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連闊如到連麗如——傳統文化不是那些「女德班」

（節選改編自新書《當明天成為昨天》六十六回）

1、

標題黨了，其實並沒有懟什麼，只是正面侃侃我們怎麼看傳統戲曲、曲藝。

可是，這麼說的話，你腦子裡第一個蹦出的念頭，恐怕就就是「陳舊」、「沒勁」。

承認吧，其實你所謂不愛這個，不愛那個，不過是聽到某個名稱，就想當然地貼上標籤——你聽過嗎就不喜歡？

說句實話，以你那點藝術素養……新的舊的，對你來講，都是新的……什麼芭蕾高雅、曲藝低俗…按你那點可憐的欣賞水平，這些經過歷史考驗、質量認證的陌生藝術品，你上不了當。

比如京劇，那就是中國歌唱史上「有音頻為證的」最高級技巧。評書大鼓，可以當懷舊向的脫口秀來聽，更是蘊含著無數人情世故，勸人向善、教人學好，也不避諱人世險惡。

多聽聽，你就知道，所謂傳統文化，不只是看不懂的經典，更不是迂腐變態的《二十四孝》、女德班。

2、

即使你只是想聽故事、看明星，也不妨。他們本來就是當時的明星啊，而身處「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又身在社會「三不管」的邊緣地帶，他們可比那些乖乖遵守商業原則的傢伙危險、傳奇多了。比如說，「評書大王」連闊如。

這個人，絕世鬼才，《紅樓夢》里冷子興所謂「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自己就可以成為評書中的傳奇。在社會這個大網遊里，他的身份包括：

法師：列「北京城八大神卜」，人稱「樂天居士」；

戰士：這是一位高手高手高高手，京城大俠「醉鬼張三」的入門弟子。

舊版的玩得好，新版本他也不含糊。

商人：早在1939年，人家就開廣告公司了，在電台承包廣告時段，京城業內排名第一，當上了廣告公會主席，捎帶腳，也就成了頭一個在電台說評書的。

遠程射手：日偽廣播電台命他出面宣傳「大東亞共榮圈」，他從了，但說的是「博浪椎張良刺秦王」……那是造反的段子好吧？梅蘭芳蓄鬚明志不再唱戲，連闊如是不說評書改行算命。

工會會長：很多年後，他還作為大隊長率領著曲藝團在朝鮮戰場慰問志願軍。那真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做法，一代相聲大師常寶堃就犧牲於朝鮮戰場，所以我們才能看到他兒子常貴田作為烈士子女常年穿著軍裝演出。

這一輩子，當得起「烈火烹油」了吧？他又玩出了一部不世出的奇書《江湖叢談》，寫行業，寫藝人，寫黑幕，把江湖行當揭了個底兒撂。

這可不是什麼《法治在線》之類的獵奇玩意兒，也不僅僅是個打假欄目。這叫」當事人話當年事，作者的眼界又超出了藝人們討生活的一畝三分地兒。那是……社會縮影啊，你能真正觸摸到新鮮真實的「生存」，既不是讓人懷疑我們怎麼還沒亡國滅種的所謂」萬惡的舊社會「，也不是讓人納悶我們憑啥挨揍一百年的所謂」博大精深」。看這本書，你能知道我們是從什麼樣的一個鳥世界走過來的——就不要開倒車還以為自己在弘揚傳統文化了！

3、

說到最後才是他的本職：評書大王。說書的嘴快，唱戲的腿快，從「春秋」到民國二千多年，他一人兒就給說下來啦！可以說，當年你不知道連闊如——也沒殺頭的罪過，只能說你沒聽過評書。可惜的是，他的《東漢》、《三國》到底是不是特別牛，咱們只能憑名聲，以及他徒弟兼女兒連麗如說的版本來猜了，因為——聽不到，大都在「文革」中燒了。

