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日薄西山——淺談枯野瑛和他的《末日時在做什麼? 有沒有空? 可以來拯救嗎?》
【本文原載於《二次元狂熱》第103期,有增補。轉載請保留此行並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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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之前,當我因為朋友的推薦第一次拿到本作時,內心是拒絕的。因為按照經驗,這種標題長到能在封面上拉出五列的小說,大抵都是不值一提的廢萌作品。
後來,在某個實在陷入書荒的下午,坐在公交車趕往遙遠目的地的我別無選擇地翻開了本書。伴隨著車輛的輕輕搖晃,竟一路心無旁騖地讀了下去。彷彿自己已不在文明社會,而是來到懸浮大陸群,正坐在慢悠悠的擺渡船上前往六十八號懸浮島。
哐——,載具徹底停下,司機在前面喊著「終點站到了」。我捧著書走下車茫然四顧,天邊殘陽如血,身邊儘是不認識的景色,嬉笑吵鬧的蘿莉們從我腿邊追跑而過,看起來像是姐姐的人在一旁讓她們注意安全。
還好,我沒有穿越,只是坐過了站。
一、如今已是遙遠的夢
壞魔女被打倒,大家從此幸福地生活……
——所有故事,從這一頁拉開序幕
——《銀月之書》
枯野瑛,8月31日生人,出生年不詳,籍貫不詳,貓舌頭(怕燙),有花粉過敏。
這位低調而神秘的作者出道於2002年,撰寫了GALGAME《Wind:A Breath of Heart》的小說版。要說這《Wind: A Breath of Heart》也算是傳奇作品,不僅是minori社的成名作,OP還是現在如日中天的新海誠所制。不過GALGAME的市場天然的小,剛有名氣的minori沒把《Wind: A Breath of Heart》做成爆款,作為遊戲附庸的小說自然也沒法讓枯野瑛獲得minori般的名氣。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又寫了《魔法使的條件》的小說版和其他幾部作品的改編,算是在行業里站住了腳。
日本的輕小說界競爭激烈,枯野瑛這種非比賽出道的作者,一般很難得到編輯部的青睞和資源傾斜。故而,他和幾位出道年份差不多的作者組成了一個名為A-TEAM的寫作團體,互通有無,共同進步。這個團體里除他之外,在天朝有一定名氣有《最後大魔王》的作者舞城王太郎和寫了《ROOM NO.1301》的新井輝。這段時間,枯野瑛參與了一些短篇集的撰寫。比如TM的官方短篇小說集:《月姫アンソロジーノベル》。他在其中負責弓冢五月的短篇:《路地裏の落陽》,選擇了五月吸血鬼化的同時不斷插敘回憶的手法。又比如TCG「妖精伝承」的小說本《妖精使いになる方法》。他那篇《篝火は気侭に揺れる》被評價很好的體現了角色的「少女心」。
(意境上相當出色的作品,可惜沒火起來)
儘管在這些指定內容的工作里,枯野瑛已經展現了濃厚的個人風格——纖細的少女心和現實與回憶交融的寫作手法。但一個作者成功與否,還是要自己的小說的成績。2004年,枯野瑛終於在富士見文庫(A-TEAM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富士見文庫的)發表了處女作《てくてくとぼく 旅立ちの歌》。曾經繁榮的人類迎來末日,在高高的鐵之塔下苟延殘喘。身為工匠的少年偶然間發現了地下遺迹中被稱為「罪人」的少女,兩人開始了只屬於了他們的旅途。從內容來看,《てくてくとぼく 旅立ちの歌》作為末世題材的作品相當清新脫俗。充滿幻想感的背景設定和對現狀淡然處之的男女主角已經有了《末日時在做什麼?》的雛形。枯野瑛文辭優美,氣氛營造到位的特點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惜,文藝小清新的風格在任何時代都是少數派,本作沒有取得其對標的作品《奇諾之旅》那樣的成功,只出了一卷就沒了下文。
