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的第三維度—徐童與他的遊民三部曲

話劇導演賴聲川說，當我在讀一位服務生的臉及姿態，或者任何人的時，我會想到的是，他的家在哪裡？他是否一年只能回家一次？他回家的路上，經過什麼樣的風景？路上會過什麼樣的橋，會看到什麼樣的山，他家長什麼樣子？走進家門，會有什麼樣的人？

地下性工作者、瘸腿算命先生和睡大街的乞丐，他們的共同身份是徐童所說的「遊民」。對於他們要不要回家，會經過什麼樣的風景，路上看到什麼樣的山，我們無從得知，也毫不在意。

他們被摺疊在中國的第三維度。

幸好有徐童和他的遊民三部曲，為我們展開了這一角人民的生活。

徐童是國內著名的獨立紀錄片導演，然而他工作時是這樣的。

拍攝遊民三部曲的過程中，他與被拍攝者共同生活，融入他們，跟一些人也成了鐵哥們。

遊民三部曲由《麥收》、《算命》、《老唐頭》三部紀錄片組成。在去年的一個熬夜逛B站的日子，我偶然打開了《算命》，從此便不可自拔。

《算命》是三部曲中豆瓣評分最高的一個，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部。

歷百程

歷白程，是個天生瘸腿的算命先生，孤獨半生，在四十二歲的時候討到老婆。

由於腿瘸，每次遇到城管公安，歷百程收拾得最慢，也跑得最慢，常常被抓。

工作性質原因，老歷是個話癆。紀錄片里他的語速飛快，不斷說著各種車軲轆話和算命術語，有時還從嘴裡蹦出幾個似乎不屬於他的專有名詞。

碰上掃黃打非與寒冬，老歷帶上老伴石珍珠躲回到青龍縣。縣城路口，他遇到幾個乞丐朋友。

老歷驕傲地對徐童介紹：「我們之間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歷史，共同的生活史。」

然後他得到了一個乞丐好友死掉的消息。

石珍珠

石珍珠天生腿腳和腦子都不好使，還是個啞巴。十八歲時父母雙亡，她住在哥哥家的羊棚。

歷百程想要一個伴侶。聽說到鄰村有這麼一個啞女人，便去她哥哥家，從300塊砍價到130，接走了石珍珠。

過年的時候，他們回到哥哥大嫂家，石珍珠再次見到當年睡了十幾個冬夏的羊棚。

面對比較熱情的哥哥大嫂，不會說話的石珍珠保持著拘謹的傻笑。

老歷不斷地說，當時不該搞上石珍珠，可是現在又扔不得、舍不下，分開卻又不忍心。至於當時娶她是不是出於性需求，老歷痛快地說是。

在河北的遷西縣，有辛集廟會。趕廟會也是老歷的必修活動，擺一個算命攤，運氣好的話可以多掙點錢。

眾多算命攤中，戴上現代傻活佛的石珍珠，總是為老歷吸引更多眼球。

唐小雁

找歷百程算命的人更加千姿百態。最吸引我的，是這個叫唐小雁的女人。

老歷算出來她是個孤單命。

小雁十七歲的時候被黑社會強姦，二十歲的時候又被一個通緝犯強姦。

強姦結束後，小雁對那個通緝犯連哄帶騙，打車逃回了小西天租住的房子。

當時她跟男友阿華已分手，她說她當時特別特別害怕，「就想著阿華你來抱著我吧，就使勁使勁抱著我。」然後轉頭又說，這種情況下只能靠自己，只能通過自己來應付很多很多事情。

她開過歌廳，倒過建材，開過按摩店，後來開了髮廊，手底下掌管著幾個賣淫小姐。

她在鏘鏘三人行里講出這些故事時，雲淡風輕。

小雁對著竇文濤講現在的「行情」，一個處女只值六千塊。

文濤說我們請嘉賓來呢，並不是要提倡什麼或者否定什麼，只是請各位嘉賓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小雁趕忙說觀眾們你們千萬不要學我，我的故事沒有借鑒意義。

徐童的本意不是在於展示這片土地多麼貧瘠，人們的生活是多麼清苦。

他覺得生活在這片貧瘠土地上的這些遊民，身上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在一片廢墟中爆發出來的生存慾望。

僅僅作為一個觀眾，我已經可以感受到荊棘在他們身上一次又一次碾過。被碾過後，他們卻依然可以匍匐前行。

羅曼羅蘭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可是即使算出了自己的命運，卻無力改變，那還要不要繼續生活下去？

對於這些努力地、茁壯地生長的遊民們。

我充滿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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