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球場江湖(五):天龍八步
場內,對戰雙方皆是聲勢浩蕩
火花,空中激蕩出一連串火花
一連串無聲無形的硝煙烽火,雖然沒有人的眼睛能看得見,但每個人的心裡卻能感覺得到.
如果說先前水銀泄地般的華麗對攻更多是點到為止般試探對方深淺.那麼接下來的局面,就要更多偏向於相互刺刀見紅下的「坦誠相見」了.
意氣相爭終究不如高下之分來得酣暢淋漓.
在野球場,繡花穿針般的合理傳導或許能暫時讓對手猝不及防,但真正決定比賽走向的,永遠都是油漆區里硬橋硬馬的貼身肉搏.
「真是難纏……」
黑人塞爾在肘區為傑西做了一個擋拆,便迅速從弱側切入內線.但他知道無論傑西單刀襲籃或是給自己空接暴扣,都極難打成這記進攻.因為那個叫黎叔的男人居然在局部一防二情況下還能借勢卡出死角,這讓本來處於有利地位的傑西瞬間凝滯,面臨著傳也不是投也不是的尷尬局面.
高手對決,瞬息萬變.
上一秒的優勢,可能下一秒便轉瞬即逝.
「真是麻煩的選擇阿…
傑西無奈搖頭,但眨眼間卻詭異一笑.對於這個在街球場上被稱作「Trouble maker」的白色幽靈來說;解決麻煩,他同樣很擅長」
很快他朝塞爾豎起中指與小指,然後大步流星開始前沖.
這當然不是狗急跳牆的罵人之舉.
在這些七尺長人、迅疾威猛的籃球怪物身上;戰術,早已成了骨子裡那不假思索的生理反應.特別是打小就並肩作戰的黑白雙煞;往往一個簡單手勢,便囊括了本能里的所有旨意.
傑西極為刁鑽的把重心靠上黎叔身側,以往肆意橫行的他本不需如此謹慎.只是對上眼前這位據說九尺之內皆可追帽的防守大閘,沒有誰會託大到無視截阻的地步.
臨近禁區腹地,傑西卻以一種決然姿態開始加速.黎叔皺了皺眉,此人即便為了躲開封蓋,從而急切拉開和自己的距離,也不該在如此深入內線的位置保持高速.如此一來,就算他藉此擺脫掉身後追擊;按照慣性,屆時能支撐他挑籃的角度,早已不復存在.
無論怎樣看,這都是個飲鴆止渴的被動之舉.
只要與黎叔間隔仍在三米之內,那麼一切進攻,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傑西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所以這一球.他壓根不是奔著上籃而去
塞爾同一時間便知曉了他的意圖.
空氣中如同電光火石閃過一般,輾轉騰挪的傑西被逼到了死角.看似只能倉促出手的他把球拋到籃板瞄準線之上————一個根本不可能進球的地方.
黎叔在其出手後順勢跳起,但無奈此球高度已遠遠超出封蓋範圍.不過這般力道,用不著封蓋也定會砸框而出.
「慢著…難道」
還未落地的黎叔霎時間醒悟.
「呼哧,這個籃板我要定了.」
身後塞爾的喘息如驚雷般在黎叔耳畔響起.
原來一開始,上籃只是騙起黎叔的一記佯攻.而真正的殺招,就在於塞爾搶下籃板那刻,恰好填塞的時間差空隙.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
一人已是頹然下落、一人方才冉冉升起.無論怎樣看,結局似乎已無法改變.
黃雀之喙已至腦後,岌危螳螂又當如何自處?這般無解難題,黎叔卻用行動給出了答案.
螳螂化蝶,蜻蜓點水.
塞爾如登雲梯,離球不過半指之距.黎叔落地之際,化雙腿為單腳觸地,在堅實的瀝青地上點出一道道無形漣漪.
飄忽如神臨江仙,動如雷霆菩薩蠻.
說時遲那時快,塞爾半隻手掌已是貼上皮球.不過眨眼光景,他依舊滯空的軀體卻突然動彈不得.更為匪夷所思的是,黎叔僅用背部便卸掉了他的上升趨勢,讓其如失重一般被困在天上.
「八極貼山靠……!」
場下觀戰兩人皆發出由衷驚嘆.
預判彈跳和精準卡位哪個更能決定籃板歸屬?
這個爭議已久的問題,今天有了答案.
本是唾手可得的一球,卻被黎叔硬生生的卡住了身形.塞爾只得無奈縮回已經觸中皮球的食指,放棄了掙扎.
他落地後才穩住身形,撇了撇嘴,不甘問道:
「這麼短的時間,你是怎樣做到的?」
黎叔收回蓄勢雙膝,雲淡風輕:
「其實很多年前,我還有另一個名字」
塞爾豎起耳朵,同一時間,皮球悠悠滑出了界外.黎叔只是站在那兒,逼格就顯得極高:
「那時候的人叫我……」
「廣西羅德曼」
「28 : 30」
「31 : 33………」
磨牙吮血之間,分差如遊絲一般懸掛在每個人心中.而不斷交替更迭的分數背後,則是雙方睚眥必爭下的慘烈.
