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亞馬遜問屌，單挑跨國巨頭的漫畫家

如果各位觀眾關注日劇或漫畫，很可能聽說過佐藤秀峰這個漫畫家。他先後畫出《海猿》、《特攻島》等多部暢銷漫畫，作品也被多次改編。以一個住院醫生為主角的醫學題材漫畫《向怪醫黑傑克問好》（中文引進名《醫界風雲》、《住院醫生PGY》）銷量也超過1000萬，是個不折不扣的暢銷作家。

不過你可能不知道，這個知名作家最近與電商巨頭亞馬遜懟上，還把自己的亞馬遜電子漫畫書名從《向怪醫黑傑克問好》改成了《向怪醫黑傑克問屌》……

佐藤秀峰發推特：亞馬遜kindle 漫畫榜，10名之後全是《向怪醫黑傑克問屌》。不愧是最便宜的亞馬遜~

原來，亞馬遜沒經過佐藤秀峰同意，就擅自把他的漫畫免費促銷，難怪作者本人會出來搞事。其實前段時間，佐藤秀峰就已經在法院狀告了亞馬遜，並索賠2億日元。最近的這起「問屌」事件，可以說是一連串事件的最新章。那麼，一個大型跨國公司是怎麼惹到這位人氣漫畫家的呢？且聽我細細道來……

曾經的親密戰友

如果用兩個詞來概括佐藤秀峰這個人，一個是有「商業細胞」的話，另一個大概就是「不好惹」了。當年，他與出版社圍繞報酬、改編版權事宜，出過很多爭端。當年這本《新·向怪醫黑傑克問好》的日文版最終卷，就因為與出版社鬧矛盾，變成沒有作者插畫的白色封面。

對傳統漫畫出版社心懷不滿的佐藤秀峰，頗具慧眼地把下個戰場選擇在了網上。2009年，他開辦網路漫畫網站「漫畫On Web」，並在網上同步連載新作。當時電子漫畫才剛剛萌芽，他的遠見與決心可見一斑。

佐藤秀峰的漫畫網站「漫畫On Web」開辦至今，並有多名作家在網站連載

當年，亞馬遜是新來的挑戰者，佐藤秀峰最初與它關係很好。對出版社失望的佐藤秀峰，曾與剛進入電子漫畫銷售這一新興領域的亞馬遜配合無間。

進入網路時代，雖然製作書籍的成本不會降低，但在網路上複製、分發的成本卻近乎為0。海量的電子漫畫同時放在所有讀者面前時，為了爭取讀者的青睞，限時降價甚至免費的促銷方式必然大行其道。

佐藤秀峰就很擅長各種打折商法，如上圖，2016年他聯合一批作家，把許多漫畫定價為11日元，並取得3億日元的驕人銷售業績，可以說電子漫畫打折活動的引領者。

其實，佐藤秀峰也曾在Kindle上採用低價策略霸榜，賺了個盆滿缽滿。他也用這些消息給亞馬遜電子書打廣告。既然這個漫畫家既不討厭電子書，也不反對免費促銷（甚至他在版權上相當寬容，還宣布部分漫畫二次使用免費），但後來要與亞馬遜過不去呢？

當勇者變成魔王

亞馬遜從幫助漫畫作者擺脫出版社，「挑戰舊秩序的勇者」變成「壟斷業界的不講理魔王」，與電子漫畫逐步崛起很有關係。和佐藤秀峰的預測一樣，這些年來「傳統書籍銷售額持續下降」、「電子漫畫逐漸成為主流」。雖然其他漫畫出版社也努力布局電子漫畫，但亞馬遜發展的早，同時在網路購物上具有天然優勢，亞馬遜還是奪取了電子漫畫市場的霸主地位。

日本亞馬遜電子漫畫數量繁多，幾乎是eBookJapan的兩倍

亞馬遜形象的轉折點，其實在白鵝紀另一篇文章>>《漫畫家赤松健的彪悍人生》<< 裡面也介紹過。這位拯救出版業的「天使」，形象發生180度的轉變，始於去年一項電子書訂閱活動。

2016年8月，日本亞馬遜推出一項「電子書包月服務」。讀者只需支付980日元，就可以在12萬冊以上的電子書庫里隨意借閱。佐藤秀峰也參與了這項計劃，並把自己作品放在書庫中供讀者借閱。

