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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英傳·龍頭往事

1·庄柏

「是誰?」

庄柏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語氣平靜地近乎有些冷淡。

我最怕他這副模樣,每次他這樣,都代表著有人要倒霉了。上一次這麼惹著他的,被他切了十根手指,倒吊在北門掛了三天。三天里,那人從最開始的放聲痛罵到後面的苦苦哀求,每一個路過北門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去求饒。面對著如今這樣一個庄柏,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去觸他的霉頭。

「這事你不要管。」我有些怕他又做出什麼過分的事,連忙開口。

他哼了一聲,一步步向我走來,待接近後,伸出手掌,將我的下巴抬起,慌亂中我仍舊聽出他語氣中那一絲壓抑著的怒氣,「你的事,還有我不能管的?」

「沒,我不是這意思,我……」我拍開他的手掌,轉過頭去,避開這個人的目光,「我是說……庄柏,外面的人都在罵你。」

庄柏用力扭過我的臉,強迫我與他對視,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那你呢?」他問,語氣似乎有些異樣。

「我什麼啊?」我再一次拍開他的手,沒好氣的道,「我要是想罵你早就罵了,至於憋在心裡么?不過庄柏啊……」

這一次,我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庄柏的嘴已經貼了過來,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閃躲,卻被他的雙臂死死箍住,動彈不得。

我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推開他正要開罵,就聽到耳邊響起他低低的聲音,「只要你還站在我身邊就好,只要有你就好。」

我愣了一下,這些年已經很少見庄柏這樣有些軟弱的語氣了,正準備開口安慰他,沒想到這人又已恢復了過來,變成了那個毒蛇一般狠辣的庄柏。

「不說就算了,不過事情我會解決。」他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只留給我一個背影,「做好飯,乖乖在家等我。」

我知道已留不住他,索性走進了廚房,琢磨著要燒什麼飯給他。

似乎好久沒有吃燒雞了。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和庄柏落魄地蹲在酒店門口,看著裡面的人吃著好酒好菜。那個時候,庄柏總是信誓旦旦地說,以後要是發達了,就成天吃燒雞,吃到吐為止。他說這話時那一副認真的表情,讓我記了好久,可是沒想到如今他真的在這裡站穩腳跟,並如日中天后,卻似乎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了。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

咣當一聲,那柄鋒利的菜刀脫手落地,在地上蹦了幾蹦後安靜的躺在了那裡。只是我卻沒有一點時間去將它拾起,菜刀落地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什麼,不顧一切地向外跑去,想要追上那個走出去很久的背影。

是的,儘管庄柏如今在這裡已經是如日中天,成為了近乎所有人的噩夢,但是仍舊還是有那麼一個人……

「庄柏,你找死。」此時此刻,站在庄柏面前的,是一個滿面煞氣的強壯男人。他看著庄柏,語氣低沉而充滿威脅。

庄柏的手下意識地抖了抖,沒有說話。

2·五年前

我和庄柏來到這個叫做蒲城的地方已經有五年了。

五年之前,我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甚至時常為填飽肚子而發愁。而那個時候……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個時候的庄柏,還很可愛。

我記得有一天,差不多是我們來到這裡的一個月吧,庄柏髒兮兮的從外面跑回來,我以為他又在哪兒惹事被人打了,又是心疼又是憤怒,準備去幫他打回來——當然更多時候兩個人是再被揍一頓,然後坐在地上看著對方傻笑。

但是這一次沒有,庄柏雖然臟,但是身上沒有一點傷痕,而且他的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笑,他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興沖沖地道,「小庄,小庄,快跟我走。」

我一頭霧水,直到跟著庄柏跑到我們經常蹲守的酒館後院,看到站在那裡的一臉不耐煩的店小二。

「吶,去吃吧。」說著,他遞給我們一盤通紅油膩的菜,我發誓,這一個月我吃過的肉加起來都沒有這盤菜的十分之一多。

我疑惑地看向庄柏,正對上他興奮地目光,「之前店裡忙不過來,小二大哥答應我了,只要能在一上午劈完三十捆柴,這盤燒雞就送給我們了。」

小二看了我們一眼,點點頭道,「雖然是該倒掉的剩菜,但也千萬別被老闆看到,不然有你們好受的。」說完,他轉身離開了這裡,只留下兩副碗筷。

庄柏正在那兒喜滋滋地擺弄剩菜,把一些有些壞了的肉夾進自己碗里,我看了覺得心酸,便一把將他的碗奪了過來,「挑挑揀揀的。」我假裝橫了他一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吃飯不準挑食!」

庄柏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撲了過來,「你最好了,就知道你最好了。」

「喂,肉,肉!」

當然,最後肉還是灑了一半。

但是我們兩個人一直緊緊相貼,笑個不停。

「不要失去你。」

那天,庄柏在睡前用力地抱住我,這樣說道。我不免覺得這句無頭無腦的話有些奇怪,但看著他認真又有些委屈的表情,還是點了點頭,主動吻住了他。

「你當然不會失去我。」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是那些苦澀中卻無處不充斥著情意的香甜。那時候,每次庄柏叫著要吃燒雞的時候,我在旁邊都會忍不住笑出來,每一次他問我為什麼笑,我都笑著搖頭,不告訴他。

怎麼說呢,並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他,只是我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罷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在很多年後,一次醉酒的夜晚,看著床上醉醺醺地庄柏,我才回答了他。

「庄柏,你知道嗎,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徹底淪陷在你身上了。因為在餓得前胸貼後背時,在你叫喊著想要吃燒雞時,我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飽食一頓,而是,如果眼前真的有一隻燒雞讓你能吃飽,該多好啊。」