條忽,油漆區里變得促狹起來.窄小內線里到處充斥著燭影斧聲般的伺機而動,而首當其衝的黎叔自如游曳在每個角落,不斷扼殺著對方的進攻生機.
在鐵板式的防守保障下,夕陽開始了瘋狂的輸出反擊.
刀劈水面,機會只在剎那之間.低位白亦谷憑藉老辣繞前吃住了身位,側翼的凌總正要高吊給他,卻發現身前程偉已經封死了所有傳球路線.而黎叔也暫時擺脫不開塞爾的糾纏,局面頓時陷入了尷尬的對峙之中.
一閃而逝,人如霹靂弦驚.若有人在高空俯瞰,便可看見瀝青場上的一道白影,以半弧之勢曲線滑入禁區左側.
盯防的程偉見狀,乾脆露出右側一絲空當.誘使凌總鑽入底角,從而便能與籃底傑西共同形成包夾之勢.
果不其然,凌總一頭扎進了套子.但程偉還沒來得及暗喜,便被不知何時從低位而出的白亦谷擋住了去路.原來凌總將計就計,突破掉程偉故意露出空當的剎那,同時喊了掩護.而這個不到兩秒的牽制,對這些動輒飛天遁地的球場神話來說,已經綽綽有餘.
掩護過後,便是暴扣.
「抱歉,此處禁飛」
被反將一軍的傑西沒有選擇坐以待斃,而是向前半步拔起,如天塹般橫生在凌總與籃筐之間
古有詞牌,名鷓鴣天,意為天高任鳥飛.
不是他飛上天,而是天墜下了人間.
一劍出鞘,羚羊掛角.十幾英尺寬的禁區如同升起半截瀑布,湮滅在湍流中央的傑西此刻如同無根浮萍,馬上就要被恣肆汪洋所衝散.
面對著如此巍峨氣象,他只能放棄了硬抗的想法,讓身體保持蜷縮姿勢後便閉起了眼,以此來減輕凌總這招所帶來的殺傷。
刀劍無眼,但人心有情
溝壑不平而出鞘,謂之武俠;心有仁恕而收刀,方是江湖;
凌總收刀入鞘,也無風雨也無晴。已經做好重傷等最壞打算的傑西驚訝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安穩落地,毫髮無傷。當他抬起頭時,只見皮球在籃筐上緩緩打轉、飛鳥已回巢畔、還有入夜前的最後一縷陽光。
「為何收招?」
「出招為勝負,收手從本心」
「我傑西贏了一輩子,沒有輸在籃球上;沒成想,輸的是境界」
「騙你的,只是因為這樣比較靚仔啦」
凌總剛說完,一直在框上旋轉的籃球便進了網.此球過後.優勢回到了夕陽這邊,他們距離勝利似乎也越來越近.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黑夜已有星升起,四野空闊,風不止.
周圍已聽不見一絲聲音,連秋蟲的傾訴都已停止.天地間唯一的聲音,從中圈飄來,來自一串帶有奇特韻律感的腳步聲
「這難道是……」
一直古井無波的獨臂老人臉上也有了動容神色.
調整著紊亂氣息的凌總與黎叔相視而望,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凝重和警惕.
因為不知何時,程偉獨自走向了中圈.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他,和他那變了節奏的步伐.
但直覺告訴在場所有人,接下來很有可能會發生點什麼.
傑西和塞爾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來到這個球場的短短几個小時,他們所受到的衝擊恐怕比前半生加起來還多.前幾次來自對手,這一次,則是隊友.
「起陣,望海潮」
夕陽三人大喝一聲,把傑西從走神中驚醒.當他還沒搞明白這裡的人打球為何總愛念詩作賦時,一個毫無情感的聲音從中圈傳來,冰冷而威嚴:
「白種豬,把球給我」
這股聲音似乎有魔力一般,傑西沒有生氣,只是一言不發的看著程偉,乖乖把球傳給了他.
