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個夢用掉了兩個

  「吉普賽人派系很複雜,瓦多瑪最早不在這一支派系裡,現在這群吉普賽人是從羅馬尼亞來的,他們很多年前發現瓦多瑪的地方,就在你住的那棟大廈後面的巷子里,她躲在垃圾桶裡面,可能是之前受到了什麼驚嚇,總之後來就一直瘋言瘋語,說的話沒人能聽懂,」

  尼娜一邊吸著煙,一邊從冰箱里拿出幾盒剩飯放進烤箱:「所以他們給她起名叫瓦多瑪,現在已經沒人認識她了,以前有人說過她是戰後偷渡來的吉普賽人,也有人說她像是約書亞大廈的清潔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說到這裡,酒吧上面的鐵閘傳來敲擊的聲音。

  「他們來了。」尼娜掐掉了煙,從烤箱拿出剩飯。

  我喝了一口酒,從口袋裡摸出錢包。尼娜也不容易,雖然我也窮困潦倒,但能幫就幫一點。我咬咬牙掏出兩張二十壓在杯子底下。

  「他們需要施捨,我不需要。」尼娜找了零錢,把剩下的錢塞在我的手裡。

  「我只想幫忙……」我見她誤會了我,連忙說。

  「我知道,謝謝。」尼娜沖我笑了笑,轉身上了樓梯。我跟在後面。

  地面的鐵閘外面是幾個穿著襯衫和毛線外套的吉普賽人,女人都包著頭巾。

  尼娜把飯遞給了他們,指了指我,又和他們領頭的說了兩句,就轉頭跟我說:「跟他們走吧。」

  十分鐘後,我在一個簡易窩棚里,見到了吉卜賽老婦瓦多瑪。

  她看起來很不好,身上蓋著幾件不知道是哪裡揀來的破外套。嘴角的口水還沒有干,我看了看四周,也沒看見那隻流浪貓。

  吉卜賽領頭的男人把我帶進窩棚之前,指了指瓦多瑪,然後對我搖了搖頭,露出悲傷的表情。

  「瓦多瑪,是我,我們見過。」我極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此時瓦多瑪無力地躺在地上,讓我沒辦法把她和那個神經兮兮抓住歐琳娜的人聯繫在一起,她看起來不像是瘋子,更像是一個病重無助的老人。

  無論別人說她什麼,但她救過我。如果不是她的聲音,我早就從六樓窗口跳下來變成一坨肉泥了。

  瓦多瑪睜了睜眼睛,她的眼睛空洞洞的。然後她示意我扶她坐起來。

  「……安菲斯比納有兩張臉,說謊的次數和實話一樣多……安菲斯比納有兩個頭,一個想往東走一個想往西……」

  瓦多瑪又開始半哼半唱地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瓦多瑪,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會在我的窗戶底下?你是不是知道我做噩夢的原因?」我問。

  瓦多瑪並沒有理會我的問題,她垂下頭重複著這兩句詩。

  究竟什麼是安菲斯比納?

  「瓦多瑪,你以前是不是……在約書亞大廈工作過?」

  「約書亞大廈」這個詞,似乎激起了瓦多瑪的反應,她失明的眼睛用力眨了眨,然後迅速地在那幾件破外套的口袋裡翻找著,過了一會,遞給我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包。

  紙包攤開是一張1951年的美國入境證明,上面寫著:

  莉莉婭·多巴/美國入境證明/簽證簽發地點:慕尼黑。

  「你從德國慕尼黑來?」我問瓦多瑪,這個吉卜賽老婦好像突然聽懂了我的話一樣,點了點頭。

  紙包里還有一張折成四折的黑白照片。這一定是對瓦多瑪很珍貴的東西,照片已經被反覆摩挲得起了毛邊,連中間的圖像都模糊不清了。

  像是一張全家福。

  中間坐著一個女人,穿著二三十年代歐洲流行的方領束胸長裙,披著絲巾,卻渾身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她的旁邊放著一張白色的嬰兒床。

  女人的後面,站著一個男人。男人的上半身都看不清了,但從下半身的裝扮來看,是個軍人。男人的一隻手搭在嬰兒床上。

  女人的臉上,一絲一毫笑容都沒有,取代的是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恐懼。

  「這是你嗎?」我問瓦多瑪。她又恢復了開始的獃滯,並不回答。

  我又嘗試著問了其他問題,可她就像聽不見一樣,還是反覆念著那首奇怪的詩:「你看到的門是牆,你看到的牆是窗,你看到的窗通向死亡,而不是通向它來的地方……」

  「它是什麼?它來的地方在哪裡?」我問瓦多瑪,「那究竟是夢還是幻覺?為什麼會那麼真實?我要是晚一秒醒來我就死了——這和阿爾法的畫有什麼關係?」我從書包里摸出阿爾法的畫,攤在瓦多瑪面前,才突然想起來,她是個瞎子。

  可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瓦多瑪兩顆灰白的眼球就像忽然有了視力一樣,死死盯著那張畫。

  「你窺探到森林裡的獵人,因為你是他的獵物!獵人來的方向,就是森林唯一的出路!擦亮你的眼睛吧孩子,三個夢你失去了兩個,下一個就再也醒不來了!」

  瓦多瑪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貼在我的耳邊說道。

  三個夢?

