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沒有姓名

又到七月十五,照例要在廟裡為家裡過世的老人供燈。寫牌位的時候,花姐問我,把你姥的名字發給我。

我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我從來都沒記住姥姥的名字。

在我心裡,姥姥就是姥姥,沒有名字。她就像承載家庭的那棟房子,只需要走近就能感覺到溫暖,不需要多少語言。

小時候家庭條件不好,父母忙於工作,疏於照顧,上學前我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姥姥家度過的。在我的記憶里,姥姥家搬過兩次。村子很富裕,孜孜不倦地想要改善村民生活,老房子改成大瓦房,大瓦房改成樓房,一次比一次好。但我記憶最深的,還是那間最初的老房子。

那房子是姥爺祖上傳下來的,當年祖上做過青州知府的幕僚,為家裡添置了不少房產,後來經歷動亂,產業散失殆盡。姥爺是個擁護新時代的人,把家裡剩下的字畫等資產當四舊給破了。姥姥嫁過來的時候,家中只剩那所老房子。

老房子緊挨著一道坡,坡上居高臨下的是另一戶人家和人來人往一條土路,本來院中情形一覽無遺,但院子里長了一棵近百年的杏樹,枝葉華茂,亭亭如蓋,把院子全部遮住,隔絕了所有目光。我在杏樹下可以任意玩耍,不擔心被無關人打擾。

在那棵樹下,我度過人生中最安樂的時光。小時候的我很是調皮,各種搗亂闖禍,在樹上騎大馬結果把樹枝折斷,掉下來摔得頭破血流;學跳水運動員的動作往橋下跳,結果掉在泥坑裡;逗別人家狗,被追得哇哇亂叫。姥姥當年不到五十歲,正是精力充足的時候,姥爺每天教書,她便擔起了看護我的責任。這種責任實在繁重,現在想想,大概我自己都會被自己煩死,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

每年夏天,都是最快樂的時候,杏子掛了滿樹,院牆外的葡萄很快也熟了,吃完了水果,姥姥從自己菜地里摘了菜,張羅著做飯。姥爺蹬著車剛到門口,沒來及進門,就被姥姥打發出去,「去,割一斤豆腐回來。」姥爺顛顛照辦,等到他回到院里,哄著我玩的時候,灶台里的煙火已經到了尾聲,飯菜的香味已經把杏樹浸透。我跟姥爺一老一小,一邊看著杏樹,一邊等著姥姥叫我們吃飯。日子越深,記憶越平凡,留下來的都是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老房子不言不語,承載著我們,一如打理這個家的姥姥一樣。當年姥爺外表英俊,加上有才氣,瞧不上大字不識幾個的姥姥。但姥姥並不多言,扶持著這個家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後來兒女成行,帶來一個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娃娃讓她照看,她也沒有多說什麼,把未曾稀釋的愛投在了我們身上。屋裡住了誰,老房子並不挑剔。即使像我這樣調皮的,姥姥也盡心儘力,實在生氣了,頂多罵一句,「你個小豬玀你!」

幾次搬家,老房子早就沒人住了,但我在村裡閑逛的時候,總想著往那邊走一下。時代更迭,房門外總會被換上新的門牌,給老房子定一個名,說這裡是哪裡哪裡。然而在我心裡,老房子就是老房子,即使沒那麼好聽的名字,我的兩條腿也會不由自主地走向他,把我自己扔在裡面,恣意地歇息。

最後一次搬家的時候,村裡大改建,老房子被推平了,甚至那棵老杏樹也不能倖免。等我再次回到那裡,憑著記憶找到那個地方,發現他們已經被整潔的水泥地面取代。幾年之後,姥姥也離開了。臨走前,她說夢見年輕時的姥爺來接她,要帶她回那所老房子,回那棵老杏樹下。

終於,他們不需要再有名字。隨著日子的積澱,他們留在了記憶深處。只要我想,就能回到那裡,坐在老杏樹下,等著姥姥叫我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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