淐龢:劇畫雖然翻篇了,但它其實還活著
淐龢,大石的御用畫師。他繪製的巨幅海報在館門口矗立了整整三個月。成為我對這次好奇櫃大展揮之不去的印象。他亦是一個神秘的人物,一直不知其長相,只知道他目前在法國攻讀學位,住在蘇州。
著名的好奇櫃海報。相信給在座各位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前寫過那麼多冗長的文字,使用過那麼多複雜的表述。作為「同行」,這次我想單刀直入,開啟話題。
大石一再告訴我說,你是他的御用插畫師。你的工作完全不需要他操心。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同行,這在我看來真的是一個非常大的褒揚。So,我想一窺究竟,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大石的吧?又怎樣和他擁有了如此默契呢。因為他在我看來是一個特別可怕的人。
確實是很大的褒揚,聽到他這麼評價我,我蠻開心的,畢竟工作最終得到了認可。最初認識大石是在2016年,他開始籌辦CULT展的時候。偶然的機會,一個朋友推了一篇展覽徵稿的微信鏈接給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便加了他微信投了那批春宮的小畫,就這樣認識了。後來他放出風來,說需要人給他出一期展覽海報,最好要六七十年代復古的那種風格,由於當時自己百無聊賴,就自告奮勇把這事攬了下來。他簡單交代了要求,然後給了些素材,我就開始畫了,一畫感覺還挺好,事就這麼成了。東北佬是這樣,廢話不多,但是做事認真,所以和他一起合作其實挺簡單粗暴的,而且溝通很順暢,非常好。覺得他可怕嗎?我完全沒覺得,但是就他這種折騰的精神,我是非常佩服的,中國太需要這樣的策展人了。另外,他滿臉的鬍子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關外哪個不知名綹子里出來的「鬍子」,就這樣橫刀立馬殺進了藝術圈。
淐龢之前為 Cult展繪製的海報。
好奇你的求學經歷。我是一個藝術土鱉,在國內完成了大部分的學業。很好奇你在法國的求學經歷,他們都教點兒什麼特別好玩的東西?有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的的獨特經歷?對你的創作起到了什麼影響?這是一個帶有強烈私心的問題。
大部分的人都問過同樣的問題,楊博士無需過謙,其實我是土鱉內銷轉出口。說起我的求學經曆其實很慚愧,我本科念的是油畫,並且是師範專業,一直心心念念日後想要為人師表,所以必須繼續深造。畢業的時候面臨考研和出國兩條路,考慮到自己學藝術根不正苗不紅,在國內的大環境裡很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畫畫,所以毅然選擇了後者。起初是打算在法國繼續畫油畫的,去了才發現自己的土鱉本性暴露無遺。細節就不贅述了,總之當時是太天真了,只能說環境和觀念的差異實在是太大了,真的沒少走彎路。後來幾經沉淪,痛定思痛,投機主義者如我決定去畫漫畫了……在學校裡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興趣了,因為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只要你在這個領域走得夠遠挖得夠深,夠特立獨行。而老師其實並不會去給你定任何框架,除了基本的學術支持以外,他們所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學識和經驗去幫助你走得更遠。所以我這幾年在國外拓展了很多視野,接觸了很多訊息,自己也畫了很多原來不敢畫的東西,寫了很多要被查水錶的文章,應該說留學帶給我最大的收穫就是創作和研究上自由的空間和尺度,對藝術而言這點太重要了。
淐龢的這一組作品運用了強烈的浮世繪視覺元素。然而,青蛙、章魚、鯰魚、蟒蛇形象的使用,又夾雜著某些歐洲的風味。黃紙紅框兒的畫符給這組作品帶來一種「解說」的意趣,而這種意趣毫無疑問是東方式的。
其實我偷偷關注你朋友圈好久了,我發現我有一些和你共同的愛好。透露一個,比如劇畫,尤其是劇畫這樣的黑白形式。你是否非常喜歡劇畫的作品?有沒有特別想分享的藝術家?
