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未來簡史》作者:AI消滅人類?你們想太多了

編者按:尤瓦爾·赫拉利,這位希伯來大學的歷史教授絕對稱得上「網紅作家」。他的《人類簡史》和《未來簡史》被擺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全球巡講每一場都座無虛席,掌聲雷動,日程滿到他來不及倒時差。

赫拉利本人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寫人工智慧、技術宗教和人的命運,當世界沉浸在科幻電影所構建的「人 vs AI」的二元對立中時,他卻說:AI才不在意是否消滅人類,它們只不過會讓大多數人「無用」起來。

「我們都對一些虛構的東西懷有共同的信仰,社會、國家、金錢和組織的概念只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中。」

歷史學家、網紅作家尤瓦爾·赫拉利剛結束一場半小時的演講,台下聽眾如雷的掌聲似乎還回蕩在會場四周。採訪室里,他坐在離我只有幾米的地方,臉上略顯疲憊,似乎隨時會陷入日常的冥想狀態。

▲來源:中信出版集團

赫拉利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特質。他寫人工智慧會如何改變人類的命運,自己卻完全不用手機。他一個月要飛到世界各地去做無數場演講,每天還能雷打不動地花兩個小時冥想。他深受科幻小說的影響,卻並不太喜歡幻想,或者更準確的說,他認為幻想出來的東西大多不存在,探索自己的內心比時空旅行更重要。

其實,如果你仔細聽他闡述觀點,就會發現,他在做與科幻作家們一樣的事:反思當下的世界,不憚於展示糟糕的可能性,希望人類的未來能變得美好一些。

一個著眼於未來的歷史學家

赫拉利幾乎符合我們對「怪才」的一切想像,這位歷史學家的成功,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的兩本書——《人類簡史》和《未來簡史》——甫一出版就成為暢銷書,現在更是風靡全球,十有八九會被擺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在谷歌里輸入他的名字,會得到超過40萬條搜索結果,幾乎所有知名媒體都有過至少一篇關於他的文章。從他走進XWorld大會會場那一刻起,觀眾席就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難怪赫拉利會說,自己來到中國後,受到歡迎的程度堪比搖滾明星。

這一切的背後,是大眾科學的傳播:歷史研究走出學院,進入了普通人的生活。艱深晦澀的人類史理論,以一種平實而有趣的方式被放上書桌。

▲來源:中信出版集團

赫拉利大學期間研究的是中世紀軍事史,博士畢業於牛津大學,現任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歷史教授。2011年,他用希伯來語出版了《人類簡史》一書,從石器時代一路寫到21世紀,把整個人類歷史濃縮在500頁以內。2014年英文版出版,很快就被翻譯成近30種語言。

去年,赫拉利又寫了《未來簡史》,把視野擴展至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在進化中可能遭遇的問題上,用歷史研究的方法討論個人體驗、情感和道德、意識和體驗,以及人工智慧浪潮席捲下,人類可能的未來。

而他看到的未來並不太美好。《未來簡史》提出了一個觀點:AI等技術的發展將在短短几十年內徹底改變人類社會的結構,產生一個新的「無用階級」。

「科學研究關注的重點都是經濟和政治系統的迫切需要,而不是從我們作為人類的更深層次的需求。……無意識的AI會把數十億人類踢出勞動力市場,無用的大多數會構成一個規模龐大的新階級。」

▲來源:Doug Chayka

《未來簡史》的原標題為Homo Deus,這兩個拉丁詞分別意為「人」和「神」,但與好萊塢科幻電影中擁有近乎神的能力的超級英雄不同,「homo deus」最主要的特質是能改變和創造生命——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可以理解為「上帝」。赫拉利認為,100年後人類也不太可能變成超人,但100年對於發展人工智慧和生物工程技術來說足夠了。「這遠比超人或蜘蛛俠要厲害得多。」

在電影里,AI產生了意識後,或開始與人類談戀愛,或想要消滅所有人。「這些都不太現實,因為智能和意識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智能是解決問題的能力,而意識有關感受和慾望,「目前看來,AI在發展出意識方面還沒上道兒呢。」

因此,在他看來,好萊塢式科幻電影最大的問題,就是對科學整體發展方向的討論脫離現實。

想像力與神話構築的「現實」

赫拉利並不認為我們會被AI所消滅,他所擔心的是,我們在技術的道路上高歌猛進時,卻忽略了人類最根本的需求。所有人都死去的世界末日,一切問題也就跟著人類一起消失了。麻煩的是,我們很可能會在21世紀漸漸滑向自己親手建造的反烏托邦。

《未來簡史》不是一本科幻小說,但赫拉利如科幻作家一樣,對人類社會持冷靜而略顯疏遠的態度。他站在科學和歷史的角度,做了與科幻類似的事:展示最糟糕的未來,然後逼著讀者去反思我們的社會究竟可能出了什麼問題。

▲來源:The Verge

今年6月坎貝爾獎期間,美國堪薩斯大學岡恩科幻研究中心召開了一系列討論,其中一個重要議題就是反烏托邦文學。我們究竟為什麼會寫、會看這種並不美好的小說?

科幻大師詹姆斯·岡恩認為,烏托邦社會變成反烏托邦,就是因為我們不再做應該做的事了,比如關心氣候變化、關愛身邊的普通人。人性永遠不會改變,但世界還會是原來的世界嗎?科幻是一張地圖,告訴所有人反烏托邦可能是什麼樣,參照這個指引,我們才能盡量避免墜入噩夢般的漩渦。

科幻有自己的卡桑德拉*式噩夢。阿西莫夫在幾十年前就開始警告氣候變化可能造成的危害,但並沒有在當時的讀者中引起多大的反響。所幸的是,《人類簡史》和《未來簡史》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也觸及了那些騷動著所有人想像的重要問題:明天會怎樣?未來會怎樣?