同年,枯野瑛還創作了《echo夜、踴る羊たち》(看這標題就文藝過頭了)。講述了男主角澤渡直樹在事故中失去了家人,一邊在錄像帶出租店打工一邊過著憂鬱寂寞的生活。然後,某天醒來時,枕邊就出現了一個銀髮紅瞳的少女,直樹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一同生活的同時也開始調查少女背後的真相。這部作品是枯野瑛向推理方向的嘗試,從同樣一卷終的成績來看並不成功。不甘心就這樣失敗的枯野瑛試著改變過於文藝的風格,終於在2006年得以出版第一部長篇作品《銀月之書》。
比起前兩部作品,《銀月之書》務實了許多,作品以菲魯茲邦學術院的一場戲劇排練為發端,展開了一個關於魔女和詛咒的故事。在作品的第一卷里,枯野瑛鋪設了三個截然不同的場景——戲劇社排練的,關於公主、魔女和騎士的故事;當下發生的,男主角流卡的日常奇遇;以及200年前魔女故事的真相。隨著劇情推進,讀者會發現三個場景是相互呼應的,A場景埋設的伏筆需要在B場景找到答案,B場景中人物的行為邏輯又和C場景的過往息息相關。除此之外,枯野瑛設計的劇情逆轉也頗有水平:在戲劇社排練的戲劇里,大公主因為愛情和王位被小公主搶去,因妒生恨成為魔女詛咒了這片土地,最終被騎士們打倒。傳說背後隱藏的真相則是,大公主的確獲得了非凡的魔法,卻未曾想詛咒任何人,而是躲在荒僻的邊境,通過書寫魔法書的辦法把魔法封印起來。墮落的騎士們打算以「消滅魔女」的名義殺死大公主,不知輕重地燒毀了魔法書,反倒解開了封印。參與的三十七名騎士因此成了魔法的載體,化身為詛咒遊盪的大地上。兩位公主也成了不死的存在,200年來一直為清理這些詛咒奮戰著。
按枯野瑛自己的說法,本書的立意是:「被時間所拋棄,不得不保持著同樣的身姿和心度過漫長時間的少女,在得知至今自己所做的事是錯誤的時候,會受到怎樣的傷害?又如何才能拯救她?」顯然,即使作品主題是傳統的「特殊能力戰鬥」,枯野瑛骨子裡依舊不虐人不舒服。在他的規劃中,擁有三十七名詛咒騎士當反派的《銀月之書》本應搞成大長篇。由得能正太郎執筆的插畫在同期也是一流(畢竟是後來畫出《NEW GAME!》的男人啊)。但現實是殘酷的,《銀月之書》與同期近似題材的作品相比(《灼眼的夏娜》等),並無突出和過人之處。五卷長度便被腰斬,枯野瑛也隨之沉寂了下去,並且關閉了自己的個人博客。
然後,度過了稍稍漫長一點的時間。
2014年初,一直給《召喚之夜》系列寫劇本的枯野瑛再次嘗試輕小說,這次他轉投角川Sneaker文庫,當年11月,人氣和新人無異的枯野瑛配上比他更低調,網上根本搜不到任何信息的插畫師ue。本文的主角《末日時在做什麼?》就這樣不動聲色的出現在了各大書店的店頭。
恐怕,五年前經歷屢屢失敗的枯野瑛,並沒有對自己的復出抱有太多的期望。他不再像《銀月之書》般,在作品裡加入大眾要素與市場妥協,而是痛痛快快寫一個又虐又文藝的故事,從劇情展開到角色塑造都十分隨性。唯一聽從編輯的地方就是標題,在「希望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要求下。枯野瑛搞出了這個超長的,一看就像廢萌作的標題。但這種市場上隨處可見的長標題和ue一流的插畫都沒幫上什麼忙。兩卷之後,《末日時在做什麼?》就因為凄慘的銷量即將被腰斬。
