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日本外務省派到中國的間諜

01-28

2006年2月23日，日本眾議院。

議員鈴木宗男提出質問：

「根據產經新聞報道，日本人男性因為收集中國國家機密而被逮捕，從1996年到2003年在北京的監獄裡服刑7年。」
「外務省還對他說，如果被捕的話，會通過外交途徑救他出來。只是千萬不要把有日本政府參與這件事說出來，就說是你自己為了學習才收集這些情報的」
「這些，都是事實嗎？」

對此，當時的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是這樣說的：「此質詢恐有損日本國益，謝絕回答。」

（我が國が不利益を被るおそれがあるため、答弁を差し控えたい。）

01　殘留孤兒回歸日本

1965年，原博文出生在黑龍江省佳木斯市。在他26歲那年，他的母親被日本政府認定是殘留孤兒，按照當時的政策，他們全家都可以獲得日本國籍。

日本殘留孤兒，是指二戰結束日本撤出中國後被留在當地的孤兒。他們雖然是日本人，但是被中國人父母養育長大，和其他中國人沒有什麼兩樣。中日兩國建交後，日本政府自覺虧欠這些孤兒，積極尋找他們，希望他們可以回國，共同享受日本的經濟發展成果。

當時中日經濟發展差距巨大，中國人均GDP僅有358美元，而日本則是中國的80倍以上的28,910美元。在如此大的經濟誘惑之下，父母帶著原博文舉家遷往日本。不僅是他們一家，根據日本政府統計，這些年來共有6313日本殘留孤兒，帶著13886位家屬回到了日本。

可是到了日本，問題出現了：這些殘留孤兒雖然說血緣上是日本人，但是從小在中國長大他們根本不會說日語，更不用說帶的家屬了。本來在中國他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圈子，到了日本卻連和人正常溝通都是問題，只能依靠政府補助支援度日。

他們中有的人從此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甚至成立了黑幫「怒羅権（音讀：Dragon）」，號稱名字是「表達對日本人的憤怒」，可是他們做的卻是威脅在日本生活的中國人，從他們的店面收取保護費這種勾當。

02　迷霧重重的間諜之路

原博文並沒有走向犯罪這條道路，身上有一半日本人血統的他，成為了日本政府的一個間諜。

關於他如何成為間諜這件事，現有的資料總結起來是這樣的：

他在1994年創辦了日中經濟新聞社，因此經常去中國出差，熟悉兩國情況。外務省的石塚英樹慕名而來，一來二去便被收編成間諜了。

對於這一點，我是存疑的。因為我查過大量資料，根據2006年的國會預算審議資料，民主黨的前田雄吉曾提到他：

「日語講的非常不好，因此難以維持生活」
（日本語もたどたどしい方ですので、生活に非常に困っておられる）

一個26歲才到日本的人，估計日語也是那時才剛學，應該沒有能力在3年後獨立成立一家報社。甚至還有報道說他做過一陣子流浪漢（Homeless），更加說明了當時的他生活非常困窘。

願意成為間諜的人，必然滿足2個條件：缺錢，無牽掛。「流浪漢」原博文非常符合這個條件，「報社社長」原博文卻相反。

因此，我有一個非常大膽的猜想：

這個所謂的「日中經濟新聞社」很有可能是一個皮包公司。成立這個報社只是為了給原博文一個在中國開展活動的名號，能讓他借採訪機會接觸到中國的官員，從而進一步開展間諜活動。而這參與背後運作的，就是外務省的國際情報局分析第二課的石塚英樹。

石塚英樹畢業於日本最高學府東京大學，畢業後進入外務省國際情報局工作。日本沒有正式的情報組織，但是他當時所屬的國際情報局（現改名為國際情報統括官組織），再加上內閣情報調查室、警察廳的警備局、防衛省的情報本部、以及公安調查廳共同構成了一個實際意義上的情報機構。（如下圖）