醉醺醺地庄柏朝我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大概是沒有聽進去吧,因為下一秒,他趴在床邊吐了出來。我就蹲在那裡,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拍打著這個,我深愛著的男人的後背。

與庄柏在一起的日子,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溫馨美好的。但無奈的是,溫馨與美好總是短暫的,痛苦與悲傷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只是有一次在我這樣傷感的時候,庄柏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對不起?」我板著臉,故作嚴肅的開玩笑,「你不會是背著我找男人去了吧?」

庄柏聽了後大怒,兩雙手掌頓時如脫韁了的野馬般在我身體上摸索了起來,我儘力反抗卻還是被他壓在了床上。就在這時,就在我等著他脫去我的衣服時,我聽到他輕聲說,「你不開心,就是我的錯,所以對不起。但是我會陪著你,讓你擁有更多的開心。」

我正疑惑這小子怎麼突然學會說情話了,便感覺到他手腳麻利地脫掉了我的衣褲。

「所以,現在,就先讓我來開心開心吧。」

「???」

說了這麼多,你大概也知道那個時候的庄柏是個怎麼樣的人了。簡單,乾淨,沒那麼多心機,笑起來總有一股飛揚的神采,而不是現在的陰冷如蛇。

是的,庄柏真正的轉變,還要從那一晚開始說起。

3·張家

那陣子我們運氣不錯,接到了幾個苦工,賺了點小錢。庄柏叫嚷著要吃好吃的,還必須我親手給他做,我沒辦法,只好帶著錢上街買菜了。

做工的時候兩個人都很賣力,所以幾天下來,庄柏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圈,顯得比從前精壯了不少。我有心多買點肉給他吃,便跟著攤主不斷討價還價,要知道,為了臉面,以前我可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回去要他好受。心裡一邊想著那個人,我一邊看著攤主,誠懇地道,「四塊一,我全買了。」

攤主苦著臉,大概是從沒見過這麼點錢還斤斤計較的,最後無奈的點點頭,答應了我。臨走時,我似乎還聽到他低聲嘟囔了句什麼,只好裝作沒聽到,加快了腳步。

我看著手裡提著的排骨、生菜,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想著再去買一條魚,做條糖醋魚,今天讓庄柏吃的開心點。

碼頭是張家兄弟的地方,所有碼頭的人基本都是他們的手下,他們憑藉著碼頭上的生意日進斗金,在整個蒲城混的可謂是風生水起。

張家兄弟中的喪頭張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我可不想觸這個霉頭,前面幾乎磨破了嘴皮子的砍價,正是為了買魚時可以速戰速決,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個時辰後,我還是被迫留在了那裡。

一進碼頭,我便開始挨條船的看,本來是頃刻間的事情,但奈何我看到了一條銀尾鯉魚——根據蒲城的傳說,吃了銀尾鯉魚的人會好運連連。

二十塊一尾……我有些走不動道了,雖然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但是只要一想到庄柏看到這條鯉魚會開心成什麼樣,我就覺得自己沒辦法不買下它。

沒關係的,我對自己說,只要接下來的日子多找找活,少吃點飯,還是能買得起的。

正當我下定決心準備付賬的時候,有人一把推開了我,同時極不耐煩地道,「看什麼看,不買滾蛋。」

「我買!」我咬牙,「誰說我不買了。」說完,我從懷裡取出二十張破舊的一塊錢,遞給船家,「銀尾鯉魚,給我裝好。」說完,還示威性的看了身側那人一眼。

只可惜那人注意力完全沒在我身上,看著船家,挖了挖耳朵,懶洋洋地道,「我也來兩條銀尾,過幾天是大哥生日,點名了要吃這玩意兒。」

船家低頭撥了撥,發現船里只剩下兩條銀尾,便將錢退還給我道,「這條銀尾不賣了,你去別處買吧。」

「憑什麼不賣?我先來的。」

「你算什麼東西!」船家還沒說話,我已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幾個人頓時不懷好意地圍了上來。關鍵時刻,還是那個懶洋洋地人開了口,「行了,大哥快過生日了,都別給老子惹事。」

「你給我等著!」我被人按在地上,看著那人滿不在乎地提著本該屬於我的銀尾離去,心中憤懣不已。銀尾要是真那麼好買,也就不至於如此珍貴了,今天既然讓我碰到了,我不管他是誰有什麼身份,儘管此刻我已經隱約的感覺到了,但是我不管他是誰……一會兒偷襲也好,威脅也好,一定要從他手裡……

正想著,我忽然感到背上猛地一痛,還沒來得及叫喊,其他拳腳已如雨水般接連不斷地落了下來。我咳了一口血,無力地趴在那裡,任由著他們拳打腳踢。

「你們大哥不是說……別惹事……」

「你傻啊?」一個人聽到了我的話,朝著我的腦袋重重地給了一腳,我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開始搖晃起來,腦海中嗡嗡作響,意識模糊不清。一片混亂中,我聽到他似乎笑了一下,張狂地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老大說別惹事的意思是,只要不弄死,就可以往死里弄。

原來是這樣。

我閉上了眼,原來是這樣。

庄柏趕到的時候,那伙人早已經散了。

「小庄?小庄?」

我似乎聽到他在喊我的名字,努力地睜開眼,朝他勉強笑了笑。

「庄柏,今天,沒辦法給你做飯了。」

我有些遺憾,又有些失望。因為這一天,其實我也期待了很久,在庄柏面前一展手藝,因為我總覺得,說不定他吃得開心,還會撲過來緊緊地抱住我,親吻我。

真可惜啊。

真可惜啊。

即使到了今天,我還時常為那次的事情感到惋惜。倒不是惋惜沒有給他做成糖醋魚,而是惋惜,從那天開始,庄柏的身上就不得不背負起了另一個人的重量——我一直都覺得,這種事本該是我來做的。

