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和戰爭中的女人們

01-28

晚上我去看了《二十二》，如果說貫穿整部電影的情緒都是壓抑、悲傷的話，我想其中大概有那麼兩秒，我產生了另一種情緒，那是一種震驚。

這種震驚發生在海南臨高的一段採訪里，老人說，日本人搶每一個他們看到的姑娘。那時候，我身邊坐著的一對女生正在小聲討論，從面相看說話的老人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那一瞬間，我想到了貼吧、微博上廣為流傳，並最終在知乎引起討論的「如果你在戰場中看到她」。隨即我意識到，即使腦海里反戰、反法西斯早已根深蒂固，但某些時候，在群體的掩護下，有些人壓根沒有察覺到自己內心也存在著惡魔。

我其實還記得很清楚人們是怎麼說的。

——死的活的沒關係

——冷的熱的沒關係

——當然是為國爭光

——當然是俘虜了她

——當然是先奸後殺

……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認真的，我也不敢去想像如果說出這些話的男人在戰場上會不會做出他們說的事情。但我很確定，這些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們就和「搶每一個他們看到的姑娘」的日本人沒什麼差別了。

事實上，這樣的話，去掉那張圖，去掉那些轉發，去掉所有掩飾性慾和殺戮本質的玩笑，僅僅留下他們自己說的部分，我猜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輕易說出如此泯滅人性的話。

這大概也是那些回國後才開始懺悔的日本兵沒有想過的，直到他們的熱血冷下去，他們才開始回頭，贖罪。《二十二》中，李愛連老人再看見日本兵老了後的照片說，他們老了，沒鬍子了。

那些話太平常，彷彿不是在說當年犯下滔天罪行的戰犯，像在說自己隔壁的鄰居。但我想，活了九十年，老人大概早就想明白了，大家都不過是人。

他們本來也就是人，但戰爭就彷彿那場浩大的轉發，戰友和軍隊如同每一個一起評論的人，在這場群體的瘋狂下，想意識到自己並不正常，自己已經不配為人，真的太難了。

在想到這一切的時候，我只有深深的震驚和無力。我很清楚說出這句話的同胞們或許有的人是大學生，有的人是白領，有的是和藹的爸爸，有的有可愛的妹妹；很清楚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一輩子遵紀守法，一輩子友善待人，一輩子除了打打嘴炮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

可他們還是說了這句話，說要在戰場上因為一個女人的美麗而強姦她，善良了一輩子的他們如果遇到戰爭，在那個不會受到裁決，沒有法律約束，所有人集體被蒙上眼睛的修羅戰場，不知道還能不能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自己最痛恨的人所做過的事，正在做歷史曾對我們的女性做過的暴行。

保持清醒很難，但絕不是沒人做到過。

1936年6月13日造船廠為新軍艦下水舉行盛大典禮，希特勒親自光臨，所有人無不欣喜若狂，都統一地把右手升向空中，向納粹黨致意。大家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表現，對元首表達出永恆的支持，這個手勢是「Sieg Heli」，德國人表達勝利萬歲的禮儀姿勢。唯一沒有做出這個姿勢的男人叫奧古斯特·蘭德梅賽，1937年他因與猶太妻子公開結婚生子被勞改兩年，1943年，他死於克羅埃西亞，最終，1951年，漢堡的參議院承認了他的婚姻是合法婚姻。

在1933年初春，中國吉林省汪清縣大梨樹溝，周保中領導的「抗日救國游擊軍」在馬家屯與日本關東軍鱉剛村一旅團數千敵軍遭遇戰的戰鬥間歇，收集敵軍戰死者的彈藥的時候，意外地在嘎呀河邊的一處隱蔽的松林中，發現一輛滿載子彈、發動機被破壞了的日本軍車，在河邊同時發現一具日本士兵的屍體，還有一張紙條用日語寫道：
親愛的中國游擊隊同志們：
我看到你們撒在山溝里的宣傳品，知道你們是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

你們是愛國主義者，也是國際主義者。
我很想和你們會面，但我被法西斯野獸包圍走投無路，我決定自殺。我把我運來的10萬發子彈贈給貴軍。請你們瞄準日本法西斯軍射擊。祝神聖的共產主義事業早日成功！
關東軍間島日本輜重隊共產黨員伊田助男
1933年3月30日