佐藤秀峰說，與包月之後隨便看的電影相比。買一本漫畫需要花500日元，卻讀不了一小時。這種情況下，在線漫畫轉向訂閱模式非常自然。同時亞馬遜的圖書包月服務，也為輕度用戶提供了廉價借閱渠道。看起來美好的這項服務，卻在收益分配上出了問題。

首先，雖然讀者只需支付包月費就可以暢讀，但是亞馬遜與作家、出版社簽訂的銷售協議，卻按讀者閱讀量算錢。也就是說，讀者讀完一本書，亞馬遜就需要向作者支付一本書的費用。

同時，亞馬遜為推廣這項付費服務，還宣布第一個月訂閱免費。亞馬遜在歐美開辦過同類服務，也事先準備了一些資金來作為前期付給作者的費用。但亞馬遜沒料到，日本讀者與歐美用戶不同，喜歡讀很快就能看完的漫畫與照片集。大量湧入的讀者很快就讓亞馬遜的資金捉襟見肘，發現賬面抹不平後，亞馬遜開始了緊急公關……

知情人士透露，日本讀者熱情超乎預想，亞馬遜五個月的預算在一周內就花完了

2016年8月31日，亞馬遜代理人帶著一份「明顯對作者不利的新合同」來到佐藤秀峰的公司。據佐藤秀峰說，亞馬遜威脅「如果不改簽協議，就會刪除所有借閱書籍」。不好欺負的佐藤秀峰，當然沒有答應亞馬遜的蠻橫要求。

第二天，亞馬遜把突然把大量熱門書籍移出借閱書庫，漫畫也成了下架重災區。不只是佐藤秀峰的漫畫。包括小學館、芳文社在內，20多家漫畫出版社的作品也被同時從借閱書庫里被刪除。巧合的是，事件發生後唯一公開抗議亞馬遜的「講談社」，以前也曾負責《向怪醫黑傑克問好》紙質書出版。風水輪流轉，讓漫畫家不爽的傳統出版社，幾年後居然也被新的壟斷平台欺負……

下架事件發生後，佐藤秀峰與亞馬遜交涉，要求賠償。亞馬遜方回應：「亞馬遜有發布商品的裁量權。停售商品也不需要取得出版商事前許可，亦沒有通知的義務。所以就算停售，也沒有必要賠償」。

壟斷平台的流氓合同

如果說佐藤秀峰把亞馬遜告上法庭是因為亞馬遜「不守信用、撕毀合約」的話，後來的這次「問屌」風波，其實也與亞馬遜的合同有關。佐藤秀峰說，由於之前受到出版社的不公待遇，所以在電子書剛出來時。他覺得作者可以自己掌控作品，曾感受到一些「夢想」。但多年下來，明白了那些電子書商店的結構後，卻感受到比紙質書籍更多的限制。

比如說，某些在線漫畫平台的合同期限直接就是「版權有效期」。這種作者死了50年後都繼續有效的轉讓合同，堪稱「本人死了都不能解約的版權讓渡協定」。不懂法的漫畫家，很可能在不知不覺之間失去了自己的多年心血。

佐藤秀峰現在連載中的漫畫《Stand by Me 哆啦畫夢》里，來自未來的中年漫畫家提醒新人「一定要認真計較合同！」。

這個事件當中，和錢有關的另一項條款，就是直接引起「問屌」事件的「Price Match」規定——「亞馬遜有權設置價格，同時在亞馬遜賣的電子書，不論銷售或租借、價格必須低於其他所有電子商店」。換句話說，為了擠壓競爭對手、不多花一分錢實現「全網價格最低」，亞馬遜把「最低價保證」打包進合同，硬塞給了作者與出版商。

可以看出這種條款，明顯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壟斷地位，如佐藤所說，亞馬遜在構建「只對自己有益的不公平體系」。

佐藤秀峰寫文章給新人科普漫畫合同的常識與業界套路

此時，佐藤秀峰依然在繼續一貫的促銷策略，在部分商店中，把自己的《向怪醫黑傑克問好》電子版銷售價格定成了0日元，用來給《新·向怪醫黑傑克問好》等其他著作打廣告——但這些商店並不包括亞馬遜。

佐藤秀峰主導的ebookjapan打折活動

雖然佐藤正在與亞馬遜打官司，不想在亞馬遜開展這項促銷活動，但合同依然生效。看到其他書店的價格的亞馬遜，在沒有徵詢作者意見的情況下，擅自把佐藤秀峰的書定價改為了0日元。