4·上位

庄柏背著我在碼頭附近找了三家醫館,但是沒有一個人敢給我療傷,因為他們都知道是張家人打得我,在碼頭上,沒有人敢做得罪張家兄弟的事。

最後庄柏逼得沒辦法,搶了一輛車,推著重傷地我從碼頭一路跑到城區。很奇怪的是,那個夜晚明明我已經意識模糊地不成樣子,但每每回憶起來,都覺得恍如昨日般清晰可見,甚至連莊柏身上流著汗的味道,都那麼清楚的在鼻尖縈繞。

時隔多年,我依然會經常想起這樣一個場景:月懸中天,清風如水。大汗淋漓地庄柏,用他並不寬厚的肩膀背著我,一步一步跑向小巷裡那家亮著燈的醫館。「不要睡,小庄。」他一遍遍呢喃,「千萬不要睡。」庄柏的聲音十分平靜,完全不帶有一點慌張,似乎完全沒有擔心我的生死一樣。

但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魔鬼即將蘇醒的信號。

不知道是不是意識不清而產生的錯覺,還是事實的確如此。在我腦中的記憶里,在即將到達醫館時,庄柏突然冷笑了一下,抬起頭來,望著夜空中那輪圓而明亮的月亮。

要流血了。

儘管期間我在醫館裡昏睡了幾日,沒能親眼目睹這一切,但新王登基的傳說,總是會一遍一遍地,在江湖的各個角落,小心翼翼地被人提起。

那天是張家兄弟老大,喪頭張的壽宴,整個碼頭裡里外外擠滿了人,其中有維護秩序的張家兄弟的手下,有其他老大帶著的保鏢,也有很多——多得數不過來的湊熱鬧的小混混,期待著能被某個大佬看中,從此一飛衝天。

就是在賓主盡歡,人聲鼎沸之時,庄柏神兵天降,帶著七八號人大搖大擺地沖了進去,嘴裡還高聲喊著,喪頭張,給老子滾出來。整個宴會廳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齊齊扭過頭來,手中還端著準備敬酒的酒杯,冷漠地打量著擅入者。

但是事態的發展與想像中的場景截然相反,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種愣頭青會第一時間被制服,按倒在地,剁手跺腳。

但是沒有。

今天是個大日子,喪頭張的人絕大部分都被安排在了碼頭的各個地方,維持城區秩序,剩下的人要麼守在門外,要麼在廚房監工——防止有人投毒下藥,但宴會正廳卻偏偏沒有什麼他的人。而其他老大也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如果喪頭張沒有能力,他們絲毫不介意瓜分了碼頭這塊地方。

「陳哥,我敬你。」喪頭張看也不看庄柏一眼,刀疤縱橫的臉上擠出一個可怖的笑容,繼續著之前的話題,「今天你能來,小弟榮幸之至,以後還望您多多照顧。」

宴會廳里頓時又熱鬧了起來,眾老大們紛紛收回目光,繼續著之前愉快地聊天,好像根本沒有被打斷一樣。

「小子,看來前幾天是真沒把你打死。」麻臉張一邊捏著拳頭,一邊帶著手下圍了過來。庄柏和我的長相近乎相同,麻臉張自從看到庄柏後就覺得有些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多虧了手下小弟的提醒,他才想起這個被他「關照」過的人。

庄柏知道,現在一定要快,不然等到張家兄弟的人趕來,自己就真的沒有一點機會了。他咬咬牙,望向坐在上位淡然喝著酒的陳龍,從背後抽出刀,朝著麻臉張砍了過去。

「今天只砍姓張的兩個王八蛋,其他人都他媽的別找死!」

庄柏和麻臉張的刀都越來越逼近對方,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躲,反而庄柏還朝著麻臉張跨了一步,頭一矮,麻臉張的刀狠狠地劈在了他的背部,血肉飛濺。

但是庄柏的刀卻砍斷了麻臉張的脖子。

麻臉張帶來的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沒有人敢再動一下了。在此刻的他們眼裡,這個提著刀的,一臉漠然的男人,是那樣恐怖。

一刀斃命,先聲奪人。庄柏知道自己人少,所以他只能拚命,這才是他唯一的勝算。

「喪頭張,聽說今天是你生日誒?」庄柏的背部流著血,他略微搖晃了一下,步伐筆直的朝著坐在裡面的喪頭張走去。

「你是誰?」看了一眼地上依然抽搐著的麻臉張,喪頭張終於第一次看向了庄柏。並沒有被激怒,人人都說喪頭張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動手,但是如果他真的只是如此一個莽夫,又如何能在碼頭風生水起的坐了這麼多年?