  我努力回想,自從搬進這個公寓我做的夢。

  第一次,和歐琳娜做了一個相同的夢,我是被窗外的陽光曬醒的;

  第二次,我是被瓦多瑪的聲音喚醒的。

  兩次我都不是自己主動醒的,也就是說,下一次除非有人幫我醒來或者我自己醒來,否則我就再也醒不來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睡著!

  我頭皮炸了。

  又過了很久很久。

  「為什麼?」我問,「為什麼要我死。」

  瓦多瑪虛弱地萎了下來,再也不搭理我。

  「你究竟是誰?」

  「……」

  瓦多瑪再也不說話了。

  走出帳篷已經下午了,幾個吉普賽人圍坐成一個半圓,中間一個金髮女孩穿著長裙在跳舞。和坐著那幾個高加索輪廓的糙漢子不同,這個姑娘倒是一副法國人的鵝蛋臉。但我也沒心情逗留了,匆匆趕回公寓。

  思緒還是很混亂,現在唯一能找到的聯繫是,瑪麗亞和吉卜賽老婦瓦多瑪(也許她真正的名字是入境許可上的莉莉婭?),都是戰後從德國來的移民。瑪麗亞從五十年代就一直住在約書亞大廈,迄今為止三十多年了;吉卜賽老婦瓦多瑪十幾年前也在這裡做清潔工。這棟大廈是她倆目前唯一的交集。

  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瓦多瑪瘋了。得到其他吉普賽人收容後,仍在這個大廈附近的貧民窟生活到現在。

  瑪麗亞究竟是什麼人?正如安娜說的,一個連移動都困難的老太太,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生活在洛杉磯最亂最黑暗的下城區,她是怎麼活到現在還平安無事的?

  阿爾法如果是她的孫子,那為什麼從來沒見過阿爾法的父母來探望他?這孩子每天幾乎足不出戶,連學校都不用去上,這件事本身就解釋不通。

  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大街上,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鋼鐵森林灑下來,烤得我的臉熱烘烘的,一股困意襲來。

  「嗶!!!」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一輛吉普車從我鼻尖擦身而過。

  我被嚇醒了,才發現自己竟然沒看見斑馬線上的紅燈,頓時一身冷汗。

  「Go fxxk your ass!」一個文身的白人從駕駛車窗伸出手朝我豎起中指。

  此時的我已顧不上道歉,用手使勁往臉上拍了拍,我絕對不能睡著。

  回到大廈已經快三點了,監控室里的保安不知道從哪搞來了一台12寸的晶體管電視機,裡面正在播《神探亨特》。

  「……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將會成為呈堂證供……」亨特的經典台詞回蕩在空曠的一樓大堂。

  我在監控室旁邊停住了腳步。

  「嗨。」我透過防盜網中間的小窗向保安室裡面望去。

  保安室里非常狹窄,電視上面是幾排文件架,上面按照門牌分格掛著鑰匙,大部分格子已經空置。桌子的玻璃底下壓著各種宗教的印刷卡——耶穌基督、釋迦牟尼、聖母瑪利亞和歡喜佛。桌上除了來訪登記簿,還有兩本聖經和一串佛珠。

  這麼怕死乾脆換份工作好了。

  「沒有你的信。」保安坐在椅子上瞥了我一眼,兩隻腳翹在電視機前。

  「請問,你在這上班多久了?」我問。

  「你沒必要知道。」保安這次連正眼都不看我,聚精會神地看著《神探亨特》。

  《神探亨特》一年前就播完了,現在是重播,我在費城看過幾集。

  「那個丈夫不是兇手,他只是怕別人查出他的婚外情才會偷偷清洗血跡,兇手是……」我突然大聲說。

  果不其然,保安立刻捂住耳朵:「別說,別說,天啊,上帝啊,停下來!好吧當我怕了你了,你要知道些什麼?」

  保安無可奈何地把頭轉到窗口這一側,電視剛好插播廣告。

  「無論你要問什麼,在廣告結束前問完。」他不耐煩地對我說,「我在這幹了快兩年了。」

  「你認識瓦多瑪嗎?一個吉卜賽老人,帶著頭巾,大約八九十歲,是個瞎子。她以前在這幹活嗎?」

  「她以前是不是在這幹活我不敢說,但我知道這個瘋女人。我剛來這上班的時候,她三天兩頭嚮往樓上闖,說她的孩子在裡面。那時候大廈裡面的公寓有些還很新,偶爾有癮君子和嬉皮士帶著姑娘溜進來——你懂的——我以為她的孩子也在裡面玩High了。我還幫她報了警,警察來了,裡面沒有她的孩子,警察說她瘋了,她連她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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