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瑪麗亞和玩具屋

  天色已經開始變暗,照相館外,一個穿著吊帶褲的中年人走出來準備鎖門。

  「等等,拜託你,幫我加沖這幾桶膠捲。」我急忙跑過去對他說。

  「真抱歉,我已經下班了。」

  「拜託你了,哪怕能衝出來一張也好,我付你雙倍的錢。」我打開書包把膠捲一股腦兒翻出來。

  「先生,你是在浪費時間。」中年人看了一眼我手裡的膠捲,「這些膠捲想必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多於十年了,這種發霉程度上帝也救不了——」

  突然他被我書包里那台相機吸引了,他推了推眼鏡:「天啊……這是,這是萊卡0系列?你是從哪裡弄來這個相機的?我從來沒想過我的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萊卡0系列,這已經絕版了!」他迅速打開照相館的門,然後一頭扎進了鋪子里。

  「1923年的萊卡0系列,我敢說這個世界上不會超過30台……你看看,要是保存完好的話,就這台相機就能值比弗利山莊的一套房子!哎,內部霉變了,真是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中年人把相機放在鎢絲檯燈底下顛來倒去地看、

  我對相機一點也不懂,被他說得雲里霧裡:「要是您能幫我把這些膠捲衝出來,這台相機我就送給您了。」

  中年人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先生,你不要騙我,我年紀大了受不了驚嚇。」

  「一言為定。」

  中年人拿起放大鏡,仔細地端詳起相機:「鏡頭裡面已經長霉了……咦?這台相機里還有半卷膠捲,我倒可以試試能不能衝出來。」

  「那太好了!您需要多長時間?」

  「今天怕是不行了,你把電話留下吧,有進展我就打給你。」中年人遞給我紙筆。

  「拜託您了,請儘快聯繫我,我……剩的時間不多了。」

  回到家裡天已經黑透了,一進門,歐琳娜就淚眼婆娑地跟我說:「嗚嗚,磊,那一窩小貓都被咬死了。」

  歐琳娜和阿爾法坐在地毯上喂彼得喝牛奶,小貓的傷口已經做過處理,一隻眼睛上包著白紗布,歐琳娜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隻母貓發了狂,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們明明沒有碰那些小貓啊,為什麼會咬死它們?」

  阿爾法抬頭看著我,他的眼神異常鎮定,就像看準了我不會說出真相。

  我也確實沒辦法說出實情,要是說出來無異於承認自己下午根本不在研究所。我之所以討厭撒謊,就是因為欺騙一旦開始,就會一直騙下去,用一個比一個大的謊言去抱住上一個謊言,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我嘆了口氣:「也許……也許是別的流浪貓乾的吧。」

  「彼得的一隻眼睛可能要瞎了。如果明天化膿了,就只能帶去寵物醫院手術剜掉了。」歐琳娜的聲音透著心疼。

  這隻叫彼得的小貓蜷縮在地毯上,表面上是個人畜無害的小可愛,但我腦子裡全是它怎麼咬死自己的兄弟姐妹的那一幕。

  小貓吃飽了,抬頭用僅有的那隻獨眼,看了看四周,又向我望過來。

  莫名的,我竟然覺得它和阿爾法的眼神有些許相似。

  那是見識過地獄後,帶著冷酷與獸性的眼神。

  「明天見。」阿爾法抱起彼得,從地毯上站起來。

  「等一下,我們跟你一起去。」我牽起歐琳娜的手說,「我們搬進來這麼久,還沒有正式拜訪過你和瑪利亞呢。現在時間也還早,我們就去打擾一下。」

  阿爾法停在門口,看著我:「你們最好不要去。」

  我又想起他那天在書桌後面的黑暗中,也是這種眼神。

  「阿爾法,你放心,我們倆也就是過去看看瑪麗亞,不會打擾太久的。」歐琳娜說。

  阿爾法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打開了門。外面是黑漆漆的走廊。

  我手心有點冒汗。我必須要去,而且一定要歐琳娜和我一起去,我要當著歐琳娜的面摘了這個老女人的面具。

  穿過黑暗的走廊,我想起第一次見到阿爾法的雨夜。

  他安靜地待在角落裡,閃電照亮了他的側臉,金髮碧眼。

  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受到了驚嚇,而是在任何一個別的場景下,我必定會感嘆,這個孩子長得太好看了。