在這個世界,沒有人是傻子,也千萬別把人當傻子。

「挺好的。」庄柏並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依舊自顧自說著,「以後有人給你燒紙的時候,可以連著生日一塊過了。」

「砍我弟弟,鬧我宴會,你以為你是誰?」看著庄柏越來越近,喪頭張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終於站了起來。

倒不是因為距離,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即使給他拿著刀站在手無寸鐵的喪頭張身邊,他也不會感到任何一絲危險。真正讓他不得不站起來的,是庄柏本人。喪頭張從這個年輕人眼裡看到了一股嗜血的瘋狂,這樣的眼神,像極了幾年前的自己,或者說,像極了在座這些老大們當年的樣子。

「喪頭張,玩命嗎?」庄柏依舊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而是拋出了自己問題——或者說是威脅。

實際上到了這裡,喪頭張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他知道自己不能亂,要鎮定,以勢壓人,逼得庄柏露出狼狽樣,這樣手下人一擁而上,這小子根本不算什麼。但是他所憑仗的氣勢在如今野獸般的庄柏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他看似理智的兩個問題,反倒讓他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你?配嗎?」喪頭張鄙夷的看著庄柏,將手裡的酒水潑了他一臉。

庄柏不躲,也不管臉上的酒水,呵呵笑道,「確實差了點。不過你動我兄弟誒,你動我兄弟,我就殺你全家。這事沒得商量。」

喪頭張終於感到了一點不對勁,按理說,這麼長時間了,自己的手下早該到了,難不成……

「喪頭張,老爺子的事,你該給我一個交代了。」正當喪頭張內心忐忑不安時,背後,傳來了陳龍低沉的聲音。

雖然今天天氣很熱,喪頭張還敞開了衣服,吹著乎乎轉的風扇,但是他忽然覺得吧,好像有點冷了。

如果說如今蒲城是諸王並立,那麼陳龍絕對是諸王中最強大最令人懼怕的那一個。這個月初,喪頭張一個手下不長眼,因為急著給老大辦事,所以過馬路時撞倒了一個老頭,當時他也根本沒在意,還嫌老頭礙事又給了兩腳。

到了晚上,事情麻煩了,原來那個老頭是陳龍的上位前的老大,如今也七老八十了,被那小弟一撞,住進了醫院。陳龍頓時大發雷霆,查清楚是喪頭張的手下後,放出話來一個月內要讓他好看。

喪頭張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將手下小弟送過去賠罪,任憑處置。但是老爺子年歲大了,一直沒醒過來,陳龍怒氣難消,鐵了心要給喪頭張點顏色看看。

所以其實今天根本不是喪頭張的生日,他是真的怕了,借著生日的借口把所有老大叫到這裡,暗地裡託了好多人到陳龍那裡說情,想著當面陪個罪,把這事揭過去得了。

但是沒想到,陳龍來是來了,卻……

面前,庄柏的刀已經高高揚起——卻是帶著一柄殺人的刀。

5·同生共死

「卧槽你輕點,疼死我了。」

在我給庄柏的背上藥時,他狼嚎一般的叫,完全不像外面傳聞的背後鮮血四溢卻不知疼痛般連斬張家兄弟。

「喊什麼喊,你不是不知道疼嗎?」

「傷口那麼大,你也下得去手?」庄柏回過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我,顯得十分委屈。

這個時候的庄柏又變成了之前那個有些孩子氣的他,而不是外人眼中那個新崛起的黑道大哥。

「好好好,我輕點。」我俯下身吻了吻他,看到這個人眼裡流露出滿足得意的神色,也不由笑了出來。

「誒,問個事,你那些小兄弟是哪兒找的?」

提到這個,庄柏立刻謹慎了起來,左右看了看,讓我關緊門,才低聲道,「陳龍。」

陳龍的勢力佔據了整個蒲城近乎三成,幾乎各行各業都有他的影子,我們之前找的苦活,背後的老闆就是他,也就是那次,讓我們第一次見到了這個蒲城的王中之王。

庄柏說,那天晚上將我送到醫館後,他就一個人跑去找了陳龍,說要跟著他混,說可以幫他除去碼頭的張家兄弟。

「後來呢?」我問。

庄柏撓了撓頭,笑著說沒有後來啊就這麼簡單,後來我帶著陳龍新收的幾個年輕手下,扮成看熱鬧的小混混,被他給帶了進去張家,這才能突然出現在宴會廳里。

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是這麼簡單,但既然庄柏不願意說,我也就沒有再問。在後來,當庄柏成了這個城市的地下之王后,陳龍在一次閑聊時才和我提起這段往事。

那天晚上,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陳龍的臉上沒有任何不屑或者不耐煩的表情,他只是簡簡單單地問了一句,「你憑什麼?」

是的,這個世界靠的是實力。所以陳龍只是問了一個最簡單最現實的問題,你憑什麼?憑什麼一個人就敢跑過來大言不慚?他的確想給張家兄弟點顏色瞧瞧,但他同時也並不認為隨便一個人就能辦成這事。張家兄弟好歹也是大哥級人物,平時基本都窩在碼頭,這事要是真這麼容易,他早就辦了。

後來……

庄柏朝著陳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了兩句話,「你是我大哥。我不要命。」

陳龍這回才笑了,是那種輕蔑的笑,「不怕死就能成事?年輕人,這個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庄柏抬起頭,盯著陳龍,一字字道,「我兄弟被人欺負了。我要報仇。」

陳龍告訴我,這就是他一直對我十分客氣的原因。

「為什麼?你怕庄柏?」我覺得這件事根本不可能,陳龍要是真的怕庄柏,又怎麼會給他機會……

「對,我是真怕。我當時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陳龍抖了抖煙灰,直言不諱,「但是……」

我注意到,陳龍的手由於激動而開始顫抖,他有些興奮地說道,「但是你知道嗎小庄,我同樣明白,這樣一個虎將,如果用得好了,可以幫助我蕩平所有阻礙,一統蒲城。」

「那你現在後悔嗎?」我指的是陳龍在最巔峰的時刻被庄柏拉下馬的事情。

「我不後悔。」陳龍深吸了口煙,滿足地閉上了眼,靠在椅背上,悠悠道,「至少我體會過站在巔峰的感覺,這一點我要謝謝他。」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是我知道,它會害了一個人。