願你，也能在洶湧的熱血里，堅定不移地瞄準法西斯，射擊，而不是被裹挾著，做出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惡行。

坐在我邊上的女孩子討論了不止一次哪個老人年輕的時候長什麼樣這個問題。

在我觀影的一個半小時記憶里，這些老人們，有的在戰時參加了游擊隊，偷子彈，唱軍歌，寧死不嫁日本人；有的在敵營艱難過活維持生計；有的孑然一身飄零異國；有的勇敢地站出來講述自己的故事；有的雲淡風輕過著舒服的小日子——我很難相信居然會有人在評價其他在戰爭中的女性時的第一標準是長相。而且，還同為女性。

我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在林愛蘭老人出現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拚命擦眼淚。

十五歲入伍，從護士到游擊隊員，被俘虜，成為慰安婦，最終殘疾，終身未嫁，但出現在鏡頭前時，竟然還是利索堅定的樣子，和人們聊著天、撫摸著自己的勳章。我想，評價這樣一個女性，說她鐵骨錚錚絕對不為過，可我身邊的女孩怎麼可以嚼著爆米花，隨口說道，「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這樣的話呢？

歷史上女兵的身影就一直在前線出現著，美麗並不是她們的代名詞，她們和每一個戰士一樣，一腔熱血，一身戎裝，熱血和愛國才是刻在女兵們身上的烙印。

1927年南昌起義，即解放軍的創建時期就有女兵參加了革命隊伍，30多名隊員以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的女學員為主，她們跟隨葉挺、賀龍的部隊參加了南昌起義，擔任宣傳或救護工作。

著名的《紅色娘子軍》更是改編自海南島女紅軍連的真實鬥爭故事，土地改革時期，參與婦女獨立團正規戰鬥的紅四方面軍女兵也有1200多人。

新世紀之後，女兵的身影更是出現在了解放軍的各個崗位上，然而，人們提起女兵時，依然是「如果你在戰爭中遇見她」那樣的調侃語句，和猥瑣口吻，至於搜索熱點，更是不堪入目。

而談及女兵兵種時，人們則表現出了更多的無知和不屑一顧：

實際上，過去，我國的戰鬥崗位的確對女兵開放不多，除了通訊兵、文藝兵、衛生兵、勤務兵和體育兵外幾乎沒有女兵，而如今，我軍的空降兵、陸戰隊、特種兵中都有女兵分隊，遼寧艦」航母上的女兵更分布在艦艇的各個崗位上，女兵特有細膩與忍耐，十分適合航母的一些特殊崗位。女性們在歷史上和今天的軍隊中也從來沒有甘於成為「觀賞品」。

在紀錄片快結束的時候，我旁邊的姑娘再也沒評論任何一個老人的長相，也沒有再吃過她們的爆米花，她們中一個拿起自己的可樂又放下了，說，這電影看完有點犯困，另一個回她，但如果不拍，就更沒人知道了，歷史的責任是要有人承擔的。我想，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一部電影不長，但足夠讓很多人想明白一些事了。

我不知道看過這部電影以後，會不會有人意識到，自己對歷史和國難的輕蔑里遺忘了多少人的恥辱和鮮血；會不會有男孩子意識到，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開過的玩笑多麼可怕，會不會意識到，在戰場上，人依然應該尊重人性、道德、信仰以及對手；會不會有女孩子意識到，自己的先輩們是怎樣拋頭顱灑熱血，咬著牙從地獄裡走出來的，會不會意識到，身為女性，美麗絕不會是唯一的追求。

但不論如何我很高興，在南京這部電影出現在各大影院里，座位上坐著一個又一個看完眾籌名單直到燈光亮起，仍沉浸在黑暗裡的觀眾，很高興人們還沒有開始遺忘，而是矢志不渝地為老人們做著最後能做的事，銘記著歷史，追尋著公平和正義的到來。

我很願意為這部電影做個自來水，請一定記得去看《二十二》，記住這些為戰爭做出犧牲，為正義再次站出來的偉大女性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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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誇老奶奶漂亮到底有什麼問題，我個人不想在文章內解釋，我認為這對老奶奶很不尊重。語言這東西，我轉述出來的話已經經過了加工，原話的意思請在評論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