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爹的補充

01-28

我爹的許多行為不算很符合人類常識。

我曾經發高燒到抽搐。爸爸發現以後，沒有急著送我去醫院，而是抱著我安慰我，等我穩定一些才走。

還有一次連續燒三天，第三天我已經虛弱得走不動路。爸爸帶我去醫院前，還給我扎了漂亮的小辮子哄我開心。

趕火車，我走不動了，爸爸背著我快走，結果還是晚了。他什麼也沒說，買了兩盒泡麵，我們一邊吃一邊等下一班車。

這種非典型行為放在一般人身上叫古怪，放我爹身上就有了些許哲學意味。

他很篤定，不疑不慮，由內而外一股蜜汁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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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大多不信邪。

火車上我看見熟悉的綠色塑料瓶就喊著要買「雪碧」，爸爸說這是「雪津」不是「雪碧」，但我不信，非要喝，人家還只賣大瓶2升裝。雪津外觀上跟雪碧可以說一毛一樣，但味道差之千里。我喝了一口不喝了，爸爸只好把一瓶子全乾了，說這就是糖精味。那時起，我對山寨貨和糖精都有了一定認識。

爸爸拿小剪子幫我剪線頭，從衣服上剪到襪子上。襪子裡面有一處鼓起來的線團，我說剪掉吧。爸爸說這是花紋，剪掉襪子就破了。我不信，說剪掉。一剪子下去，襪子真的破了個大洞，我倆都大笑不已。

冬天動物園是不開的，甚至公園都不開，結果有一年冬天我突發奇想要去北寧公園看動物。爸爸說，別去了，冬天啥也沒有。我不信，非要去。老爹那時候沒車啊，帶我趕公交倒車總算到了公園。門雖然開了，但就像他說的，啥也沒有。轉了一會兒我們就回家了。

我上幼兒園那會兒興熒光粘貼，小星星小月亮，五顏六色的貼腦門兒上，把燈關了能看見瑩瑩綠光。我不但腦門兒要貼，下巴臉蛋上都要貼。臨睡前糊了滿臉，說：爸爸，咱關燈睡覺吧！

爸爸說你這麼搞很嚇人的。

我不信，或者說沒理解他的意思，執意關燈睡覺。

關了燈，爸爸帶我到鏡子面前。

我特么嚇哭了……

幼兒畫報里常常會介紹些簡單的手工。比如用鐵絲擰出輛小自行車，我爹真拿一根鐵絲擰出來了，看上去驚為天人，只不過不許我往上坐。還有一個手工，名字叫「小飛人」，就是用紙疊出一個小仙女的樣子。我爹陪我疊完，我說飛啊，不是說小飛人嗎，給我飛！爸爸說人家名字叫「小飛人」，又不是真能飛。我不信，到底還是讓它飛起來了。最後可能掉床底下了吧。

他有那麼多的「知道」，我有那麼多的「不信」，我們一次次踩坑，而他從始至終沒有責罵過我。

他說他小時候也這樣，不信邪。

可惜現在好多大人已經忘了自己做小孩時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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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爸爸領我去糖果店，我看見骨頭形的散裝糖很可愛，悄悄捏了一顆在手心，當時店裡人頭攢動，我那麼小隻，以為沒人發現。出了店，爸爸捏捏我的手，跟我說咱不貪這小便宜。我這才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哪怕在人群里，哪怕他牽著我。我把糖扔了，再沒幹過類似的事。

後來出國念書，進去糖果店，偌大個店沒人看著。我故意不回頭，這樣還能假裝有人在看著我。

還有一次在地鐵站，恍惚間聽見我爸在喊我，回頭看去沒有人。結果自己還是跟傻子似的，找了好久。那年我已經連續三年沒回過家了。

有一陣子網上不是特別時興「撩漢」么。想來想去我能撩到的只有親爹。

打電話我出其不意地問想我么。

想。

一秒都沒有耽擱。

反而自己沉默很久，努力幾次，還是掛掉電話，換個時間再打過去繼續沒心沒肺地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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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心和同理心不是與生俱來的，需要學習和經歷。

小時候的自己並不懂得生命的含義，覺得小貓小狗小兔子也不過是玩具，都是拿來滿足我的，所以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爸爸很不高興我的行為，但那時的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高興。他會避免給我買任何活物，不管我怎麼求他。

記得一次我把小雞放在手心把玩，爸爸突然衝過來吼道：「那是生命！你知道嗎？！那是生命！」

我把小雞放下了，卻依然冷漠。

我的缺陷就在於此。

直到多年以後，我獨自一人在外求學實習。回出租屋時，忽然看見別人家屋頂上的貓咪。我已經幾年沒見過活貓了。

它下來，讓我撫摸它順滑的毛皮。

我突然就哭了，終於了解了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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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我說教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大概就是耐心與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