* 卡桑德拉(Cassandra):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特洛伊公主,太陽神阿波羅的女祭司,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卻永遠不被人相信。

▲來源:scifiaddicts.com

但說起想像力時,赫拉利有著科學家的謹慎和科幻作家的遠慮。

一方面,正因為想像力,人類社會才能凝聚起來。「以色列之所以存在,得益於對人民對這個國家的共同信仰;對金錢的信仰保證了世界經濟能持續運轉。」

另一方面,他擔心想像力會讓人們囿於神話構築的「現實」,疏遠於真正的現實。赫拉利在書中討論了「技術宗教」(techno-religion)這一概念,認為宗教不是相信上帝,而是人類為了解決現實問題、寄託情感而發明出來的東西。人工智慧、基因工程等帶來的變化,已經令技術變成了新世界的宗教,不僅發生在矽谷,也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放不下的智能手機,就是21世紀的神。

但這並不是要否定想像力,相反,赫拉利鼓勵所有人開始思考那些尚不存在之物。「拿AI來說,雖然目前看起來還沒什麼危害,但我們需要提前討論AI 的發展會如何影響就業市場。」

AI 並不在乎你過得如何

在計算能力方面,AI早已超越人類,硅基生命不受限於太空環境,因此AI 甚至可以代替人類殖民外星球,帶來前所未有的生物革命。

「我們會漸漸與計算機融合,最後變成賽博格。」赫拉利的擔心其實已經在現實中慢慢浮現,智能手機幾乎變成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社交網路賬號幾乎就是虛擬空間里的身份證號,手機上「睡眠」功能的原理,大概就是考慮到只要我們醒著,就在玩手機。「這些智能機器一刻不停地分析我們,逐漸適應了不同人的性格,並且在塑造者我們的世界觀和內心深處的慾望。

▲來源:mid-day.com

赫拉利相信,到2050年,智能手機將被植入人體內的生物識別感測器取代。基於對每一個人的生理參數的分析,AI 將更了解我們自己的喜惡和慾望,替我們作出人生中那些重大而艱難的抉擇:報考什麼專業,找什麼工作,和誰共度一生。

「人類的記憶是靠不住的,但演算法記得一切。於是,人類就像是被圈養的動物。在大數據處理機制中,變成了高效運轉的晶元,而忘記了作為『人』究竟該做什麼。」

可是,AI真的在乎人類社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嗎?

赫拉利認為AI不太可能產生意識,更不用說慾望或征服欲這些主觀感情,因此也就不會像許多科幻電影中那樣,對人類發動戰爭。「演算法歧視人類是有可能的,但不是因為你屬於某個群體,而是因為演算法不喜歡你身上的某一點。可怕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它不喜歡的究竟是什麼,即使知道,你也不能組織一群人來表示抗議,因為你始終孤身一人。這就是21世紀的歧視——不是針對群體,而是針對個人。

更大的危險還在於,AI會改變世界權力的分布,集權於一小撮人手中,導致社會階級的進一步分化和人類本身的異化。

《未來簡史》中提出的「無用階級」的概念,不是指道德層面的無價值,而是對經濟和政治體系來說無用。二戰期間,每個人都有軍事價值,40年代納粹德國政府在醫療和教育領域投入了大量資金,是因為普通人也能變成士兵。但在新世紀,失去了經濟價值的個體對整個國家和社會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實際作用了。

▲來源:中信出版集團

由此產生的新的不平等是多方面的。最早進入醫療領域的IBM Watson,正在訓練成為超越醫生的癌症專家;日本筑波大學和京瓷公司7月底宣布,已開發出通過皮膚照片快速診斷皮膚癌的系統,準確率高達90%;當醫學的主要目的從具有平權色彩的治病救人,變成升級健康後,連死亡都不再平等了。

教育領域也是如此,因為無法預測未來的就業市場,現在的很多技術很可能在20年後都是毫無用處的。過去,機器自動化智能取代體能工作,現在AI開始在與智能相關的工作上與人類競爭,而失業者並沒有適應新現實的能力。

我們不用擔心AI會消滅人類。未來,人類將面臨不同的命運,而不是同一個命運——滅絕。

▲來源:Space And Intelligence/YouTube

赫拉利的走紅讓我們看到了一些希望,這個世界並不會「死於安樂」,21世紀的信息爆炸讓更多人能從更多角度思考過去和未來。諸如人工智慧這些專業研究,漸漸變成了普通人日常談論的話題。你可以了解不深,但不會從未耳聞;可以質疑或反對,但不會漠不關心。

從這個意義上說,赫拉利的作品有些像搖滾金曲的歌詞,有人奉為經典,有人不甚認同,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解讀;也有些像科幻小說,似乎講的是離日常有些遙遠的事,但這正是每時每刻都在向我們逼近的未來。

結束了巡迴演講,赫拉利回到了以色列,繼續思考人類和未來,準備寫一部關於當下的作品。或許從來就不存在「應許之地」,但赫拉利就像很多優秀的科幻小說家一樣,想像這個世界最壞的模樣,讓我們在受了當頭一棒之後,努力讓自己離烏托邦再近一些。

責編:Mo

作者:Raeka,轉碼員,《不存在日報》記者,冷僻故事愛好者。期待有一天能在街角遇見藍盒子,去看看galaxies far far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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