一個我愛的人。

庄柏上位之後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他的笑漸漸少了,回到家裡時經常是一臉疲憊,只有在抱著我的時候才能笑一笑。他經常會坐在那裡,一根根地點著煙,不怎麼抽,就那麼直愣愣地坐在那裡不知想著什麼,好幾次煙頭燒到了手指才回過神。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說,只是會抱著我,說小庄,我愛你。

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說要不別做了。

「不行!」他頓時激動地跳了起來,雙手胡亂地比劃著,「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嗎?我要是不做了,明天就會死在大街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好上去抱緊他,他同樣緊緊地抱著我,盡情地吻我,脫掉了我的衣服……

「我沒辦法的,小庄。」

結束後,庄柏對我道,「我想保護你,想要這個世上沒有人敢碰你,想要你過得好過得開心。我沒法回頭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麼……」我翻過身,在庄柏的唇上狠狠親了一口,「你倒下的那一天,記得帶上我。」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6·不可活

那天,庄柏出去沒過多久,我就追了出去,只是剛剛跑到半路就被人給攔住了。

「你就是小庄?」

「你是誰?」開口的同時,我將手摸向後腰,那裡有庄柏送我防身的刀。

「沒什麼,沒打算動你。」那人擺了擺手,卻絲毫沒有一點緊張的意思。要知道,憑藉庄柏兄弟的身份,以及那張與他酷似的臉,在整個蒲城,很少有人是不怕我的。但是這個人卻顯得十分冷靜,那麼,就代表著……

「庄柏在我們手裡。」來人笑意盈盈地開口,「別緊張,我們沒什麼惡意。」為了預防我跟他拚命,還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擺了擺手,但是在看到我冷靜的注視著自己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愧是跟著庄柏的人,倒是我露怯了。」

「你們要做什麼?」我問。

「跟我們走一趟唄。」

我沒有猶豫,直接朝他走了過去。

「很好嘛,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手中的刀子已捅進了他的胸膛。我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似乎在質問我為什麼,為什麼庄柏在他們手上,我依然還敢這麼做。

「庄柏說過的,這個城市裡,誰動我誰死。」

「你……」

刀子拔出,再一次狠狠捅入。

「很湊巧,我也是一樣。」

我之前的擔心不是假的,但是現在,我已經徹底放下了心來。這麼多年,雖然我一直都在替庄柏警惕,但是可能是安逸地太久了,導致我也陷入了一個「庄柏在這個城市一定安全」的誤區。我下午只是被一個小混混撞了一下,不是什麼大事,而庄柏去辦這種小事的時候,一向是不喜歡帶著人的。

但現在,那個人就在這個城市潛伏著,一旦被他抓到了機會……

不過在看到是一個人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庄柏一定是安全的。

因為如果他真的抓到了庄柏,那麼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殺了他,隨後是我。既然他們選擇來找我,以欺騙的方式帶我走,不把事情鬧大,那就證明庄柏一定還活著,他們不敢露頭,不敢給這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反咬一口的機會。

但是庄柏同樣也不敢輕易露面,因為他知道,既然自己的行蹤被對方掌握,那麼只能說明一件事——

有內鬼。

在這種時刻如果輕易聯繫自己的人,說不定會被內鬼借著護主的名義出賣。

但是庄柏,你不用急,剩下的事只要交給我就好了。

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意思是說,世上沒有必死的絕境,在任何時候,你的面前都會有一絲生路,哪怕只有那麼一絲,但抓住了,就能活命。

當年庄柏揮刀砍向麻臉張的脖子時,麻臉張絕對沒有時間去思考什麼天無絕人之路,他只是本能地做了一個最恰當的動作——低頭。

所以那一刀先是砍到了下顎,隨後才是脖子。麻臉張以碎了一半下巴的代價保住了自己的命。當時看著他躺在地上,雖然沒有喪頭張的吩咐,但還是有麻臉張的忠心小弟立刻抱起了他去了醫院。

而那時候的庄柏注意力早已集中在了那個更難搞定的喪頭張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者說,即使注意到了,看著那流血量,也沒有人相信他還能活下來。

所以說,麻臉張能活下來,還真是有那麼一絲絲運氣的成分在內。

這些年,為了避庄柏的風頭,他一直在外面躲著,直到前陣子才悄悄回到了蒲城。如果說如今這個城市還有一個人不怕庄柏,並且對他恨之入骨,那麼一定是麻臉張。

但是……

我擦乾淨手中的刀,取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麻臉張,庄柏可能早已忘了你這號人,但是我一直記得。從你逃出蒲城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所有可能威脅到庄柏的人,我都會深深地記在心裡,更何況當年你曾經給了他那麼重的一刀。

回來就好,你回來了,我才能除掉你這個心腹大患。

畢竟……

自作孽,不可活。

7·電話

「怎麼?怕了?」麻臉張叼著煙,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庄柏。

庄柏看了一眼身邊圍著的幾十號人,明白今天大概是跑不掉了,唯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

「哎呦卧槽你誰啊?」庄柏依舊張揚跋扈地開口,「有仇?敢堵我?不怕死全家嗎?」

在這個城市風光了這麼多年,庄柏已經太久沒有嘗過恐懼的感覺了,以往即使是身陷重圍,但也很少有人敢主動對他動手。畢竟這些年來死去的一個又一個人已經深刻的證明了一個道理——敢與庄柏為敵的人,下場都會很慘。

