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停追問人生的意義,你將不會生活」

如果還沒有發明照相術,我們到戶外、相聚會做什麼來替代拍照呢?常常是,我出去轉了一天拍下一堆照片,然後用更多的時間裁剪修整它,用另一種眼光看它總是顯得有些病態的;電影《白日夢想家》里,西恩·潘飾演的攝影師尚恩在山中隱藏著拍攝罕見的雪豹,但當雪豹短暫地現身時,攝影師卻沒有忙著按下快門,而是屏住呼吸地觀察這種山中的精靈。

「如果我喜歡一個時刻,我不想讓相機讓我分心,我只想沉浸在那個時刻。」他這樣解釋。那個死在荒野的

是什麼讓我很難再沉浸當下了?拍照是為了什麼,珍藏「時刻」。但也曾經常和人講,我不喜歡拍照了,因為沒人看。一個需要按下快門的攝影師,是為了把眼前的景像傳遞給更多人,這剝奪了本屬於他自身的快感。

在多大程度上接納與剝奪掉現代文明、與他人的關係對我們的饋贈與剝削,是永存的矛盾。為了不受外界影響,那一個人就應該孤零零地突然誕生在一個絕對空白的空間內,只有那樣人才能完全自由地行事吧(但空白又何嘗不是一種環境?),而荒野就是一種更可見的「空白」。

扮演攝影師的西恩·潘還指導過一部很著名的文藝片《荒野生存》,愛這部電影的人會說:這是一部不管和什麼人什麼時候講起來,我都最愛的電影。不喜歡的人討厭的要命:矯情,傻逼。

很像《岡仁波齊》,有著宗教信仰的老人孩子,三跪九叩前去岡仁波齊朝聖,整部影片極弱的劇情衝突,戛然而止的結尾都在告訴觀眾朝聖的極度單調重複。他們是未開化的,有人會這樣想,畢竟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會想出科學、明晰的辦法來應對生活的困境,而不是寄希望於高高在上的神。

但除此之外呢,填充起他們一生的東西,和用金錢物質填充起的一生,僅僅從個人感受上來說,孰優孰劣?

《荒野生存》是根據真實的人物原型克里斯·麥坎德利斯為基礎的創造,這是一個無比熱愛托爾斯泰、梭羅、傑克·倫敦的年輕人,在度過了「浪費生命浪費金錢」的四年大學時光之後,他斬斷和過去的聯繫,更名為「亞歷克斯」開始流浪,並於1992年進入阿拉斯加荒野獨自生存,最終命喪荒野。

克里斯·麥坎德利斯

說他矯情、逃避、傻逼似乎都可以,但他並不是應付不了自己的人生,有一對普通但絕不至於過分的父母,儘管父子關係糟糕,但也不至於無法忍受;從小就很有商業頭腦,掙錢從來都不是問題,出發前還把24000美元捐了出去;與人相處時總能博得他人歡心,甚至有一位姑娘狂熱迷戀他。

而僅僅依靠十斤大米在野外獨自生活16星期也說明他生存的能力比大多數人都要強,用身邊的人話說他踐行著道德感很強的苦行僧生活,並不反社會,也沒有被社會拋棄,他的生活絕不絕望,他比大多數人都可渴望明白生活的意義。

多數人都要在成長後擺脫原來給定的位置,獨自建造在世界的定位,也許只是簡單的因為有著7個兄弟姐妹的克里斯無法再從家庭中、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看到生命中的獨特,所以他花了大量時間用來獨處,從16歲便開始獨自旅行,並慢慢地愛上了那少有人踏及的荒徑,無人聒噪時頭頂的天空,也逃開了他所厭惡的人類文明。

這註定是永遠矛盾的出走,他逃離現代文明,但最後的歸宿卻是命喪在他賴以為生的大巴里。他想要印證可以獨自生存,但一路上卻交了很多朋友幫助他,他在阿拉斯加也是依靠著文明中的獵槍求生。

移除狩獵、自拍、寫日記的克里斯

人類文明裡的偏見和虛偽,乃至那千篇一律的建築,一切宣傳的陳詞濫調,都讓這位更敏感偏執而又有激情的克里斯覺得會讓人失去本我。畢竟又有多少年輕人會心悅誠服地接納這社會給定的模樣?那些背起背包在路上苦不堪言的騎行者,在塵世隱居的人……渾身缺點,年輕、魯莽、躁動,憑藉著他們自己都看不清的邏輯去割裂原來的生活,荒野又有什麼,荒野製造出一種徹底割裂的效果。

雖然荒野承載不了生命的意義,但他會提供一個契機讓人更好地反思人類文明。我想,人類文明並不是過錯,它環環相扣地配合著容納了多數人正常的生活,正因為如此你只要身在其中,每一個縫隙便都被它纏繞。

移除克里斯的遺言

理解克里斯,便是理解沒有統一的慾望解決方式,步入荒野危及生命、耽誤前途,可他就是厭惡了那不會再悸動的生命,它根本不在乎肉體能否得到歡愉,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帶著激情出發,邏輯混沌,行事有時魯莽的克里斯,在生命只剩下十幾天地時候還在日記里寫下:100天!完成!他證明了自己,也在最後找到了流浪下去的出路。在他熱愛的托爾斯泰的書里,他給這段話划上線:

「他說,人生中唯一確定的幸福,就是為了他人而活。他是對的。在鄉間過著隱居的生活,善待那些善良而不太習慣接受別人幫助的人們;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然後享受休息、自然、書、音樂和鄰里之愛——這就是我對幸福的定義。在這些要素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個相互扶持的伴侶,有可能的話,一起養育孩子們——人生在世,夫復何求?」

如果克里斯回到了人類文明,我想,他還是會一個很棒的人,並且不再有那麼多的猶疑、壓抑,可以更自由地掙脫文明施加過來的常人無法迴避的束縛。但克里斯餓死了,這是結果,但他並不是去尋求死亡,阿拉斯加人、中年人給報道克里斯的《戶外》飛過來一篇篇信件,因為他最終的結局來指責克里斯,指責帶著並不中立口吻報道他的雜誌。

克里斯只是運氣不太好,困在阿拉斯加荒地的他,在等待著河水變淺好涉水過岸,但因為誤食可能以為生菌的馬鈴薯種子而導致身體極度虛弱,只不過幾天他就去世了。

「只有分享才能帶來真正的幸福」,電影的最後,甚至直接做出這樣直白的處理,克里斯真的是運氣不太好,而已吧,他用他的流浪提醒著別人真正去熱愛生命;但克里斯也用他的死亡提醒著別人,年輕總會有的魯莽。

幾日所見的是逼仄的居民樓,漸行漸遠的夢想,都做起微商的姐妹圈,守著一畝三分地顯示出的對生命的熱愛,為何總顯得那麼窩囊。像現在的我一樣,誰不是以為能逃開這一切。

年輕人都曾經躁動,也都要老去,多數老去的人沒有克里斯那般的勇氣和能力,所以他們更加激烈地批判克里斯的行為,以祭奠那個未曾付諸的人生,也讓那些後來的年輕人只好製造出更徹底的決裂,甚至沒有準備妥當,便貿然進入無情的大自然。

老去的人很難再理解這種走向荒野的無用,梭羅在《瓦爾登湖》里寫,我們未今生建造了房子,也為來生鑄造了墳墓。步至中年的人在身邊為自己建造好了充滿意義之物,人類文明給了他一切,或者說,他再也離不開了人類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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