程偉拿到球後,空氣似乎瞬間凝結了。
「難道是六步上籃?」
「恐怕還在其之上」
「那我們應當如何」
「執行開放性戰術」
「啥?」
「瞎雞巴打!」
看山是山,新手眼裡沒有規矩,只有瞎,這是第一重境界;看山不是山,高手胸中白雲蒼狗,變化萬千,這是第二重境界;看山還是山,超凡入聖后返璞歸真,便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可謂大成矣。
夕陽三人臨此絕境反而妙參造化,達到了無球無我、球我兩忘的境界。
程偉很快,但他真正可怕之處,並不是快。
他在等,他的可怕,便是「等」-----等對方露出破綻,露出弱點,等對方給他機會,他比世間所有人都能等,也等得更久。
一旦等到,他便會用自己的進攻,讓對方犯錯
但現在,他不知道還應不應該等。
因為這三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甚至不能說是站。他們之中甚至有人,開始玩起了手機。
在程偉看來,他們全身上下每一處似乎都是破綻,他們防守的每一個區域都是空門;自己的步伐彷彿可以隨便撕裂他們,撕裂任何一個位置。
但空門太多,反而變成了沒有空門。
場邊的程白遠遠瞧著,目光充滿了擔憂。他沒想到這三位中年人境界竟如此之高,甚至他沒覺得程偉有任何希望能打進這球----因為程偉簡直連出手機會都沒有。坐在一旁的獨臂老人同樣抱著憂慮的眼神,但他所擔心的對象,卻和程白不一樣.
天完全黑了
上方忽然有星閃過,米粒般的光點。然後光點自南向北,霎時間照亮了整個球場,也映入了人的眼眶.
原來已到了開燈的時間,燈在南方,而白亦谷的臉,是朝南的.
意料之外的強光射入了瞳孔,讓他沉靜的眼波起了一絲漣漪.雖然他的身子沒有動,但那「天地與立」的心境,此時卻有了一絲縫隙.
這當然不能算是一個好機會,但再壞的機會,也比沒有機會好.只要有機會,程偉就不會錯過.
他踏出了第一步.
白亦谷其實很快就適應了光線的變化,但只是一個眨眼,他便驚訝發現程偉右腿早已懸停在半空,正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放」向地面.
這一步很慢,就像嬰兒蹣跚學步,搖搖欲墜卻遲遲不肯落地.這一步看似稀鬆平常,但只要一刻尚未踏出,就好似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掛在空,讓在場之人皆感到莫名心悸.
先出手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
白亦谷就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也向前踏了一步.
但很快,他停下了腳步.
因為就在他抬腳的那一刻,程偉踏出了第二步.
沒人知道程偉是如何在第一步尚未落下的情況下走出第二步的.但此時每人都有所直覺,若是走錯一步,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走下一步了.
夜色中的燈若隱若現,球場一片沉寂.
風更大了,星群猶未升起.
程偉踏出了第三步
凌總的眼睛一直盯著程偉的雙腿,觀察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觀察得非常非常仔細.
程偉很慢,但卻找不出一絲破綻.與之相比,夕陽三人那天衣無縫的心境卻正以流水般的速度在慢慢消逝.
第四步已至,正好踏在弧頂之上.
於是凌總開始後退.
場邊老人微微嘆息,點燃了手中旱煙.
無聲處起驚雷,程偉第五步直接從弧頂踩入了罰球線之中,凌厲一腳踏破瀝青地板,也踏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黎叔也開始向後掠去.
第六步緊接而來,夕陽三人的防線瞬間變得支離破碎,離得最近的白亦谷更是嘴角流血、身形飄搖.
坐在場外的程白睜大了眼睛,顯得十分震驚.獨臂老人吸了口煙,悠悠地吐了出來:
「程華憑著六步上籃便已冠絕夕陽,想不到他弟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悟了那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技………」
一粒孤星從北方升起,點綴了黑暗.
第七步很快到了
街燈突然熄滅,天地間似乎有洪波湧起.呼嘯西風席捲了大地,模糊了視線.夜幕與孤樹搖搖欲墜,墜下人間.
凌總和黎叔一退再退,甚至已退出場外.風中的血還在飄蕩,很快又被吹散.所有事物都已後退,白亦谷卻不能後退,
因為他已無力後退.
相傳少林弟子練功到了「無矩」之境後,會手捧半噸鐵球,在泥潭中來回彳亍,直到行走如飛為止.後人稱此舉佛道之意皆有,謂之「天龍八步」是也.
唯我獨尊,天龍八步.
最後一步已經踏了出去.
方才的天地異象已歸於平靜,白亦谷像斷線風箏一般飛出場外,骨頭斷裂之聲隨即響起.在最後一步落地之時,皮球脫離程偉手中,慢悠悠向籃筐飄去,在場之人卻只能無奈目送其飄揚入網.
「還有誰嗎?」
程偉環視一圈,夕陽三人皆墜落在地,白亦谷更是肋骨斷裂,無法動彈.比賽似乎已無法進行,趙五兩甚至就要吩咐手下把勾機開進此地……
倏忽,方才熄滅的街燈又亮了起來.
忽明忽暗的煙火突然飄過球場中央,有位獨臂老人不知何時走入了場內,煙霧繚繞,看不見他滄桑的臉:
「你看,老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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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利用籃球場四周鐵絲網提高對抗控球能力
※神吐槽:泰倫·盧的一封辭職信(改編自《出師表》)
※內線兩種反卡位和切入移動技巧
※快速提升運球速度,解決過人難的問題
※德雷蒙德·格林:Win or D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