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心疼壞女孩兒阿紫？

文/樊飯飯

在第一遍讀金庸的時候，我對阿紫是極其討厭的。

想必不少人和我有同樣的感受，我把它歸為女性天然的、對一切漂亮但邪惡女性的厭惡。

為什麼呢？因為這樣的女生在兩性關係中佔有很大優勢。漂亮自不用說了，邪惡另有一番致命的誘惑。倘若這邪惡里還夾著點「少女的天真」，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那對於男性來說，更是不可抵擋了。

古龍也曾塑造過這樣天真邪惡的女性。

如《多情劍客無情劍》里的林仙兒，美若天仙，卻對男人和性毫無顧忌，騙人騙的滴水不漏，對痴愛她的阿飛更是殘忍至極。可偏是這樣壞的女人，讓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圍著自己轉。

她的天真在於，認為自己可以利用美貌和男人的慾望去征服這個世界。

這樣的「壞女人」在圓滑世故的男人眼裡，真有另一番的情致。

阿紫的身上，就有這樣天真的邪惡。

儘管壞，壞得並不透徹。儘管壞，也是出於無知的天真。況且，她那樣的美，白嫩嬌俏，眼珠子咕嚕嚕地亂轉，被人稱為「妖女」。既是妖，必然是美的。我想倪匡先生會那麼討厭阿紫，以至於把她寫瞎了，大約是在他的腦海中，只看到了她的壞，沒看到她的天仙外貌。

重讀金庸的時候，我對阿紫的印象慢慢改觀了，感情中多了很多的憐憫和同情。正如《了不起的蓋茨比》里的一句話，「當你想要去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真正靜下心來去剖析阿紫成長經歷的時候，我越發深刻地體會金庸先生塑造這個角色的用心良苦，近似主角的阿紫身上，有太多的悲情成分。

她太可憐了。

儘管壞得應該被人討厭，可你沒辦法也不想，甚至不願意去怪她。孟子的「性本善」論經過幾千年的驗證，已然成為偽命題，現在的我們更相信人是環境的產物，阿紫亦是環境的產物。

在這就不得不提到阿紫的父母——段正淳和阮星竹。

說實話，我個人情感上對段正淳討厭得很。他的多情風流傷害的不僅是愛著他的那些女人們，更是給他幾個女兒的人生，帶來無法逆轉的成長傷痛。除了鍾靈之外，木婉清、王語嫣、阿朱，或多或少性格上有一定的缺陷，但最慘的還是阿紫。

阿紫是在「孤兒」的人設下長大的。

沒爹沒娘的孩子活得有多苦，看看楊過就知道了。在金庸筆下的大俠中，楊過是個性非常鮮明的一個，在成為「俠之大者」之前，他身上頗有點地痞無賴的味道。

為什麼，因為他也是個孤兒。

在基本的生存需求面前，所謂的道義和俠義，都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一切的行為動機是「活下去」。為了活下去，楊過偷雞摸狗，和欺負他的流氓們周旋，油嘴滑舌，痞氣十足，自己也成了被郭芙看不起的無賴。

那麼阿紫呢，她可是在從小在星宿派長大的啊。

星宿派是個什麼地方，大BOSS星宿老仙是個反叛師門的不義之徒，行事潑辣狠毒，陰險狡詐，令人不齒。他還好色，阿紫之所以逃出星宿派，正是因為「待得年紀稍長，師父瞧著她的目光有些異樣，有時伸手摸摸她臉蛋，摸摸她胸脯，阿紫害怕起來，就此偷了』神木王鼎』，逃離星宿海，來到中原」。

她的師哥師弟們也沒一個好東西，都是那樣壞，甚至把自己的壞當做炫耀的資本。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阿紫，學得一身的狠辣手段，殺人不眨眼，下毒如吃飯。

可你能怪她嗎？

誰的童年不是一張白紙，誰不想過得無憂無慮天真善良，但是，她有那個資本有那個條件嗎？

今天的人愛講階層分化，愛批評「鳳凰男」，愛講窮人的自卑和貪財，若你真的在與他們相同的環境中長大，就會明白體諒今天的他們。

任何一個人都是環境的產物，想要跳出來太難。

單純善良的孩子大多是家境富裕澆灌出來的，父母保護的好，不想讓他們在年幼時接觸太多的人世險惡。等到成年之後，父母無力庇佑時，再與社會的惡正面碰撞，也不會從根本上撼動價值觀。

而那些沒有父母保護的孩子，從小就被這些惡狠狠的傷害著，必須吃一塹長一智的活著，不然？不然活不下去。

阿紫只是學著去保護自己。

從小到大，誰疼過她，誰對她真心好過？沒有，她無依無靠沒爹沒娘，能靠只有自己。只有壞著，只能學得絕世武功，才沒人敢欺負她，才能活下去。

這也解釋了她為什麼會喜歡上蕭峰。

阿紫的原話是「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這麼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

可能這句話在一些人看來，阿紫很沒有良心，自己的姐姐死了也並不傷心。其實可以理解，畢竟阿紫和阿朱雖名為姐妹，卻從未在一起生活過，沒有多大的感情。但是，在那雷電交加之夜，阿紫看到蕭峰抱著阿朱的屍體放聲痛哭，哭得那樣撕心裂肺，那樣傷心，她被震撼到了。