日本已經過氣很久的時代劇畫最近在微博上被轉得很熱,尤其是平田弘史那一套武士系列,老頭畫得簡直不能再牛逼。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事情,好東西最終總是要發光的。雖然是做漫畫,但是我對所謂「二次元」其實完全不了解,個人其實也比較反感那種符號化太強的畫風,我覺得繪畫就應該要像他那樣把自己喜歡的地方做到極致,流於形式的東西感覺像流水線的產品,娛樂一下就算了,藝術上沒有太多值得推崇的東西。劇畫曾經影響了一大批日本漫畫家,甚至現在很多作品裡其實也還是能看到些影子的,我覺得它身上有太多東西值得現在的我去學習了。漫畫說到底還是一個圖像版本的文學作品,敘事當然是第一位,畫面的考究,美感和視覺衝擊力也象徵著作品本身的文學力量。當然不同的作品有不一樣的定位,有些作品是強調畫面效果的,有些作品則是倚重作者強大的敘事能力,比如異常漫畫研究中心他們經常推送的那批小眾漫畫(感謝他們的辛勞),我最喜歡的首推柘植義春,他就完全是靠細膩而真實的敘事來征服讀者,其感染力絲毫也不會弱於時代劇畫裡史詩級的場面,所以每一部作品都要有一個立得住的地方吧,關於極致這一點,不得不承認日本人比我們做得好太多。而且談到劇畫,也有一些現象值得去思考,比如劇畫雖然翻篇了,但它其實還活著,而咱們的連環畫看起來還活著,但其實早已經死透了……
淐龢畫的這一組對白為法文的漫畫作品非常好玩兒。用了視覺領域的眾多意象、典故和橋段。回應經典但又別出心裁。也正因為看了這組作品,催生了我和他之間有關「劇畫」的話題。
淐龢的很多作品裡都不斷出現青蛙的形象,這種全身粘粘滑滑的動物怎麼會變成他熱愛的長期角色呢?他這樣告訴我:
為什麼是青蛙……好玩唄,因為畫春宮的話,青蛙的軀體比較好擬人。河鍋小齋畫過浮世繪的蛙之合戰,就是青蛙擬人的代表,還有美籍華裔畫家潘慕文的畫,看了很受啟發,我就學著弄了春宮版。其實也就是當時一個學習和嘗試加上無聊想畫點好玩的東西。現在很久也沒再畫過青蛙了,所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癖好或者意涵什麼的。
平田弘史(ひらた ひろし),生於1937年。有人稱他為「喪心病狂的大師」。
日本的劇畫(gekiga),也稱劇場圖畫,現如今已經不被大多數人知曉了。它們顯而易見不是為了(至少不只是)兒童閱讀服務的。這一古早的畫派由辰已嘉裕(YoshihiroTatsumi)於1957年所創,一度處於十分邊緣的位置,後來,這一代的許多劇畫家在20世紀60年代逐漸被當時的主流漫畫界所接受。在我看來,「劇畫」與其說是一種廉價的漫畫,不如說是完完全全可以和小說、電影相媲美的敘事藝術,描繪的內容幾乎涵蓋了社會、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充滿了大量的批判性思考和生存狀態的白描刻畫,從某個意義上說,「劇畫」是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無論套以何種外衣,主旨或多或少都與當時動蕩不堪的戰後日本時局密切相關,類似於歐美的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國內的微信公眾號「異常漫畫研究中心」對這一畫種有著大量的學術性介紹和漫畫漢化版展示。不但是淐龢的精神食量,也是我深夜失眠時的最佳讀物,或者索性是我深夜失眠的直接原因。
為紀念漫畫家辰巳嘉裕而製作的電影《辰巳:掀起漫畫革命的男人》。
柘植義春的作品。
根據「臆想圖志」和胡曉江的概述:
從60年代的學生運動到今天,柘植義春的漫畫被不同的人從各種方面幾番解讀,柘植義春本人也在不同場合之中,主動、被動的提及自己的漫畫,其中個人經驗佔了大部分,實際提及的觀念、構想並不像想像那般深入,也可以說,雖然他受到了各種理念的影響,但是在漫畫創作過程中更多的還是本能式的創作。
柘植義春的作品在打破漫畫常識的同時,提供一個方向、一種可能性,這吸引了更多的創作者來嘗試關於漫畫文學性、實驗性的創作,在當代日本的圖像敘事之中,柘植義春已經轉化成為了需要再發掘的歷史。柘植義春雖然不再創作,但是受到他影響、啟發的人不斷加入漫畫創作,其中有安部慎一、鈴木翁二、菅野修、蛭子能收、花輪和一、逆柱いみり、西野空男……柘植義春從來不認為漫畫可以被稱為藝術,也從來沒有鄙夷主流,從他創作漫畫開始,他所認定的準則並不是主流或者另類,而是從漫畫的本質上來評價,就像他對水木茂的評價和手塚治虫的評價不同,他認為水木茂在一定程度上固步自封,缺乏洞察力,而手塚治虫在漫畫方面的敏感和行動力一直都是充沛的,與手塚治虫不斷開拓類型,精力旺盛地完成不同題材的橫向拓展相比,柘植義春實現的是漫畫的縱向拓展,在久負盛名的《螺旋式》中,柘植義春完成了一次轉變,實現了從傳統敘事漫畫到另一種創作的過渡,它與西方前衛思潮不謀而合,對漫畫而言,這種轉變是巨大的,它明確的提出了漫畫作為一個獨立創作手段具有更多的可能性。
我現在所看到你的作品大多帶有很強的寫實性,雖然是漫畫式的誇張,但並不完全屬於「表現主義式」的誇張,仍然是有寫實主義的美學基調在裡面,畫的也非常細膩。想問你,這是固守的個人風格嗎?還是說這只是你暫時嘗試的一種風格而已?你如何看待我對你作品這樣的詮釋?