這個世上或許的確有人不怕死,但不怕折磨、不怕痛苦的人,畢竟還是少數。

但是今天不一樣。

庄柏看得出來,圍著自己的這二十號人,眼裡沒有一點對自己恐懼,這要麼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恐懼,要麼就是因為……這些人不是蒲城本地人。這樣的一群人,只要打起來,一定真的敢下狠手。

所以對著眼前這個碎了一半下巴的長相奇怪的人,庄柏才會問出那麼一句,「你誰啊?」

麻臉張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他媽的你不認識我?庄柏?你再說一遍你不認識我?老子這五年來天天想著你,你他媽的不認識我?」

單看這些話,可能以為是庄柏的朋友,但是配上他那猙獰可怖的表情,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他對庄柏的惦記是出於關心。

「庄柏,還好你這麼多年一直活著,老子今天就活吞了你!」

「等等,別急。」庄柏依舊一臉困惑,「你他媽到底誰啊?認錯人了吧?我見過你嗎?不對……」庄柏好像發現了什麼,捏著下巴,盯著麻臉張打量了起來。

「哦!」過了一會,他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我肯定沒見過你,長得他媽這麼丑,誰見過一次誰能忘啊。」庄柏得出了一個自以為很正確的結論,殊不知,讓麻臉張變成如今這樣丑的人,正是他自己。

聽了這話,麻臉張徹底忍不住了,大跨步沖了過來揪住庄柏的衣領,但是手才剛剛伸出,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就抵住了他的太陽穴。

「真當我傻呢?麻臉張。」庄柏冷漠地聲音適時響起,「這麼多年,你他媽還是莽夫一個,活該當年被老子砍。」

麻臉張死死咬著牙,卻不敢開口還嘴。

「動一下試試?一槍崩了你。」庄柏一邊推著麻臉張走出人群,一邊威脅道。

「庄柏,我還真不信你敢開……」

「砰!砰砰!」槍連著響了三下,子彈緊貼著麻臉張的頭皮划過,灼熱的槍口弄得他太陽穴生疼,卻不敢隨便動哪怕一下。

「不好意思哈,走火了。你剛才說啥?」庄柏問。

麻臉張不說話了。

到底是混了這麼多年,庄柏對地形還是十分熟悉的,他挾持著麻臉張走了不一會兒,伸手往下一推,麻臉張頓時掉到了附近工地的一個大坑下,隨後掉頭就跑。

麻臉張帶來的那些個手下們不知道絕對不能讓他逃掉,給他反撲的機會,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老大救上來再說。

等麻臉張上來以後,發現早已不見了庄柏,頓時覺得渾身發涼。

要趕快離開。他知道庄柏的手段,如果自己這一行人還想要活命,就得第一時間離開蒲城離開。

但就在這時……

麻臉張的電話響了。

8·醫院

「我知道了,你沒事就好。」

庄柏在逃跑後第一時間就給我打來了電話,告訴我一定要小心,不僅小心外人,也要小心幫會裡的人。

這就是發展太快的壞處,根基不穩。儘管現在庄柏在整個蒲城可謂是一手遮天,但是,一旦真的出了事,他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還可以相信誰。

他沒有貿然選擇來找我,在這種危險時刻,他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少露面,然後抓住機會,一擊致命。

「去醫院吧,我也正在路上,三樓。」我一邊在路邊攔車,一邊道。

「醫院?」電話那頭的庄柏愣了一下,隨後低聲喊了起來,「是誰?媽的是誰?」

我這才發現自己沒說清楚,導致庄柏誤會我被人給傷了,連忙解釋道,「我沒事,真的,真沒事,你別急。啊?對市醫院,三樓,我給你送一份大禮。」

在庄柏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就已經撥通了一個電話,不過沒說話,只響了三下就掛斷了它。因為電話的作用不僅僅在於說話,它同樣可以當做一個信號,如同狼煙般,引發戰火的信號。

電話的那邊是按照我的吩咐,在醫院內照看著一個植物人很久了的人,在接到我的信號後,他們會打電話給那個人。

從麻臉張回來的第一天……哦不,從庄柏上位的那天起,我就開始了經營自己的情報網。或許我不能做到如庄柏般衝鋒陷陣,但我在他身邊,我不希望成為他的拖累。這個城市,有他在,沒人敢動我,但有我在……

他將戰無不勝。

麻臉張,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為了你們這樣的人,我付出了多大的心血。你們只會驚恐,只會哀嚎,只會在庄柏冷漠的屠刀下痛不欲生,看著他一步步在這個城市裡,加冕為王。

現在,讓我們回過頭,看一看幾分鐘之前,接到電話的麻臉張。

「老大,老大你怎麼了?」

「還活著?」麻臉張失了神一樣,對於手下們的話充耳不聞,只是一遍遍的喃喃自語,「還活著?」

手下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隱隱約約聽到電話那邊似乎有人在喊,喊著什麼「要麼過來,要麼就滾吧」一類的話,但似乎就是這麼幾句話,讓自己的老大變得不那麼正常。

「老大,你……」

「聽著!」半晌,麻臉張終於回過了神,一把揪住手下的衣領,道,「你去訂票,明天……不,今晚的票,越快越好。剩下的人跟我去醫院,咱們接一個人,然後就走。」

「走?老大,不是說好了要在這兒……」一個手下還待廢話,已被麻臉張一腳踹中胸口,仰倒在地。

「都他媽閉嘴!誰是老大?」麻臉張看了看手機上的表,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一定要快。他四周瞅了瞅,砸了一輛車,叫上自己的手下朝市醫院的方向絕塵而去。