當時正值中日關係緊張期，日本急需中國的相關機密檔案。石塚英樹便瞄上了從小在中國長大，生活窮困顛倒的原博文。

據原博文接受採訪時的內容可以推測出，石塚的中文非常好，發音完全聽不出來是日本人。所以我推測兩個人基本用的是中文交流。名校出身，情商非常高的石塚一直誇原博文：「你是日本的驕傲」，之前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有猶豫的原博文，在石塚的洗腦之下很欣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為日本國家利益奮鬥的人」。

1995年，原博文在北京開設事務所，徹底把間諜活動正式化。有了「中日經濟新聞」社長的光環，以及日本外務省在北京積累的人脈，原博文很快勾搭上了各路官員。

由於原博文在中國長大，舉手投足都和中國人沒有區別，很容易讓官員失去警惕。他以「寫新聞報道做參考」為理由，拿到了大量中國政府的公文資料。同時，為了和那些官員搞好關係。原博文和石塚利用外務省的資源，幫助那些官員的子女辦去日本的留學簽證，或者協助那些官員以視察的名義去日本花天酒地。

當然原博文也沒有吃虧，每拿到一份資料他都可以獲得10萬日元的報酬。根據當時的匯率（約1:10）計算，一份資料就是1萬人民幣，當時可以輕鬆在一個中等城市買一套房。

03　被日本外務省徹底拋棄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1996年原博文正式被中國國家安全局逮捕，並因從事間諜活動被判8年有期徒刑。

他的好兄弟，石塚英樹當初答應過，如果原博文被捕，日本外務省會通過外交途徑解救他出來。於是，原博文一直在期待。

當時因為間諜活動被逮捕，和原博文在同一家監獄的由美國人，韓國人等各種國家的人。美國間諜想要喝咖啡，跟美國駐華外交官一講，第二天就喝上了熱騰騰的咖啡。韓國的駐華外交官因為韓國間諜的生活環境不好，會和監獄管理人員據理力爭。最後韓國間諜和美國間諜由於本國外交官的努力解決，只關2，3年就被釋放了。

終於，日本的駐華外交官來看原博文了。他本來期待著好消息，沒想到卻等來這麼一句話：「你要好好接受改造，不要給中國的監獄管理員添麻煩」。

原博文震驚了，他在事後接受採訪時說：「日本大使館人員簡直像是中國監獄管理員的助手」。北京的冬天很冷，雖然他多次向日本大使館反應，一直過了半年才被送來了被子。

日本的外務省一直沒有承認原博文是他們派出的間諜，就這樣，8年過去了。

2003年，原博文在被釋放後回到了日本，他拚命想要去外務省討個說法，卻一直被擋在門外。一直沒有聯繫石塚英樹終於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我現在在瑞士，沒辦法見你，你一個人加油吧」，可是明明顯示的號碼是東京的「03」開頭的電話。

他向外務省訴苦說生活不下去，外務省的工作人員說：「那你去當地市政府申請生活補助啊？」。到了市政府，他還被當作神經病，被推薦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04　憤怒的原博文向媒體告發

就這樣，原博文在被背叛的屈辱中生活了3年。2005年底，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的職員自殺（關於此事件，由於各方各執一詞，尚無定論，不便詳細寫出來），在日本引起軒然大波。同樣關於這件事，外務省也堅持推卸責任。

看到這個報道的原博文出離憤怒，鼓起勇氣，向媒體告發，講出了發生的一切。產經新聞最先報道，之後各家媒體爭相採訪，一時間成為震驚日本全國的大新聞。此後原博文還出了兩本書來講述他的故事：

『我曾是日本外務省僱傭的間諜』小學館，2008年

『被外務省背叛的日本間諜』講談社，2009年

之後，很多議員在國會上質詢外務省，正如最開始寫的，最終回答模稜兩可，還是不了了之。而原博文間諜事件的主導者石塚英樹一路高升，去年3月當上了日本駐瀋陽領事館的總領事：

鏈接：日本國駐瀋陽總領事館

棋子的命運總是凄慘的，棋手卻怎麼也不會失足。

-完-

參考：

關於文章開頭質詢的詳細情況，請參照：第164回國會 98 外務省による対中國情報収集活動に関する質問主意書）
其他相關國會討論：http://kokkai.ndl.go.jp/SENTAKU/syugiin/164/0033/16403010033002.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