並不是個人風格,我覺得我現在還談不上有風格,就是盡自己能力去畫吧,還是處在一個多方學習的過程。我一度很苦惱,就是畫寫實的話很容易學誰就像誰,這樣應該很難在畫風上有所建樹,可能日後應該多往題材上下功夫。寫實的畫法應該說是純粹個人愛好,因為我確實腦袋裡沒有太多抽象和表現的形式存在,所能想到的物像還是基於真實,創造的成分並不大。以後應該還是會堅持這麼畫吧,就像上一個問題談到的,把自己擅長的東西往極致去做就好了。關於我如何看待你對我作品這樣的詮釋……我覺得沒毛病,概括得很準確!畫畫就是好玩才畫,畫的高興就好,至於畫風過時與否,亦或究竟要歸類到何種主義,我覺得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
淐龢作品。
關於「好奇櫃」的這次海報繪製。我很想知道你花了多久的時間從構思到完成?畫面中出現的這些現場展品都是有選擇性的嗎?為什麼唯獨選擇了這些人的作品?是因為你本人的喜好還是因為構圖的需要?
這次「好奇櫃」的海報我大概花了三天不到的時間吧,從構思到起稿到完工。因為大石交代得很清楚他想要的效果,我其實並不需要太多去思考,只是由於手繪的原因,上色階段耗時比較長。關於畫面中出現的展品其實並無明顯針對性,就是大石給了我一堆素材,我看著哪個好畫就畫哪個,哈哈哈,這樣說是不是顯得太隨意了。
海報局部。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組作品,既有傳統的寫實元素,同時又很魔幻現實主義,細節也很到位,更重要的,是我喜歡的黑白作品,請問畫這組作品的時候是否受到大量的劇話影響?這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嗎?大概說的是什麼樣的故事?這是一次試探性的嘗試嗎?wow,這個作品真的很棒。
感謝感謝!這部小品應該算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吧,當時是趕出來為了參加一個比賽,現在看來其實還有太多不足的地方有待提高。故事情節其實很簡單,就是我種了盆花,然後花裡突然冒出一個怪物把我吃了之後又變成了我……是不是很低級趣味?確實在腳本上比較弱。沒錯,這是一次試探性的嘗試,因為跨到漫畫行業畢竟時間還不長,經驗很有限,很多時候還停留在架上繪畫的思維模式,有待進步,也希望得到大家更多的意見和反饋,幫助我進步。
你為大石的兩次展覽所繪製的全部海報都是傳統的手繪方式,為何沒有考慮電腦繪製?另外,它們雖然姿態各異,但都是復古式的,帶有上世紀60、70年代的美國科漫氣質,為何會執著於復古的cult形式?
對的,手繪是一種態度,而且出來的效果不是電腦可以替代的。雖然我現在也在努力鑽研板繪,因為以後商稿多了的話電腦還是方便很多。和大石的合作應該是會一直堅持手繪的方式吧,除非他有新的要求,畢竟六七十年代的畫師也都是靠純手繪,要把事情做得像樣,更是對前輩的一種致敬。
你如何看待cult文化?這是我很想問的一個問題,雖然有點大,想聽你談談。
我對Cult文化總體來說是持一種欣賞和學習的態度,文化都是多元的,我們需要各種不同類型的東西去豐富這個世界,更需要不同的聲音去區別於主旋律的東西。雖然我本人是比較古板守舊,接觸新東西會比同齡人反應要慢,但是Cult裡的復古元素是與我內心非常契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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