那一天,片刻之前還在拚命的兩個人,在各自接到一個電話後,幾乎在同一時間,不顧一切地向醫院趕去。

麻臉張是最快到的,快得有些出乎我的預料,要不是我一向謹慎,在醫院裡提早留了人手,只怕我們還沒到,他就已經跑了。

「姓庄的。」抱著已不省人事的大哥,麻臉張幾乎咬碎了牙,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只要殺出去,一路逃到車站,那麼久一定還會有一線生機的。

但是……

「庄哥。」他忽然聽到,病房外整齊劃一地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9·退出

「沒跑誒?」走進門的庄柏在看到麻臉張後,顯然是很意外地說了這麼一句。

「庄柏!」麻臉張明白,現在一定要先聲奪人,只要在氣勢上鎮住對方,那麼今天才有活下來的可能,所以他毫不猶豫,舉起刀就朝著庄柏砍了過去。

庄柏毫無防備,依舊是一副懶懶散散地樣子,甚至還打了個呵欠。現在跟著他的,都是這些年來我精挑細選過的,對庄柏和我保持絕對忠誠的人,我曾和他們下過死命令:只要庄柏平安,我保你們全家富貴,但他要是有一點意外,別怪姓庄的翻臉不認人。

記得當時庄柏很驚訝,說小庄你什麼時候也這麼狠了?但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又點點頭,一臉滿足地笑道,「為了我你果然什麼都能做,小庄,說真的我好開心。」

然後就當著這群手下的面,毫無廉恥地撲了過來。

這混蛋。

咳,似乎扯得有點遠,總之,說這些的目的,只是想說明一個道理——只要有他們在,庄柏就不會受到一點傷害。

麻臉張的刀還未接近庄柏身前三步,早已被從旁衝出的幾人按住,同時,他的那些手下們也早被庄柏的人控制住了。

「別衝動啊。」庄柏扣著手,說道,「上來就打打殺殺的,多不好,有話好好說誒。」

「庄柏!」即使被人死死按住,麻臉張還是掙扎著想要撲過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是誰出賣了你,你永遠也會擔驚受怕,會不會被自己人給……」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這時,我推門走進,打斷了麻臉張的怒吼,「麻子,誰說一定要殺你們了?」

「什麼?」麻臉張頓時閉上了嘴,不可置信的看著我,「你說什麼?」

「你哥。」我指了指他背上掛著的人,「當時庄柏砍了八刀,刀刀致命,但最後竟然沒死。只是一個沒錢沒人沒勢力的植物人,是憑什麼活了這麼多年的,你也不想想?」

「是……」麻臉張看了看自己的親生哥哥,又回過頭看著我,顫抖著道,「是你?」

「不,是他。」我指了指庄柏,隨後看向麻臉張,誠懇地道,「張哥,不管你怎麼想,但今天,我們沒想動你。」

麻臉張還沉浸在剛剛的震驚里,久久不能開口,等他回過神時,整個病房裡只剩下了我們二人——如果不算那個動也動不了的喪頭張的話。

「你們……」

「張哥,」我給他點了根煙,緩緩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相信,平日里心狠手辣的庄柏,這次怎麼會放過你。」

麻臉張沉著臉,沒有開口。我知道,這是他僅剩的尊嚴在作祟,他不甘心也不想承認,自己恨了五年的一個人,竟然有恩於自己,又竟然放了自己。

「是我。」我把玩著打火機,淡淡道,「是我跟他說,算了吧,他已經被你嚇破膽子了,再也不會敢報仇了。他這才放了你。」

麻臉張臉上的表情是驚疑不定。一方面他的確不相信庄柏會就這樣放過他,但另一方面,他更不相信我會這麼好心。但既然我真的這麼做了,事後又來找到他,那麼就代表著,我一定有所企圖。所以……

麻臉張皺著眉頭思考了很久後,得出了一個自以為正確的結論:你要我幫你除了庄柏,然後自己上位?

我笑了。

第一是因為我沒猜錯,這個人果然對庄柏還抱有殺心;第二是因為,我看清楚了這個人貧瘠的大腦,那麼接下來,他就無論如何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其實如果庄柏真想殺你,誰都攔不住。我的話之所以起作用,主要還是因為庄柏自己,他本來就有放過你的念頭了。」

麻臉張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了起來,我等著他笑完,看著他拿刀指著我,惡狠狠地道,「姓庄的,說了這麼半天,原來你在玩我。」

我絲毫沒有在意他抵在我胸前的刀,只是淡淡地道,「沒人騙你,張哥。我們打算退出了。」

麻臉張愕然。

「我們畢竟不是這個城市的人,也沒打算死在這裡,所以……趁現在還能走,我們打算儘早脫身。」

「不然你以為憑什麼放過你?這幾年庄柏殺了這麼多人,哪個有人敢求情?哪個不是斬草除根?放了你,是因為最後他想做點善事,少造點殺孽。」

「你和我說了這麼多,就不怕我將事情抖出去?到時候看你們怎麼跑!」說到這裡,麻臉張恍然大悟,對我道,「原來你他媽是來滅口的!」

「……」我已經不想再和這個人這麼溝通下去了,乾脆直截了當地道,「張哥,說了這麼多,是因為小弟需要您幫忙,只要你傳出我們已死,是你親手殺了我們的消息,再隨便將兩個人砍得面目全非……」

「那我會被你們那群憤怒的手下砍死。」麻臉張冷笑道。

「不,不會的。」我笑了一下,貼進麻臉張的耳畔,輕聲道,「只要你……」

麻臉張的眼睛漸漸睜大,看著我驚訝地道,「你……」

「噓。」我將食指豎在唇前,打斷了他的話,「張哥,事成之後,你就是真正地蒲城之王了。這一份大禮,夠不夠換我們二人的命?」

麻臉張那猙獰的臉上笑意愈盛,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同樣笑得很開心,同樣看著他,點了點頭。