阿紫從來不知道，「愛情」這種東西可以這樣深刻，牽動一個人的全部情感。

從前的她是不相信這些的，什麼真善美，大家都還都一樣的壞一樣的自私嗎？還不是任何時候只能靠自己嗎？

原來不是啊，原來愛你的人可以為你難過到撕心裂肺。

蕭峰讓年幼的阿紫，第一次開始相信並渴望人與人之間的溫暖。

其實這種感情並不一定是愛情，只不過愛情是最極端、最濃烈的感情，所以她要得到蕭峰的愛情。

這也從側面說明阿紫的本質並不是壞的。

她所有的殘忍、邪惡都是來自少女的天真，從小的生活經歷只給了她一種活著的可能性，即傷害他人、捉弄他人，然後自己活下去。蕭峰的出現，給了她另外一種生活的可能性，使阿紫看到希望。

假如，蕭峰也能夠真心愛上阿紫的話，我是說假如，在蕭峰的影響下，阿紫應該會成為一個好姑娘。

但故事沒有假如，紫色終非正色，不紅不黑，混濁曖昧，「惡紫之奪朱也」，並沒有成功。

在這段對「真善美」的愛情追求過程中，阿紫把自己的天真暴露得非常徹底，也展現出性格中的偏執和怪異。

在傷害別人、捉弄別人這件事上，她是一個高手，但在「愛」里，她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阿紫並不知道如何得到蕭峰的愛，也並不知道如何去愛。

她為了使自己能常常陪伴在蕭峰左右，不惜誘使蕭峰擊了自己一掌，以傷害自己為代價，去換得蕭峰的關心。成功之後，她的內心在竊喜和得意，蕭峰終於不能不對她更好了，雖然痛些，也是值得的，真是求仁得仁得償所願。

看她微笑說：「我寧可永遠動彈不得，你便天天這般陪著我。」

看到這，我只是感到心酸，為這個從小缺愛、缺關心的姑娘，感到難過和心痛。

在心理學說，不是有「心理代償」一說嗎，有些人，當自己追求某種東西追求不到，無法得到滿足的時候，他們就不再去追求原來的目的了，而是試圖「重新」假設一個目的來追求，這實際上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騙局。

阿紫內心真正渴求的，並非愛情。

「愛情」到底是什麼，阿紫其實並不懂，她要的也不是常人理解的琴瑟相和、塞外牧馬，而是關愛，是從小缺失的父愛母愛。

正因如此，她對於成熟男性的溫暖包容是極度渴望的，她太沒有安全感了。恰恰蕭峰高強的武功和江湖威望能給她想要的一切。

極度渴望造成了偏執，偏執必釀悲劇。

為了使蕭峰愛上自己，一向精明的阿紫，被別人欺騙，讓蕭峰喝下了毒藥，間接導致了其死亡。

傷心自責的她，追隨著蕭峰去了。沒有了蕭峰，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誰還能給她這種美好的可能性呢？游坦之嗎？

阿紫實在是厭惡透了那個沒有原則的、死皮賴臉纏著她的醜男人。

其實阿紫第一次見到游坦之的時候，並不討厭他。

為什麼要抓他？因為找蕭峰報仇的游坦之，鐵骨錚錚。

書中這樣寫道，「阿紫眼中瞧出來，卻是個滿身血污的醜陋少年，面肉扭曲，下顎前伸，眼光中卻噴射出貪婪的火焰。她登時想起了一頭受傷的餓狼。在星宿海時，她和兩個師兄出去打獵，她一箭射中了一頭餓狼，但沒能將狼射死。那狼受了重傷，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眼神便如游坦之這般，那狼只想撲上來咬死自己，雖然縱躍不起，仍是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嗚嗚怒嗥。」

「昨天他向蕭峰投擲石灰包，不肯跪拜，說話倔強得很，不肯要蕭峰的錢，阿紫很是歡喜，心想這是一頭兇猛厲害的野獸。她要折磨他，刺得他遍體鱗傷，要他身上每受一處傷，便向自己狠狠的咬上一口，當然，這一口決不能讓他咬中了。」

所以她抓住了他，鞭打他，做人鳶，拿他試毒，不帶一點同情之心，可誰想到這個少年，竟全然不似那天的鐵骨錚錚，根本不反抗。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愛上她。

這是讓阿紫厭惡的地方，她厭惡的是游坦之的毫無骨氣，是他的病態。

在她眼睛瞎了之後，並不知道來照顧自己的是游坦之。

那個時候，她在心裡是感激這個人的，但是當她知道所謂的「庄大哥」是游坦之，是那個被她折磨得死去活來，還要她記著的那個「鐵丑」時，阿紫的態度立馬就轉變了。

尤其是，當蕭峰知道，阿紫的眼睛是游坦之給的時候，他竟逼著阿紫一輩子陪著游坦之。

阿紫生氣極了，又不是她逼他把眼睛挖給自己的。若不要的話，他還要死要活呢。難道我接受了他的眼睛，就必須和他在一起一輩子嗎，陪著這個心裡有疾病的人一輩子嗎？

她受夠了，別人都說游坦之對她好，要求她和他在一起，憑什麼。

她再也不想欠這個人什麼，所以掏出自己雙眼擲還給游坦之。

她要的是姐夫，不愛她也罷，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追隨蕭峰而死是她命運的歸宿，何嘗不是她要的幸福。

她終於可以和姐夫永遠的待在一起了，他也永遠不會再推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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