幸好,作品出人意料的絕佳口碑起到了作用。在沒有被大眾讀者接受的同時,《末日時在做什麼?》在資深讀者的群體中獲得了很高的評價,自發傳教的讀者逐漸提升了小說銷量。榮獲了2014年下半期輕小說愛好者Twitter評選第3名,讓作品擺脫了被腰斬的命運。緊接著,量變帶來了質變,2015年進入高潮部分的《末日時在做什麼?》更是拿下了輕小說愛好者Twitter評選上半期和下半期的雙料冠軍和《這本輕小說真厲害!2016》作品部門第5名,新作部門第2名。銷量也有卷均6萬多本,在文藝向輕小說中算是不錯的成績。不僅成功出版了第二部,完成了枯野瑛長篇連載的心愿,還在今年四月實現了動畫化。
在《末日時在做什麼?》的後記里,枯野瑛曾如此說道:
如果世間真有時光機的話,想乘上它去見十二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我,每天就像待在深夜家庭餐館的飲料間不斷嘗試著調製最美味的雞尾酒般,追求著偉大的作品。一旦調試出自己滿意的味道,便回到自己的座位,打開筆記本,認真地玩起了掃雷。玩膩了的話,就換成蜘蛛紙牌。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就玩到了天亮,這就是當時我的標準的作家生活。如果能去拜訪年輕時代的枯野瑛的話,想對他說以下的話。喂,我是十二年後的你哦,想給你提個建議。 你剛剛丟在硬碟深處的幻想世界的企劃,千萬不能扔下不管了哦。這本書將來可是會成大氣候的,即使你將會無數次得想要放棄,甚至我可以告訴你,未來將儘是挫折。但是,未來你還是能很好得完成它的。在那本企劃書里所寫著的那個飢餓的似乎要擇人而噬的女主角,只要稍作修改,也是能再次登場的。
這篇後記字裡行間充盈的慶幸感並非是故作姿態。作為一位從寫遊戲、漫畫的小說版(某種意義上,這種小說版完全是沒營養純湊數的存在)入行的作者,枯野瑛不可能不清楚市場的殘酷。也許是不願妥協,也許是妥協了也無法成功。總而言之,他堅持住了自己的風格。然後,在許多年後的某一天,過去的企劃終於被市場認可。這種在看不到希望的長路上狂奔最終獲得GOOD END的故事的確需要一點運氣。不過,對枯野瑛來說,美好的結果固然重要,美好的過程才是更應該追求的,正如《末日時在做什麼?》這部作品所表達的那樣。
二、爾後,時光流逝
你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
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裡的一位女孩問好,
她曾經是我的真愛。
——《斯卡布羅集市》
使用名曲作配樂,在ACG作品中十分常見。
比如絕大多數80後玩家都玩過的著名FC遊戲《綠色兵團》,就拿法國國歌《馬賽曲》與美國國歌《星條旗》作為關卡音樂。又比如絕大多數玩遊戲的人都接觸過的《俄羅斯方塊》,如果有幸玩過Gameboy版,我們會發現裡面有一堆俄羅斯民歌。
不過,作品也得至少有名作的水準,才能在借用名曲的同時獲得最大的效果,否則反而會被名曲的光輝弄得自慚形穢。在這點上,筆者還是很佩服《末日時在做什麼?》的監督和田純一的。動畫開篇,他就給威廉與柯朵莉相遇的章節配上了《斯卡布羅集市》這首曲子,一改原著里略顯沉悶的氛圍,把憂傷度直接提高了幾倍(笑)。如果說《馬賽曲》配《綠色兵團》是題材上合適,俄羅斯民歌配《俄羅斯方塊》是氣氛上合適(遊戲的作者是俄羅斯人)。那麼《斯卡布羅集市》對於《末日時在做什麼?》就是全方位的合適。斯卡布羅這個地方是真實存在的,也真的有過著名的集市。從12世紀到17世紀,來自英格蘭、丹麥、挪威、波羅的海各國以及拜占庭的商販在每年的8月15號聚集在這個英格蘭的沿海小鎮上,舉行一場長達45天的集市。