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難解之憂,叫作旅行者的鄉愁

在土耳其的時候,深深體驗了一把什麼叫作「胃袋的鄉愁」。

我自己心裡有一條明顯的界限,若在以麵包大餅為主食的地方待上超過一個月,對米面的思念就會呈幾何級增長,尤其貪一碗清湯。麵包三明治吃得再多,仍舊沒有落胃的飽腹感,說白了,人啊,就是由他吃的食物所鑄成的。

受夠了烤肉大餅

土耳其烤肉帶來的新鮮感很快褪去,在伊斯坦布爾這樣的大都市選擇尚且豐富,大不了還有水果能餵飽自己,可來到中部山區的棉花堡小鎮,就只剩下無窮無盡、伴隨著絕望的飢餓感。

古羅馬人最早發現這處度假聖地,日積月累的鈣化沉澱,形成了一個個階梯狀的石灰岩池子,遠遠望去,整座山就像一朵巨大的棉花。達官貴人們來這裡泡溫泉做Spa,享受大自然的饋贈、安度晚年。

如今山頂還留有希拉波利斯古城的遺迹,大浴場、競技場、大劇院,一應俱全,相反,山下小鎮卻一片蕭條,一間中餐廳孤零零開著,黑色招牌上寫著「中日媳婦私房菜」。

胖胖的老闆娘是台灣人,她告訴我們,多年前也是一名背包客,一路走到棉花堡,遇到了現在的丈夫,於是就紮根下來。

浪漫的總是開頭,現實卻是困獸之鬥,「我這把年紀,回台灣也不知道能做什麼,壓力很大,但在這裡嘛,又擔心女兒的教育。」

鎮上只有一間初中,距離最近的大城市有20多公里。至於棉花堡?一旦成了家門口的風景,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座山。

餐廳提供定食,老闆娘推薦了清燉牛肉麵和黑胡椒炒麵套餐,搭配兩個小菜、一碗湯和水果,價格並不便宜,

「你們知道從台灣帶一瓶正宗的芝麻油要花多少代價么?土耳其又老是爆炸,遊客少了一半,生意真是不好做。」

黑胡椒炒麵

我像對待矜貴的魚子醬一樣細細品味起來,麵條是手擀的,湯用牛骨認真熬出來,撒了香蔥和芝麻,老闆娘見我把湯喝得一滴不剩,立刻露出狡黠的眼光,

「吃完舒服吧,在這裡住了那麼多年,你看我身材都跟土耳其大媽差不多了,但還是吃不慣他們的東西,只好自學做中餐。」

救命的清燉牛肉麵

這種孤獨可想而知,語言不通、文化不同,都可以靠後天努力來彌補,唯獨吃不到一起去才是硬傷。

米原萬里小姐寫過一本隨筆集《旅行者的早餐》,她是日本著名的俄語同傳,少女時代在布拉格度過,飲食環境截然不同,把一家人逼得只好自力更生。

他們是這麼乾的:將麵包粉和啤酒混合發酵後做米糠,用來腌黃瓜和胡蘿蔔;把細義大利面煮熟後蘸醬油湯汁,變成「意式蕎麥麵」。

最誇張的時候,米原會跟朋友玩一種叫「假裝吃到壽司」的遊戲,像小朋友過家家,用臆想和幻覺來填補無論如何也吃不到的痛苦。

在印度用土豆和胡蘿蔔做過假的三文魚壽司

曾在波蘭生活過七年的工藤久代更有想像力,她在著作《華沙貧窮物語》里提到:

在魚貝博覽會上與主辦方交涉,拜託展覽結束後把鰻魚和墨魚等展品賣給她,然後回家做成烤魚和天婦羅;

去郊外遠足時看到農戶的院子里開著梅花,就立即和主人商量,請他在果實成熟時分給自己一點,然後做成梅干。

一碗牛肉麵解了我們兩三天的鄉愁,下一站卡帕多奇亞又是重災區。仙女煙囪、熱氣球、洞窟酒店,所有這些奇觀加起來,都抵不過一碗蛋炒飯的銷魂。

每天晚上,我們躺在酒店頂樓的露台上圍爐夜話,仰頭是閃亮到近乎失真的繁星、四周是童話般怪異的石頭煙囪,宛如掉進了神秘的異度空間,唯獨肚子欲求不滿。

我們談論著日本的豬排飯、韓國的海鮮鍋、新疆的羊肉面,此刻就算是來一碗青菜白粥,也好過乾巴巴的大餅烤肉。

這就是一場旅行的正反面,有人在自己的卧室就能夠進行一場足不出戶的有趣旅行,也有人像我們一樣,不斷地讓身體遠行,精神上卻始終依附著故鄉的味道。

可怕的21世紀,世界哪裡還有什麼神秘可言,旅行就是用漂泊經驗來換取豐富的情感體驗,比如,棉花堡小城的一碗美味牛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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