  尤其是他像湖水一樣藍的眼睛,沒有一絲雜色。

  當我們告訴他小貓可能會因為你人類的氣味被母貓咬死時,他的眼睛閃動著淚花,無論是誰都會為之動容。

  可是在之後的相處中,他眼裡那一抹藍色卻讓我越來越覺得深不見底,尤其是那晚他指著星孩的頭骨圖像,一字一頓地跟我說:

  你,怕,你,會,生,下,一,個,怪,物。

  他的眼睛在黑暗裡發出像野獸一樣的光,那兩抹藍色瞬間變成了地獄裡燃燒的冰冷火焰。

  可是當他抱著彼得依偎在歐琳娜身邊畫畫的時候,就像天底下任何一個普通孩子忽然有了一個玩伴一樣。那種依賴和喜愛,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胡思亂想著,就看見走在前面的阿爾法停在了608號公寓門口。

  「請進。」阿爾法再度看向我。

  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傳遞著相反的信息:

  不,要,進,去。

  他在向我發出最後的警告!

  他的嘴唇沒有動,但是這四個字,像聲炸雷一樣從我的大腦炸到耳膜,耳膜瞬間收縮,我腦袋裡只剩下嗡嗡聲。一瞬間,我突然感覺有種無形的壓力直逼全身,就像背後有無數雙手按住我的肩膀,壓強從頭部蔓延到四肢,整個身體就像被釘在地上,一時間竟然動不了。

  「磊,你怎麼了?」歐琳娜看我在門口止步,晃了晃我的胳膊。

  「……沒,沒事。」我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歐琳娜的手。

  「磊,你在發抖。」歐琳娜皺著眉頭看了看我,「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就是……有點胃疼。」

  「既然胃痛,那我們下次再來吧?」歐琳娜關心地說。

  我心裡很清楚,如果不當面揭開瑪麗亞的謊言,歐琳娜是不會跟我搬出去的。

  歐琳娜是個很固執的人,自從搬來這棟大廈後,她已經發現我對她有所隱瞞。

  任何一個謊言,都是婚姻中難以癒合的裂痕,何況這個裂痕正在以滾雪球的速度越變越大。

  如果我現在提出搬家,沒有一個合理的回答,她是不會走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她親眼看到我的懷疑不是空穴來風。

  目前的形勢看來,無論哪個能控制腦波的是誰,在我清醒的時候都沒有辦法進入我的大腦傷害我。只要我不睡覺。

  但我也是人,我沒辦法永遠醒著,那個人想必現在正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待著我睡著的那一刻吧。

  何況到底是不是瑪利亞,我也不是百分百有證據。但如果今晚我放棄了主動進攻,那麼我永遠沒辦法搞清楚敵人是誰。

  「……我沒事,我們進去吧。」想到這裡,我拉著歐琳娜的手,向前艱難地邁了一步。

  走進608的那一剎那,我還以為自己穿越回了1920年。

  天花板四邊的巴洛克式雕花一直蔓延到牆上,400尺的波斯手工地毯鋪滿了整個客廳。

  沙發布面是真絲混紡繡花的,天花板上吊著六十四掛的水晶燈。胡桃木的哥特式柜子里放著各種陶瓷和銀器餐具,連櫃門把手都是鍍金的。

  608金碧輝煌,卻和這棟幾乎廢棄的公寓顯得格格不入。

  屋子裡的唯一光源是一盞有點昏暗的壁燈,顯得整個客廳格外壓抑。不過最讓我震驚的是,整個客廳里堆滿了玩具。

  各種各樣的玩具,積木、彈弓、毛絨公仔、發條機器人、玩偶別墅、塑料士兵、遙控飛機、坦克模型、各種各樣的棋盤類遊戲,應有盡有,散落在沙發上和地板上,大部分都積滿了灰塵。

  「我的天啊,阿爾法,這些該不會都是你的吧?!」歐琳娜也十分吃驚,接著用中文跟我低語,「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玩具!」

  我們生長在五六十年代,那時候國內物資匱乏得連飯都吃不上,更別提玩具了。我小時候曾用報紙糊了一個風箏,就和舒月玩了一個夏天。

  「阿爾法,你太幸福了,我小時候什麼玩具都沒有。」歐琳娜說。

  「嗯,我也是。」阿爾法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你現在才多大啊!這些玩具現在玩對你來說也不晚,對我來說就晚了,我現在都是老太婆了。」歐琳娜做了個鬼臉。

  「噢,我的意思是這裡的玩具我都玩膩了,」阿爾法抱歉地對歐琳娜笑了笑,「我還是最喜歡跟歐琳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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