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江南十二釵」（10）龍蓮

（十）龍蓮（《刺客王朝》）

　　「凡傷害你的人，我們會讓他用最慘痛的代價來償還！」

【登場】

　　有人推開了門，大風卷雪直撲進來。綿密的雪花中，擁著雪貂裘的貴公子摘下了頭上的風帽，露出如漆一般亮黑的長鬢。八名侍從提刀在他兩邊雁翼排開，左手第一人一頭白髮燦爛如銀。風在屋裡流竄，原本暖洋洋的，現在卻冷得像是要結冰，讓人誤以為那群人是從極北之地來的，帶著那裡的蕭瑟寒氣。

　　「嚇！今晚這裡好多人吶……」貴公子笑吟吟地說。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漫無目的地飄在遠處，也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男人們都有些自慚形穢，以這貴公子的容貌氣宇，就是那些世家小姐怕是也想倒貼，又為什麼要花錢來這種煙花之地找女人？

【落幕】

　　龍蓮，死於帝都的一場大火。

　　她在火中起舞，帶著無畏的笑容。

　　無邊的大火里，依稀能看到那座島，那座城，像一個家，溫暖踏實。 　　　　　　　　　　　　　——出自《十二國記·龍蓮》

　　根據江南的設想，《刺客王朝》原來是要寫兩本書的，分別叫《葵》和《蓮》。前一本出版了，後一本則成了一個可惡指數很高的坑。（見：坑王惡行錄——說說江南最欠抽的那些坑）

　　不過可以看出，天女葵和龍蓮，就是作者心目中這個系列的兩大女主角。

　　和屈從於命運安排、直到最後才以自殺表示反抗的天女葵相比，龍蓮的性格截然不同。

　　她風采絕世，容光照人，卻又作風凌厲，手段狠辣，談笑之間殺伐決斷，那種英挺與嫵媚交織的氣質，讓人過目難忘，可謂黑暗的血葵花年代裡少有一抹亮色。

　　她是天羅「繪影組」的「旗」，是掌握天羅命脈「黃金之渠」的人，她帶領繪影組的背叛，險些導致了天羅山堂這個底蘊深厚的龐大組織的傾覆。

　　她身上有一種強大的領袖氣質，繪影組的人無不對她死心塌地，儘管明知背叛天羅的下場，依然義無反顧地追隨她，因為她是他們的「大家姐」。

　　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個魅力四射的女人。

　　但我們以正常的善惡觀來看，龍蓮並不能算是個好人。

　　龍蓮的所作所為，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

　　自己兄弟姐妹的命才是命，其他人的不是。

　　雖然她以貴公子的形象出場時極其驚艷，出手殺人時乾淨利落甚至頗有美感，但卻掩飾不了背後的殘忍。

　　她不僅親自出手殺掉素女幽和明公子，還命令繪影組火燒秋濃驛，將裡面的人殺得一乾二淨。

　　其實認真說，素女幽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錯？

　　細究起來，龍苦的遭遇雖然很慘，但根本就是他自己作出來的吧？如果不是他酒後對素女幽吹噓自己殺人的事，又怎麼會泄露天羅的機密、導致他鋌而走險違背家規犯下大錯？

　　至於說素女幽騙了他，更是個笑話，青樓里的女人，本來就是逢場作戲的，素女幽只不過是正常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而已，龍苦自己涉世未深情根深種，能怪到她頭上？何況龍苦受傷後，她也精心照顧了他那麼久，並沒有多少對不起他的地方，何至於要被一根簪子穿透頭部、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死去？

　　明公子雖然派他的手下毆打龍苦，但也沒有想過要動殺機，頂多是要「廢了他」。

　　至於秋濃驛里其他人，更是十二萬分的倒霉和無辜。

　　何況有什麼必要把裡面的人全部殺掉呢？怕暴露蹤跡？笑話，這麼簡單就暴露蹤跡，天羅山堂還能在江湖上混這麼久？再說，無論是救龍苦還是替他報仇，以天羅的手段，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辦到，難道不是龍大組長自己非要這麼高調地當著所有人的面殺人嗎？

　　恐怕龍蓮在命令繪影組「全部殺掉」時，根本就沒有把裡面的人當成人吧。

　　她只是要以這些人的命，來展示自己是多麼多麼地在乎那些「弟弟」罷了。

　　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她是個極有心機和手腕的女人。

　　一方面，殺掉秋濃驛里的所有人，可以展示她對自己弟弟們的「愛」；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了立威的心，讓那十二個弟弟見識見識她的手段罷了。

　　所以她對龍苦所說的：「凡傷害你的人，我們會讓他用最慘痛的代價來償還！」或許出於真心，更多的，則是在收買人心。

　　而她用以收買人心的東西，是無辜者的鮮血。

　　我不否認她對弟弟們的感情，但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龍蓮收服人心的手段，極其高妙。

　　書中寫了她三次擁抱，每一次令人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對龍苦：

　　他把龍苦緊緊抱在懷裡，「別犯傻！我們怎麼會不愛你呢？這天下只有我們是真愛你的啊……我們是血親，是家人，是兄弟姐妹！世上還有什麼人會比你的家裡人更愛你呢？」他輕輕撫摸著龍苦的頭，聲音有些哽咽。