在原始的民歌版本中,歌曲的內容借集市之名,描寫了歌唱者讓聽者去斯卡布羅集市捎個話,男方要求女方給他做一件不用針線和沒有接縫的亞麻襯衫,還要在沒有水的井裡洗過,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找個荊棘晾乾。女方要求男方在海水和沙子之間買一畝土地,並且用羊角犁地,用胡椒播種。如果這些不可能的要求都能滿足,分手的兩人就能圓重歸於好。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兩個傲嬌在互相刁難,不過「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這句歌詞卻頗為讓人疑惑。在這首民歌誕生的時代,這幾種植物都有明確的屬性——歐芹:消除痛苦、鼠尾草:力量、迷迭香:忠誠而持久、百里香:勇氣。如果僅僅是兩個傲嬌對唱的話,似乎也談不上什麼消除痛苦、忠誠持久,似乎也不應該用以「黯淡、憂鬱、失落」為特點的多利亞調式唱出來。因此,民歌還有另一種解釋——歌唱者和伴侶陰陽相隔,其中的一方甚至是雙方早已死去,因此才提出種種不可能實現的事情,表達心中的悲傷和把不可能的任務作為人生寄託。
(對於原作黨來說,這段溫馨中帶著悲涼的《斯卡布羅集市》,真是能讓人哭出來的大殺器)
說到這,相信讀過小說和追完動畫的讀者已經明白《斯卡布羅集市》與《末日時在做什麼?》的契合了。枯野瑛在這部作品裡可謂文藝風全開,主角威廉有著極為普通的名字(威廉這個名字的爛大街程度大概相當於中國的李梅、王軍)和極為不普通的人生。500年前,人類與各種亞人種生活在大地上,雙方為了爭奪生存空間不斷戰鬥著。威廉作為一名沒有才能的戰士,努力到極致也只成為了准勇者。然而,他這位準勇者擁有正牌勇者不具備的特殊技能——調試聖劍。因此也有了和巨大的敵人「星神」戰鬥的力量。在一場和星神的戰鬥後,名為「黒燭公」的星神被擊敗,威廉也中了石化詛咒,被埋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500年後,他被人挖出解開了石化咒語,卻發現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類被橫行地面的「十七獸」滅絕,殘存的各種亞人種跑到懸浮大陸群上苟延殘喘,還要時刻防備著「十七獸」的襲擊。
若是傳統式的異世界奇幻小說。作為穿越者,又身負調試聖劍技能的威廉。必定會活用他的技術帶領懸浮大陸的亞人種們反攻大陸,奪回生存空間。枯野瑛卻為了防備這種可能性的出現,特意給威廉追加了「身體已經破破爛爛,戰鬥過猛就會暈厥」的設定。在故事裡,這位準勇者似乎已經失去了往日的血性和勇氣。只是縮在六十八號懸浮島的奧爾蘭多商會第四倉庫里,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身為兵器的「黃金妖精」們。
(哎,你說搞個浮空島還弄那麼多山地,黑燭公你這城市規划水平太差了)
「黃金妖精」是在久遠的過去死去的,還未形成自主意識的孩童靈魂的凝結體。她們會以孩童的樣貌出現在森林中,隨著成長逐漸想起前世的記憶,這些記憶會與現世的人格衝突,控制不好就會身體崩潰。因為擁有人類的外貌,故可以勉強操控人類遺留下的聖劍。懸浮大陸群便是依靠這些操控聖劍的少女抵禦來襲的「十三獸」。無能為力的男主角,身為消耗品的女主角。頗有世界系風格的設定似乎註定BAD END。但枯野瑛卻不滿足寫一出三幕式的標準古典悲劇,而是在短短的五卷之中花樣喂葯,力求推陳出新,寫出誰也沒見過的悲慘命運。
第一卷中,威廉與黃金妖精們相遇,並且和藍發少女柯朵莉互生情愫,煽情點主要是「安穩的日常生活」與「成為兵器隨時可能上戰場的少女」的矛盾。