要知道，除了《三國》、《水滸》等寥寥幾部之外,中國傳統袍帶、短打小說，水平比較網路爽文只低不高……比如《楊家將》，直到現在還在電視上一個又一個版本地拍。但其實小說本身那個糊弄程度……女英雄看上小伙打架招親的俗套，一部書敢用八回。至於《封神演義》，抄襲《西遊記》把」通天河」三個字都抄上了……

那到底是誰改出來那些精彩內容的呢？就是京劇、評書、大鼓它們。因為當年演員面對的，不是掏錢買票的觀眾，而是聽了好才打賞的衣食父母，必須千錘百鍊，就算大套路不變，也得不斷變化豐富。

這麼費勁弄出來的吃飯傢伙，怎麼能讓別人懂呢？所以才有「傳子不傳女」的老例兒——怕女兒出嫁把絕活帶給別人家。連先生可心大，第一個「亮家底兒」，從1934年開始，把絕活兒一股腦兒登在報上。要不，咱就徹底看不到了。你看人家開廣告社的，眼界就是不一樣吧？

4、

連派三國也真稱得上「藝術」。就算你看過電視劇，讀過小說，甚至玩過電子遊戲十餘種——也就是我，還是能學到很多東西。當然，跟「蘇文茂先生」讀出張飛她姥姥家姓吳,差距還是很大的——「吳氏生非」（無事生非）嘛！

原著里的「草船借箭」，基本沒什麼心理描寫，這也是中國古代小說的共同基因。但要讓現在的觀眾愛聽，這些現代技巧可少不了。連派三國里是這樣講「草船借箭」的：曹軍萬箭齊發，魯肅先生想調轉船頭逃跑，諸葛亮卻死活不讓，他只能絕望地看老諸葛死盯著酒杯，心想著等酒杯倒了咱們也就餵魚吧，卧龍同志則發揮物理、數學多方面技能，根據酒杯的傾斜度心算獲得的弓箭數目。是不是比簡單描述情節更有趣一些？

更有些地方，把原著因時代局限造成的一些乖張之處，不著痕迹地抹平了。比如「華容道」，書中大講封建迷信，說諸葛亮夜觀天象，發現曹賊命不該絕，連派評書里則用現代政治觀點，解釋為諸葛亮怕曹操一死孫權坐大。這就是深刻揭示了「三足鼎立——博弈論」的道理啊，哪裡是把諸葛亮說成一個神棍能比得上的？

而且，它還真得了原著的精髓：「言不甚深，語不甚俗」，能學到好些歷史知識呢！三國以後結義拜桃園，劉關張結義又拜誰？孔融都讓梨了曹操幹嘛還要殺他？沒地盤的劉備，為何死活不肯就任徐州CEO？何謂「眾人國士之論」，何謂「下我於縲絏」？

這些，我都早在八九歲時，就在電視評書里就知道了，所以一直很詫異：那些把《百家講壇》看得無比高深的人，莫非連評書都沒聽過？補一句，當時在評書之後放的是《變形金剛》。讓孩子先受民族傳統熏陶，再被最新科幻引導，這是多麼合理的教育模式啊！

（1993—2016，我和連老師，她老人家是頭髮白了，我小人家是肚子大了，終於去北京親眼見了一面，）

之所以說這麼多，是因為這些傳統藝術的精髓，我們已經很難看到了。裂變必然帶來遺忘，這沒什麼。可是我們這麼大的國土，這麼久的歷史，活著十幾億人呢，給這些古老的精緻準備一點適合的生存環境，讓他們在不再熱門之後，耐心留下幾個像樣的角落，也就不必慨嘆什麼「工匠精神缺失」了。

至於老太太之耿直，以及她率領親徒弟乾兒子們在北京繼續為評書耕耘的種種好玩事兒，咱們下回——給錢了再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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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用《我愛我家》當背景，回顧90年代歷史、文化、經濟、社會的拙作《當明天成為昨天——「我家」冷暖二十年》（上）電子書已出版,謝謝關注 - 撕裂與撫摸——「我家」的二十年往事 - 知乎專欄，此為各渠道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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