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一個道士朋友

我爸交遊廣闊，小時候，我就見過各種奇奇怪怪的人。

有次來了個賣槍的小胖。他是殘疾人，戴著墨鏡，坐在輪椅里，後面還有倆小弟跟著。也不知道我爸那時為啥總想買槍，總之這哥們帶著貨就來了。

小胖雖然長得可愛，但性格特別暴躁。我爸想很關心槍的質量，剛問一句，他就急了，嘭的就是一槍，把我家柜子打了個洞。我爸就不問了。

除了這名暴躁的殘疾人外，我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這位道士了。名字我已忘卻，咱就叫他王先生吧。

王先生來我家的時候，我家還有院子呢，院里種著櫻桃，院外栽著桃樹。

我們對未來一無所知，滿懷期盼。

等我們發現命運無情，為時已晚。

王先生來時，穿著灰藍的長袍，留著大鬍子，總是笑眯眯的，給人的感覺特別親切。我爸請王先生來家裡，是想讓他看看風水，不料聊得太投機，捨不得讓人走，王先生呢，也有些留戀，索性就在我家住下了。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都是江湖上的事兒，某年某月我爸保鏢經過河南，或者，三五年前，王先生幫人移屍，經受了何其大的兇險。

倆人聊得臉泛潮紅，不覺黃昏將盡。

住了好些天，王先生終於想起此行的目的，看風水吧。

看風水的那天，我有點失望。說好的高深莫測呢？難道只是拿個羅盤，在屋內來回的轉嗎？王先生轉了好幾圈，在堂屋正中突然站住，大喊了一聲不好。我們慌了，趕忙一擁而上，在他的指揮下把他腳邊的地磚撬開。那地磚下，竟赫然壓著一顆鮮紅的辣椒，辣死人不要命的那種。

地磚下何以有辣椒呢？

王先生示意別急，快步走出院子，向屋後繞去。我們慌忙跟到屋後，王先生又指著一塊鋪路磚，這次不用他廢話，我們輕車熟路地就把磚掀開了，下面又是一顆辣椒。

有人要害你家。王先生分析道。

破解的方法很簡單，王先生沒有怎麼賣關子就幫我們把這事兒給平了。他將屋內和屋外發現的辣椒換了個方向擺放，然後再把磚放回去。辣椒尖兒對著誰家，誰家就得倒霉，方向一換，倒霉的就是別人，你家就沒事兒了。

看完風水不久，王先生就繼續雲遊去了。

多年以來，我內心深處總覺得，我們被王先生套路了。

猜的不錯的話，那倆辣椒，就是王先生本人親自放的吧？而且還不能提前太久，辣椒放久了不新鮮，視覺上就不震撼了對吧？而且，羅盤這種器械，應該很難探測出辣椒吧？

然而，我爸卻沒說過任何王先生任何壞話，我猜他是為了面子。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家還是不怎麼順。

先是，我爸從房子上掉下來，腿摔斷了，很久才養好傷。然後，剛長好骨頭的腿又不小心貼上了摩托車的排氣管，腿肚子燙傷了一大塊，只好繼續養傷。後來我爸學會了開柴油三輪車，時風時風路路暢通那種，結果跑在省道上的時候，方向盤掉了。

我爸跳車成功，他很得意，說幸虧自己練過功夫。

不知是不是王先生的法術見效了，後來的某一年，我爸逃過了一次真正的大難。

那次，我爸騎摩托載著我弟去喝酒，回來已經是半夜了。摩托車穿過小樹林，我爸突然來了個急剎車。

醉眼惺忪的他，竟幸運地發現了那條「絆馬索」！

所謂絆馬索，就是一根細細的線，兩頭拴在樹上，專門在夜裡拌摩托。由於高度剛好與騎行者的脖子齊平，所以一絆就翻，輕者受傷昏迷，重則撒揚娜拉。躲在暗處的人這時就會走上去，把摩托搶走。那時摩托貴，最破的也要好幾千，經常有人鋌而走險。

我爸一剎車，本來以為沒事兒了，誰知樹後又走出倆人，手裡拿著鐵棍，顯然想硬來。我爸以前當過保鏢，就說了幾句江湖切口，具體的詞兒我忘了，對方一聽立刻喊聲失敬，閃開一條路。到家後，我爸有點後怕，慌忙進堂屋給佛爺上了幾柱香。

那尊佛爺是個彌勒佛，我爸趕集時請的，也不貴。我小時候沒啥玩具，曾經拿繩子拴著佛爺的頭，到處拉著遛佛爺。我爸回來後發現了，心疼的眼淚都出來了，追著要揍我，幸虧我跑得快。

我爸說這事兒太巧了，那倆人恰好是江湖人。

萬一是外行，怕是要完。

再後來，我爸逐漸不愛聊江湖了。手掌劈磚等硬氣功也不吹噓了，我猜可能是磚頭的質量提高了，實在劈不動了吧。獨門武器九節鋼鞭不玩了，練力量用的石鎖上結了蛛網。

來家的江湖人士也越來越少。

法治社會，以和為貴。他說。

一個農民，話說得跟江湖大佬似的，我也是服。

後來我爸還是隕落了，原因是喝完三斤白酒騎摩托。腦損傷讓他失去了語言能力，說出來的全是烏拉烏拉的亂碼。我一回家，他就指著我罵，罵的詞兒我也聽不懂，我覺得，他心裡應該有一些不甘吧。

有點懷念王先生住家裡的日子，不可否認，那段日子是輕鬆快樂的。自家種的西紅柿紅彤彤的，咬一口汁水橫流，透著陽光味道。地下的水被汲起，沿著田壟緩緩流動，發出悅耳的響聲。王先生和我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江湖往事隨風飄過。

最重要的是，那時，我爸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你將來會喝三斤白酒嗎？會騎摩托嗎？某年某月會出門嗎？

王先生跟他談論了一切，就是沒有談論這三個問題。由此我內心深處多年的疑惑，也終於能夠得到確認：那個王先生，根本不懂什麼法術，更不會預知未來。

那傢伙就是個純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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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之白丨ID：alichou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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