　　第二次是對蘇鐵惜：

　　龍蓮沉默了許久，臉色又不一樣了，她張開雙臂，抱住了蘇鐵惜，歪著頭貼著他的面頰，「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我一直很擔心，怕你死了。我離帝都很遠，聽到的消息都是零零散散的。你在帝都殺越多的人，在本堂越有名，就越危險。你走的時候我叫你不要太出頭，你不在我身邊，怎麼就不聽我的話了？」 　她的聲音里是真的透著難過，又透著欣喜。蘇鐵惜猶豫了一下，也伸手去抱著她。他想明白了，其實無所謂龍蓮是不是個妖嬈的女人，她只是他姐姐而已，只是用體溫告訴彼此自己就在這裡。

　　第三次則是對名動天下的平臨君顧西園：

　　在這一刻龍蓮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了他，這並非一男一女間的擁抱，而是好友道別時的依依不捨，如同將軍遠征十里相送。顧西園鼻端縈繞著龍蓮身上淡淡的冷香，懷裡的身體卻是嬌弱柔軟的，帶著微微的暖意。他的兩手空著，也不知是該推開龍蓮還是順勢抱住她的背。顧西園發現這個小小的抉擇居然很難很難。

　　「我們都只是些求命的人。不求財不求色不求聞達諸侯。天下哀霜人若轉蓬，這時代人人身不由己，也許我們所求的已經太多了。」龍蓮把側臉輕輕貼在顧西園胸口，「可我們求一求，難道也不可以？總不能叫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人來殺我們……這一點心，平臨君能明白么？」

　　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抗她擁抱時那一剎那的溫暖和誠懇？

　　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龍蓮本身也是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書中寫了她三次出場，第一次在秋濃驛，以貴公子的身份登場，時而嬌媚時而凌厲，一舉一動都氣勢逼人；第二次在月棲湖，八匹黑馬拉的長車，隨手拋灑的金銖，包下整個月棲湖的大手筆，人未至便已震動整個帝都；第三次則是大宴帝都諸多貴賓，滿天花雨之中，她趟著浮滿花瓣的水而來，白衣勝雪，長發若漆，滿場貴賓和佳人頓時黯然失色。

　　總之每一次登場，她都光彩照人，氣魄令人心折。

　　有這樣出眾的魅力，又有超群的手腕，所以她才能夠讓整個繪影組對她死心塌地，弄出了天羅史上最大的一起叛逃事件。

　　帶著「黃金之渠「的秘密，在辰月和天羅的共同注視之下，龍蓮高調地進入帝都天啟城。

　　我懷疑她根本就不是「刀耕」計劃播下的種子，她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帶領繪影組的人通往自由之路，僅此而已。

　　之所以要選擇這條九死一生的路，一方面，是她自己厭倦了。如她所說：「我已經厭倦了天羅殺人的日子，夜夜不把窗戶封死都睡不著，枕頭下永遠藏著一把刀，床下灑滿豆子……」雖然在天羅身踞高位，可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她的弟弟們，在天羅殺手凋零如花的血葵花年代，那些年輕人有很大的概率不能善終。

　　雖然前面說了，她對普通人殘酷無情，但對弟弟們的感情，卻是無可置疑的。

　　大海中的一座島，那是她許下的承諾，為此她不惜同時和兩個龐大的組織為敵。

　　其實她的失敗，早已註定。

　　她失敗的最大原因，在於過分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誠然，她掌握了「黃金之渠」的秘密，這是天羅山堂的立身之本，又一筆每年能賺取千萬金銖的巨大財富。然而她忘了，「黃金之渠」並不是她的。儘管她掌握了這條渠道上的諸多關節，從而自以為自己有了和天羅、辰月討價還價的資本。她以為本堂會投鼠忌器，但是當她做的事情，越來越動搖整個天羅山堂存在的根基時，便會招來天羅山堂的全力反撲。

　　殺掉龍蓮，清洗整個繪影組，會使天羅元氣大傷，也許需要幾十年的功夫才能重建「黃金之渠」；而放任龍蓮和辰月做交易，讓天羅曝露在陽光下，則會直接導致整個天羅山堂的傾覆。

　　孰輕孰重，聰明如龍蓮，竟然會看不清楚。說穿了，她高估了自己，以為自己這麼些年來一直順風順水，縱橫東陸未逢敵手，便以為有了挑戰本堂的籌碼。卻忘了這個籌碼並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天羅這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又豈是一個人的力量能夠連根拔起的。

　　當然，或許她雖然看清楚了，也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卻依然要去做。在巨大的壓力下，她並非毫無畏懼，楊拓石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她要在窗外裝那麼些鐵條，是因為她心裡害怕，她在強撐，但是已經疲倦了。人疲倦的時候會犯錯誤。」

　　她始終保留著一線希望，強撐著與天羅和辰月這兩大勢力周旋，因為她要帶她的弟弟們去大海深處的那個「家」。

　　真像是一隻嚮往光明的飛蛾。只是她以為找到了光明，迎接她的，卻是能焚盡一切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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