到了第二卷,柯朵莉走上戰場,威廉的心境轉為擔憂。故事轉入《星之聲》般的相思段落。枯野瑛使用大量的側面描寫來描繪兩人不安的心境(主要是威廉的)。劇情一波三折,先是接到戰敗消息以為珂朵莉犧牲,繼而發現柯朵莉安全歸來,然後柯朵莉因為魔法使用過度生命垂危,最後再讓思念戰勝病痛,珂朵莉奇蹟般的蘇醒。在折騰讀者這個目的上,枯野瑛可謂絞盡腦汁。
(可以,這個翅膀也是十分的少女了wwwww)
事不過三,當虐心的花樣用盡,大家都覺得枯野瑛要無計可施的時候。柯朵莉在第三卷中卻毫無徵兆的戰死,並且直到故事結束也沒有再出場。看著後兩卷中不斷放出的新設定,我們才明白,這個看起來是威廉和柯朵莉的故事,究其根本還是人與自然的故事。
「十七獸」和「星神」這兩種人類之敵才是構成人類的根本。很久很久以前,星神抵達了這個世界,一些星神厭倦了旅途,把自己的身體作為殼,以世界裡原有的「獸」為靈魂,製造出了人類。歲月流逝,隨著人類的不斷繁衍,靈魂的份數越來越多,包裹或者說抑制靈魂的「殼」卻是源於星神,總量無法增加。於是人類身上的「殼」越來越薄。發現了這一點的人類試圖拯救自己,便選拔出了勇者,用「大義」的名義驅使勇者打倒星神,試圖取得星神的屍體後製造更多的殼。可惜星神被打倒,人類所持有的技術卻不足以或者說來不及實現造殼的計劃。隨著臨界點的到來,獸從人類的身體中溢出,為了把大地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吞噬一切。
這個設定頗有環保主義的味道,為了生存擴張的人類最終毀滅於自己的擴張。枯野瑛的設計實際上是在為故事的主題「珍惜平日的每一刻」服務。畢竟在威廉的回憶中,他努力成為準勇者與星神戰鬥並沒有如他所願般保護愛爾梅莉亞,反而間接導致世界的加速崩潰。既然「人類命運」這些宏觀事物不值得奮鬥,那麼追求生活中一點一滴的幸福就成為理所當然。在故事中,枯野瑛給讀者留下最深印象的地方不是戰鬥場景。而是間隔了500年的孤兒院和看護機構中吵吵鬧鬧的日常和都快成為人生寄託的奶油蛋糕。
(當然,人生的寄託里還有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末日時在做什麼?》的高明之處在於:枯野瑛嫻熟地使用插敘手法(《銀月之書》里練得很熟練了),前半程把威廉對500年前的回憶和浮空島的生活穿插在一起,造就了奇妙又頗具滄桑的時空感,威廉就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旅人,突兀的存活在500年後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中。後半程劇本180度轉彎,威廉的主舞台回到了500年前的世界(儘管是模擬的),
浮空島的生活反倒成了懷念的記憶。一正一反合在一起,讓人模糊了時間和世界的界限,凸顯了「活在當下」的價值。
枯野瑛曾言:「我喜歡在回去從頭讀起時,可以讓人伸手拍在額頭上驚嘆『原來這裡有那種含意啊!』的故事。」從這個角度說,《末日時在做什麼?》是十分成功的,例如聖劍是由各種微小又沒有實際意義的能力拚合而成這個細節,不正是日常的美好的一種體現嗎?威廉能調試聖劍恐怕也是因為——他是勇者隊伍里最能傾聽他人言語的一位吧。
可惜SATELIGHT Inc.製作的動畫版為了作品效果,從截至發稿時的進度和節奏上看,大概只會做小說的前三卷,沒有揭露埋藏著更多秘密的後兩卷,細節上的前後關聯便無法全部體會了。有機會和興趣的讀者最好還是找來小說讀一讀,才能更好的了解本作設定與世界的全貌。況且,續作《末日時在做什麼?再一次就好,可以再見面嗎?》也已經連載了數卷。不讀上一讀的確是種遺憾。
三、末日時能做什麼?
