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童話：妖王。

1.

男孩終於登頂傳說中的妖山，順著羅盤所指方向，看見山巔有個少女，她坐在草地上吃著葡萄，身邊環繞著貓貓狗狗。

女孩轉過頭來，歪著頭問道：咦，你是誰？

男孩說：修仙人阿，不然怎麼可能爬得上來。

女孩兩眼發光：你是仙人？

「還不是，不過再抓個妖王，功德分就夠啦。」

女孩好奇問：「哇，妖王？很厲害嗎？！」

男孩不禁腹誹：你自己厲不厲害，心裡沒點數嗎？

2.

春風吹滿山坡，兩人席地而坐。女孩抱膝喃喃說：除了師父之外，你還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呢。

「師父？」

「對呀，我化為人形後，師父說山下都是妖怪，於是養了好多寵物，說它們會保護我。可長大之後，都跑到山下再也不回來啦。」

男孩擺擺手：等等，那什麼，姑娘，你師父具體說過妖怪的定義嗎？

女孩眨著大眼睛：說過阿，心思特別壞，還喜歡殺人的就是妖怪。比如流氓強盜什麼的，他們卑鄙無恥，為非作歹，就是妖怪阿，不對嗎？

男孩第一次聽聞這種說法，心情複雜，嘴上敷衍著：這個，也不是不對...

那不就得了嘛！女孩哼一聲，又自顧自說道：師父還說，像我這麼善良，獨自下山肯定不安全的。

男孩感受著女孩的滔天妖氣，心情更複雜了。

他小心翼翼說：那...你看你原來也不是人類，想沒想過自己就是個妖怪呢？

女孩一愣，緊接著小臉通紅，大眼睛像開了水閘一樣，眼珠啪嗒啪嗒掉下來，「你怎麼...怎麼罵人呢！我師父...天天誇我特善良呢！」

男孩一看壞了，心想這他媽怎麼還有這種妖王阿，我師父咋沒跟我說過呢？手忙腳亂遞了手帕，賠禮道歉，說：口誤口誤，你最善良啦你怎麼可能是妖怪呢！依你依你都依你！

女孩被哄了好久，才止住哭聲，她擦乾眼淚，堅定說：既然你這麼厲害，就領我下山吧，我也要去抓妖怪！成仙！

男孩愣住了，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放在了心中。

可你是妖怪阿。

你們要渡的那種天劫，從來就沒有妖怪成功過。

上天有規定，妖怪不許成仙的。

3.

兩人下了山，途徑村莊城邦，男孩擔負起師父的責任，教女孩衣食住行，分辨是非。

女孩心地善良，最好路見不平行俠仗義。兩人一路上懲惡揚善，漸漸地，居然搏得了凡間大片好評。

修仙界嘖嘖稱嘆：你看陳小真人，居然帶個妖王不去門派報道，反而整天在凡間多管閑事，也算是心若在夢就在了。

「妖王」兩字，男孩再沒敢提起過，生怕女孩又掉眼淚，搞得如今就像找了個女道侶一樣，什麼都依著她。

其實男孩並非從沒想過封印女孩。

那夜圓月高掛，男孩持劍去找女孩，看見她在屋頂上獃獃望著月亮。

他躍上去，問：怎麼了？

女孩輕聲說：想我的寵物啦，下山走得太急，沒看見它們，也忘記了找一下。

她說：它們快長大時，就會離開我去山腰定居。你說，是不是任何人長大之後，都必須要去尋找自己的歸宿呢？

她將頭埋在膝間，悶聲說：就算是的話，我走了，也要送一送我呀。

男孩沒搭話，心虛地想起他登山那天斬殺的無數妖獸，悄悄收起了飛劍。

搞什麼阿，怎麼感覺自己像是個妖怪。

4.

兩人返回門派，道長說：好徒弟，居然帶回來這麼厲害的一個妖王。

廣場上，女孩環顧四周，才發現他說的是自己，一聽到這位仙風道骨的老爺爺居然這樣說話，臉漸漸紅了起來。

道長如臨大敵，拂塵橫在胸前，警戒道：幹什麼你？變身嗎？

女孩沒搭理他，「妖王」兩字在心中一遍遍回蕩，叫她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妖怪的事情。

只是越思考，越委屈。

她想阿，我沒殺過人，沒搶過劫，連買一串糖葫蘆，都要求男孩半天付錢呢，我...我甚至都沒撒過謊，怎麼會是妖怪呢？

終於忍不住，閉眼大喊一聲「我不是妖怪！」之後，「哇」地坐在地上哭了出來。

道長一看壞了，心想這他媽怎麼還有這種妖王阿，就連我師父都沒跟我說過阿。接著手足無措說：「閨女你...你別哭阿，你看這事兒的唉咋說呢，給你道歉還不行嗎，你還想怎樣你說出來老夫依你依你都依你阿。」

女孩哪聽得進去，哭得更凶了。老道長在眾目睽睽下，滿頭大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氣急之下回過頭，一巴掌拍在男孩頭上，「臭小子，說誰是妖王呢！不知輕重的東西！」

「誰說了阿...」

男孩捂著頭，也快哭了。

5.