漫畫家與跨國公司，誰更屌？

可以看出，亞馬遜在對自己不利的時候，會去要求更改合同條款，甚至單方面停止作品銷售。但對自己有好處的地方，卻又不惜最大限度利用。這個跨國企業巨頭既沒有遵守契約，也不關心公平公正。

佐藤秀峰狀告亞馬遜後，在一次訪談中聲明自己並不是「與亞馬遜有仇」，而是通告世人「電子書籍市場也有著不公平」，他希望通過揭露現狀的方式，讓這個才發展還沒幾年，遠沒有定型的電子漫畫市場變公平。

與佐藤秀峰相比，亞馬遜完全可以算是巨人。亞馬遜的律師團隊也是人數眾多、身經百戰。合同裡面那些彎彎繞的措辭，也事先留有很大的迴旋餘地。再加上隨時可以不守規矩，翻臉不認賬的經營策略，亞馬遜差不多都要無敵了。

然而，佐藤秀峰卻用幽默的「問屌」，打了亞馬遜一個措手不及。原來，著作權分為兩部分，一般說的經常是可以買賣與轉讓「著作財產權」，這項權利轉讓之後，作者甚至無法通過作品賺到一分錢。但作為作者，就算無法控制作品的財產權，卻依然握有另一項不可轉讓的天然權利，那就是發表、署名、修改作品本身的「著作人格權」。

既然按照合同，作者無法對定價劃手劃腳，那麼總可以改個名吧。於是，《向怪醫黑傑克問好》這本書就變成了《向怪醫黑傑克問屌》，並隨著免費促銷活動，衝上暢銷書榜單。

佐藤秀峰推特：我收到亞馬遜要求把「問屌」改回去的郵件——「直到改回原名為止，都繼續禁售」。替人賣15000本0元書，又突然玩停售、真是可笑。我回應「就算名字改了，那也是同一部作品」後，亞馬遜的人也來回換了好幾套說辭。

如上圖，佐藤秀峰 「問屌」之後，亞馬遜以「商品出現品質問題」為由停止販賣。直到現在，標題依然沒有改回原名。雖然亞馬遜屌到可以隨便封殺一本書，但面對擁有「著作人格權」的漫畫原作者，卻連一個字都改不了。

另外，雖然商業不是做慈善，開公司的人不會去做註定賠錢的買賣。但是看一下群雄崛起的在線漫畫市場， eBookJapan、DMM，LINE、Pixiv都在不同方向緊追。前狼後虎的日本亞馬遜，這麼快就擺出壟斷巨頭架子，多少也顯得不夠明智。

遠在美國的在線影視巨頭Netflix，也收購了Millarworld進軍漫畫出版

雖然佐藤秀峰的官司還沒有結束，但投入水中的石子產生的波紋，卻對現實產生了實質影響。8月15日，在日本反壟斷政府機關「公平交易委員會」的介入下，亞馬遜不得不被迫廢除「最低價保證」。

公平交易委員會認定，亞馬遜的「最低價條款」蓄意壓低書籍價格，限制出版社的製作質量。同時也會使得各商店無法打價格戰，阻礙正常競爭。

佐藤秀峰在漫畫中借角色抱怨「合同麻煩、作畫又累，還會有一堆人爭權奪利。想過好人生的話，就絕對不要去畫什麼漫畫！」但是，主人公明知這一切，卻依然踏上了漫畫家之路，其中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我喜歡漫畫！」。讓佐藤秀峰與亞馬遜杠上的緣由，應該也是出於對漫畫的愛吧。

筆者認為，日本漫畫如此異彩紛呈，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個人中心的創作，使得漫畫作者有很大自主權。這種自主權也給了作者議價權。本事件中，雖然作者沒有請大批律師的力量，卻可以控制漫畫來反擊。

這個事件看起來，似乎是一位堂吉訶德般的漫畫家，拿著幾本漫畫與亞馬遜這個巨人爭鬥。但佐藤秀峰的一句話，卻提示了我們另一件重要的事——「整個事件中，受損最嚴重的是被無端下架殃及的讀者」。可以看出，佐藤秀峰想要的也不是封殺免費閱讀，而是「在自己希望的時間與地點免費」。他讓電子書市場更公正的努力，也是在保衛讀者的長期利益。

本次報道就先到這裡。如果大家有什麼想說的話，也歡迎留言發表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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