至少,我也希望自己不用消失,也想讓別人記住。我也想留下羈絆啊。
——《末日時在做什麼?》
柯朵莉與「獸」戰鬥後的這句自白讓很多人為之動容,為什麼十幾歲的少女要為世界的命運負責並且獻出生命呢?這種極端的比對無疑可以極大的增強故事的悲劇性。在ACG中,像這樣以主人公與女主角為中心,並且兩人的關係與世界危機緊密相連的作品被稱為世界系。
世界系的代表性作品有很多,譬如《最終兵器彼女》、《伊里野的天空、UFO之夏》和《星之聲》。不難發現,這些作品都喜歡用戰爭作為故事的舞台,女主角往往要和各種各樣的敵人交戰。這是因為世界系從定義上昭顯個人與世界的直接聯繫,實際運用中這種聯繫卻主要體現在個人的渺小和世界的龐大的對比。那麼戰爭這種又野蠻又暴力還不講道理的行為就十分合適了。當涉及到種族的生死存亡,少女被當成兵器,走上戰場至少有邏輯上的合理性。
(我和你們講,這作品超棒的,尤其是最後跳舞的那段)
並且因為世界系的落點最終會放在人的身上,強調的是比起整體的目的,個體的幸福也願望也不應被忽視。所以作為背景的戰爭一般不會明確的指出勝敗,換言之戰爭的勝敗對於世界系要表達的內核是無關緊要的,反倒是戰爭殘酷一點,更有助於強調和表現個體意願的重要性。所以,與其說世界系容易出悲劇,倒不如說因為作者們想要寫悲劇,所以選擇了世界系+戰爭的舞台(不想寫悲劇的話,一般會用天災做背景)。枯野瑛在《末日時在做什麼?》設計的無解局面也是直接告訴讀者——當掙扎無用的時候,不如想想對於自己,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有趣的一點是,因為世界系需要在日常的場景中營造悲傷的氣氛。故而創作過優秀世界系作品的作者幾乎都是以文筆/畫風佳為招牌。《最終兵器彼女》的畫風雖不美型,作者高橋真的畫面表達力卻是業界公認的,他的畫面大多時候猶如籠罩了一層薄紗,突出了故事的夢幻感。在關鍵情節處又往往採用新銳的藝術表達手法(再說就開車了),讓人物的行為帶給讀者實彈般的感觸。《伊里野的天空、UFO之夏》的作者秋山瑞人更是靠著這本作品一舉成名,對於人物情感細緻真實的描摹和瀰漫著水色的故事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枯野瑛自然也是如此,《末日時在做什麼?》的很多段落乍看上去十分啰嗦,明明有更重要的主線不寫,偏要去轉移話題寫什麼配角們的日常。實則這種安排是為了讓讀者和主角的心境合一,但凡枯野瑛使用這種手法。都是某個重要角色的生死未決。可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於是其他角色一邊帶著擔心,一邊故作正常繼續著每一天的日常。例如柯朵莉三人去十六號島出戰時,枯野瑛為讀者展示的是威廉帶著緹亞忒去檢查,一路上有很多細節顯示威廉心系珂朵莉,可是在緹亞忒面前也不能表現出擔心。讀者此時因為不知道戰鬥的結果,故而也一顆心高高懸起,完美的達成了作品內外的合一,營造出作品特殊的氛圍。
(見識一下高橋真老司機的超絕車技吧,如果你不知道這是在幹啥,請自行去翻《最終兵器彼女》的第七卷開頭,這段描繪簡直美不勝收。)
那麼,絕大多數以虐收尾的世界繫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呢?筆者以為,是一種對於上進的絕望和隨之而來的安撫。
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中曾言:「人類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兩個詞裡面——等待與希望。」想一想我們這一代人生活的年代,天朝是越來越好的。二十年前的我們只能在街邊買盜版盤,十年前的我們從網上下載盜版視頻和遊戲,現在的我們隨時點開手機都能收看到正版的新番,收入的增加也讓原本69元就覺得貴的要命的遊戲,現在200元也能眼都不眨一下便喜+1。二十年前我們大都是騎著自行車,十年前很多家庭都有了私家車,現在呢?私家車上路都已經覺得擁堵,公共交通逐漸通到了家門口。所以,我們對於生活是有一個向上的期望的,是有「明天總是會比今天過得更好的」積極心態的。