女孩在道觀定居下來，同門師兄弟聽說她的故事後，都對她的天真善良抱有好感，糖葫蘆以及珍貴法寶源源不斷送入女孩房中。

可女孩還是滿腹心事，惦記自己是妖怪這件事。但也知道這樣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於是每當難過時，總是躲入房間，關緊房門，一個人鑽到被窩裡壓低聲音哭。

女孩不知道的是，她以為自己在偷偷摸摸抹眼淚，事實卻是每一次難過時，那些法寶都會給主人通風報信，緊接著，全門派的小道士老道士都會聚集在門外，神色擔憂，生怕女孩想不開做傻事。

直到女孩哭累了沉沉睡去，人們才如釋重負地散去。

一日，師父嘆口氣說：我知道她師父是誰了。

男孩問：是誰？

師父回憶起來。

多年前，一名灰袍妖王殺人吃人，惡事做盡，修仙界拿他束手無策。後來歸隱一段時間後，再出世竟已性格大變，他走遍天下，苦求如何讓妖怪順利成仙的辦法。

為此灰袍妖王不僅對正派低聲下氣，更是自廢妖力彌補曾犯下的過錯。

後來妖王來到門派，兩盞酒後，師父才了解到，原來妖王收了個花妖徒弟，結果徒弟卻過於天真善良。妖王本想改變徒弟，卻慢慢被她純潔的心靈所影響。

天劫將至時，妖王深知妖怪不能渡過天劫成仙的事實。可他看淡了，卻不放心徒弟，便想在生命最後幾年，為徒弟求一條康庄大道。這才出山苦求秘法。

終是失敗了。

男孩望向窗外，說：對阿，她比大多數所謂的正派人士都要善良，憑什麼不能成仙？

師父嘆氣說：天命所歸，自有定數，所有人的命運都已早早被定下，要怪，只能怪她是妖。

男孩盯著師父：可誰說妖怪就是壞的？人類就是好的？天有天的道理，我有我的是非，師父，我不相信，也不想要這樣臉譜化的生活。我們的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人生並不如戲，你說對嗎。

6.

男孩推開門，坐到女孩旁邊遞了串糖葫蘆，說：還在難過呢？

女孩接過來，沒吃：我是妖怪阿。

「不是阿。」男孩堅定說：你師父說的對，只有那些卑鄙無恥為非作歹的人才是。

「可我還是不能成仙的。」

「不會阿。」男孩堅定說：「一定有辦法渡過天劫的，一定。既然上蒼有規定，就證明他有感情。善有善報的道理，我相信絕不是說說而已。」

「那...我不是妖怪？」

「不，你還是妖怪阿。」男孩堅定說，「你哭時是妖怪，你笑時是仙女。」

女孩臉又紅了，羞的。

她說：討厭。

又偷偷笑了出來。

7.

天劫終是來了。道觀上空，烏雲層疊，雷嗔電怒。

女孩只身前往廣場，握了握拳頭，待到廣場時，才發現人潮洶湧。

那些道士們配著劍，周身環繞法寶，看向她的目光，好溫柔。

她深深鞠躬：這段日子，謝謝大家的照顧了。

烏雲倒卷，天雷蓄勢。她望著劫雲，神色堅毅：無論成敗，我不後悔自己是妖。

話音剛落，她妖力運轉，踏向上空，卻被男孩御劍攔住。

男孩眼睛笑眯眯，話卻不是對她說的。

「結陣！」

全門弟子齊聲答「是！」，繼而揮動木劍，默念口訣，護山大陣瞬間結下。與此同時第一道天雷落下，狠狠砸在陣法上。

女孩看著突如其來的狀況，看著搖搖欲墜的陣法，不禁捂住了嘴，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來。

她在虛空中大哭大喊：你們不要這樣阿，我是妖怪誒！這樣下去，你們都會沒命的。

她說：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你們總是說都依我，那這次就讓我自己來渡劫好不好？

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結陣的道士們很多人嘴角都已帶著鮮血，卻還是哈哈大笑。

「不依你！不依你！不依你...」

女孩本來就並非懦弱性格，見此情此景，強忍住眼淚，站起身來，在天地間大聲喊道：既然如此，這個劫，我不渡了！

眾人愕然，女孩一步步邁向虛空，「小女子立誓！願以一死求上蒼斷了這場天劫！」

話音剛落，老道士「倏」地站起身來，驚慌失措道：不可亂說，天劫之下，一語成讖吶！

果然，劫雲似聽見了女孩的話，停滯了一息，緊接著愈發厚重，它旋轉著，化作灰黑色的巨大漩渦，似乎蘊藏著更殘酷的天雷。

可在旋渦深處，人們卻分明看見有一扇金門仙光大作，其內模模糊糊站著巨大身影。

眾目睽睽之下，一束仙緣晃晃悠悠飄落人間。

傳來上蒼沙啞滄桑的聲音。

不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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