貪得無厭,見利忘義。麻臉張,你果然死不足惜。

10·尾聲

2008年3月,清晨。

在通往海邊的高速路上,開著車的那個年輕人呵欠不斷,一邊沒精打采地開車一邊抱怨道,「什麼啊,哪有這麼早來看海的。」

「喏,這可是你自己寫的計劃。」坐在右邊的年輕人從懷裡取出一張單子,在他同伴的面前晃了晃,「二號去看海,晚上住旅店,三號去餐廳,然後看電影。」

左邊人頓時沒了話,半晌,才撇了撇嘴,低聲道,「也可以晚一點嘛,起這麼早——」他又打了個呵欠,含混不清地道,「困死人了。」

右邊的年輕人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轉過頭去,盯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出神。

「老實說,小庄。」開車的人突然開口,「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放了麻臉張,咱們就能安然脫身。」

「因為你蠢。」另一個人下意識地介面。

沒錯,這兩個悠然自得的年輕人,正是剛剛從蒲城脫身的我和庄柏。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我依舊定定地注視著車窗外。這些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如今天這般放鬆,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起來。

「不行,你得告訴我。」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庄柏頓時鬧了起來,右手不聽話的伸了過來,大有一副我不說他就白日宣淫的意思。

我有些無語,放下了那副沉重擔子後的庄柏,又變得如同往日般活潑起來,只是這份活潑是不是有點過了頭,卻是我之前從未想過的。

「快說,快說!」

「好好好,我說……喂,我說啊,快把手拿開!」

「晚了!」庄柏露出一抹奸計得逞的笑,同時威脅道,「快點講清楚哦,不然……」

聽到這裡,我忽然有點期待了。

咳。

我說。

庄柏早在三年前就多了陳龍的權,但是卻一直都沒有殺他,這當然不是因為庄柏仁慈。實際上,那段時間正是庄柏風頭正盛的日子,殺一兩個人,對他而言如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庄柏沒有動陳龍的真正原因,是他動不了。

陳龍這個人吧,在蒲城眾老大中,一向是勢力最強的,但是他在位的幾年,卻始終沒有一統蒲城,這並非是他能力不行,而是因為他獨有的優點——夠義氣。

黑道混的是什麼?有的人是為了錢,有的人是為了義氣,陳龍就是後者。

選擇錢的人,抓住機會,往往能大富大貴,但如果被別人抓住機會,就難以翻身;但選擇義氣的人不同,他會得到很多人的敬重、欽佩,所以即使失勢,也不會跌的太慘。

陳龍就是這樣的人,幾乎大半個蒲城都受過他的恩惠,即使是庄柏的那些個小弟里,也不乏真心敬佩著陳龍的人。

所以即使庄柏逼著他讓了位,也不敢太過放肆,甚至在一些公眾場合,依舊如同當年般尊重陳龍,所有人都說陳龍收了個好弟子,能善終,但真正的隱情只有他們才知道——一個想而不能,一個能而不想。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那天,在醫院裡,我對麻臉張說的是「陳龍已經被庄柏制服了,只要你對外宣稱殺了我們,再帶人殺了陳龍,整個蒲城誰不怕你?誰還敢跟你作對?」

是的,陳龍這塊招牌已經在蒲城掛了太久了,有的人以為想要上位就必須砸了它,而有的人明白,想要功成身退,就必須尊敬他。

當晚,當麻臉張興沖沖地帶著人去我告訴他的地方找到了陳龍,但就在要動手的時候,他感到了一點不對勁。作為經常在生死間徘徊的人,麻臉張沒有絲毫猶豫,掉頭就跑,卻發現門外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人,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長夜漫漫,那一群群身著黑西服手拿砍刀的人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哪裡,緊盯著他。

「不對……不對……」

「好啊,果然來了。」陳龍從椅子上站起身,腳下嶄新的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不信,誰那麼大膽,連莊柏他們都敢動,原來是你這麼個雜碎。」

「不,我沒有,我沒有,庄柏他們沒……」

麻臉張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已經再也說不下去了。

「別怪我。」陳龍湊在他耳邊,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刀子在體內轉了轉,又一次捅了進去。

血順著他的喉嚨湧出,麻臉張已經再也說不出來話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不是逼得自己不得不遠走他鄉的庄柏,也不是再也不能說話的親生哥哥,更不是眼前這個終結了自己生命的陳龍。

而是很多年前,很多年前那個在碼頭買魚時,碰到的那個瘦弱的年輕人。

當時他怎麼說來著?好像是……哦,麻臉張模糊不清的記憶漸漸蘇醒,沙啞著喉嚨,帶著血腥味,說了一句:你給我等著。

對,就是這句話,你給我等著。

原來他還沒忘啊,我還以為……我還以為……麻臉張爛泥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了思考下去的機會。

「帶下去吧。」陳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並沒有將麻臉張臨死前的那句話放在心上——儘管那並不是說給他聽的。踏著響亮的步子,他又重新坐回了房間里那純黑色的高椅之上,望向面前眾人的目光中,是如同霸主般的冷漠。

「小庄,謝了。」一統蒲城的霸主,在心中如此說道。

而此時……遠在海邊的我,看著那個在浪花中若隱若現,興沖沖對著我招手呼喊的人影,笑的是那樣燦爛。

「陳龍,謝了。」朝著蒲城的方向忘了最後一眼,我不再猶豫,朝著海邊的那個人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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