但是世界系發端的日本呢?1945年二戰結束,日本自一片廢墟復興,到了80年代,汽車、電子產業全面壓倒美國。早已做到想買車就買車,想有什麼高科技設備就有什麼高科技設備。再然後,就是廣場協議和經濟崩潰。世界系的這幫代表創作者們,大抵都是70、80年代生人。生活對於他們來講,從小時到成人並沒有顯著的變化。可以說,生活對於如今的大多數日本年輕人來說,就像我們的國有企業員工。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自己三十年後未來的模樣。階級上升的難度堪比鯉魚跳龍門,維持現狀也不會很痛苦。反正社會發達,精神和物質上的需求只要不過分,也能快樂的活一輩子。那麼何必還要反抗,不如躺倒享受。在世界系的作品中,戰爭/天災對應的便是現實中的社會,無力的男主角對應的便是上升無望的讀者群,可愛可憐的女主角則是他們原有的人生希望。換言之,把世界系的戀愛故事替換一下名詞,就變成了——希望破滅我無能為力,這個世界實在太殘酷。
(男女兩性之間的情慾是必然的——托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所以,我們愛珂朵莉不正是天經地義的嗎?)
那麼?這樣的想法是錯的嗎?不,這樣的想法並沒有什麼問題。
因為社會發展是有階段性的,歷史告訴我們,在工業革命到來之前,無論是西方還是天朝。社會的總生產力都是有上限的。抵達上限就是馬爾薩斯陷阱,必然會出現戰爭來讓整個系統回歸平衡。《末日時在做什麼?》設計星神的殼有總量上限,未嘗不是對歷史的一種寓言化。古人云:「大亂之後必有大治」。懸浮大陸群上各族的和睦相處,未嘗不是上次大災後有足夠的資源供亞人種分配。經過500年的基本和平,枯野瑛也指出各種暗流已經開始在懸浮大陸上涌動。
既然在工業革命前,社會的總生產力是有上限的。那麼工業革命後呢?得益於接連的技術革命,我們似乎已經擺脫了馬爾薩斯陷阱,至少糧食的產出足矣養活世界上所有的人。但如果技術不能持續革新(現在就陷入了一個相對的停滯期),那麼生產力的上限終究會達到。到時候天朝也會如日本一樣,陷入二十年不變的穩定社會中。待到那時,起點上穿越成王的網文反倒會被讀者紛紛放棄。因為太遙遠的希望不具有真實感,只會成為夢幻。像世界系乃至如今日本文學那樣,放眼於現實。歌頌身邊微小的幸福的作品反倒會成為主流——畢竟,這種希望看起來還比較容易實現一點。
況且,努力去愛身邊的人本就是世間的真理。活在當下不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而是每個人都有追求不同幸福的權利
所以,末日時能做什麼?
做你真正想做、無愧於心的事情就好了。
感謝閱讀,這並不是一篇B萌的應援文。
因為從戰況來看,珂朵莉被英梨梨拿下毫無懸念,從作品整體的人氣上講,這也是理所應當。
況且,珂朵莉本人,大概也並不在乎這樣的人氣投票吧。
畢竟,她只是一個希望獲得幸福的女孩子。
從這個角度出發,大概加入角川,成為枯野瑛的編輯,然後逼著他寫個甜的掉牙的HAPPY HAPPY VERY HAPPY的END,是更務實的做法。
不過,我還是把這篇文發了上來。
因為我覺得,這個故事值得讓更多的人知道。
大劉曾在《三體》中說: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我們人類所追求的,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的感動與美好。
對了,其實這麼長的文章都讀完了,順手去投一票應該也不會花費什麼功夫吧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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