙，也可以在你的想像中，當你想出來怎麼搭一個人的時候，你就能拋開現實的圖紙，照著腦內的想法，用多少積木搭成頭，多少積木構成軀幹，多少積木塑造四肢。如果沒有圖紙亂搭的話，就是一團亂。那麼，請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人都是一樣的？」

「這個……我不能說人都是一樣的，有的人頭比較大，有的人比較胖……還有男女之分……」

「你再想想？」

人沉思了一段時間。

「好吧……我得承認，所有的人，不對，所有健全的人，都是由兩隻手，兩條腿，一個腦袋構成的，腦袋上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

「正是如此！那你認為，是什麼造成了所有人的一致性呢？」

「DNA！這就是我們的圖紙！」

「嗯，是這樣的，我們再往前退一點，是什麼造出了這樣的DNA？」

「自然演化，進化論你知道吧，我們否定你的存在就是因為我們可以自發進化出來。」

「哦？那麼進化的方向是什麼？」

「進化沒有方向，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這句話有一點小問題，事實上，你們的進化，乃是朝著我的方向進化。」

「什麼？」

「我是說，我引導了你們進化成了我的方向，我就是圖紙。」

人仔細端詳眼前的神，發現面前的神的確有著兩隻手，兩條腿，一個腦袋，腦袋上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但是很難描述神的樣子，只是覺得神具有了人類所有的一切特徵。

「我……暫且認為你是對的。」

「那我們再討論第三個概念，理型。你知道柏拉圖么？他很接近真相了。」

「我聽說過柏拉圖，他認為一切萬物是基於本源的不完美投射。但是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了。請你告訴我，我們的科技在持續發展，你們的世界怎麼可能足夠容納那麼多神？從遠古到現在，物種，工具，有那麼多呢！而且我們未來還要發展，還會產生更多的東西！」

「不得不說你的想法很有趣，你就快接近我們這個世界……不對，你們這個世界的真相了。在這之前請回答我，當你們開發出一樣新工具的時候，是不是腦內先產生了一個圖紙呢？圖紙當然不可能憑空產生，就像柏拉圖所說的一樣，人在理念世界見過了圖紙，之後的一切認知都是對圖紙的回憶。從這種意義來說我不是神，我只是『理念人』」

「該死……又是柏拉圖……所以說你們有無限的圖紙？這是對質能守恆的挑釁！」

「並不是這樣的，圖紙是有限的，就算在我們的世界，也沒有辦法容納那麼多的圖紙。質能守恆是世界的客觀規律，我們也不能打破。」

「我抓到你的矛盾了。你的話有邏輯錯誤，你無法反對人類的科技會繼續前進，假設你說的是對的，那麼就會有無限的圖紙，可是你剛剛才否認了擁有無限的圖紙的可能性。」

「這並不矛盾，至於原因，這需要你自己理解。」

說完這句話，神就消失了，荒野上只剩下一個人。

人的背後，一座漆黑的高塔矗立著，站在塔前，黑色向上、向左右無限地延伸。如果從高空中朝下望，這座長寬三千米，高三百四十八米的巨塔，宛若大陸上的一塊傷疤。

這是奧林匹斯系統，全人類科技的結晶。

在這裡，人類拋棄自己的軀體，將全部的意識上傳到這個系統里。

這是一個具有完善資料庫的系統，包含了全世界所有動植物的基因序列，事實上，它包含著地球誕生以來的所有記憶。

人類就在這裡重造一個新的世界。

世界上最後的人類，久久地獨自站在黑色巨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