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肉側寫

你有科學,我有神功

唐國強老師給人印象大多都是氣度恢宏的皇帝相,從元始天尊演到雍正爺,串起上下五千年。這幾年靠著彈幕網對諸葛亮的二次創作,唐老師又開著挖掘機重新進入到大眾的視線。年輕人知道唐老師變著花得diss王司徒老爺子,但很少知道唐老師也曾是頂著「奶油小生」名號而走紅的小鮮肉。

一部《小花》讓唐老師和陳冲紅遍全國,唐老師喜歡吃蛋糕,陳老師給唐老師過生日的時候便送他一個奶油蛋糕,不知道陳老師是臨時起興還是蓄謀已久,便賜給了皮膚很好的唐老師「奶油小生」的稱號。

但隨著日本電影《追捕》的播出,萬千少女都迷上陽剛的男子漢高倉健,奶油小生這個有些寵溺的昵稱便顯得有些陰性。在那個年代,好看的男人可以形成文化浪潮,但卻難以成為氣候,因為那個年代,唐老師這鮮肉定位並非刻意經營,只是造化弄人。

當然現在提起唐老師來,都是王侯將相和說唱達人了,誰還記得那個奶油小生。

隨著吳京的《戰狼2》的火爆,男子漢似乎又有回春的徵兆,在這股硬漢的熱潮中,小鮮肉順理成章得受到了非議和蔑視,這是一種循環,當然硬漢是否風靡打破鮮肉的壟斷,目前還不得知。

其實早早在《戰狼2》之前,「育良書記」張志堅就怒斥小鮮肉不配天價片酬,馮導又調侃小鮮肉太娘,看上去叫人大快人心。

當然對於鮮肉的非議不是憑空而來的,除了外部所謂的審美疲勞,在產業內部,它多少也是國產電影產業遭受波動而產生漣漪和指涉。2015年9月,中國電影集團與美國電影協會簽署了《分賬影片進口發行合作協議》,其實早在2012年,中美雙方就簽訂了《中美雙方就解決WTO電影相關問題的諒解備忘錄》,為本該就在2015年就到期的國產保護月續了三年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本該是國產保護月終結的2015年,國產電影票房卻迎來了井噴和熱潮,《捉妖記》將近24億的票房打敗了《速度與激情7》,像是國產片對於西方不平等條約的抗議。其他電影也有驚人表現,《尋龍訣》16.79億,《港囧》16.2億,《夏洛特煩惱》14.39億,甚至模仿港片賀歲堆砌明星效應的《煎餅俠》都有11億的票房。

在這個本該敏感的2015年,國產票房的爆炸多少有點民族意識抬頭,和對西方文化勢力政治打壓的意思。

這讓我想起《東方不敗風雲再起》里,東方不敗面對西洋火炮毫無畏懼,伸手抓子彈的雷人場景,尤其是他表演結束時竟然還稱道 「你有科學,我有奇功!」 。

這樣看來似乎2015年我們的中華神功真能抵擋西方的子彈,但東方不敗畢竟是閹人,如同那年票房的爆炸,實則有注水的嫌疑,這是盲目的文化回歸而進行的自我閹割。

2016年中國電影票房並未年初預期的那樣突破600億,最終成績停留454.9億,從過去4年平均增速30%跌至3.22%。由小鮮肉主演的電影票房這一年也水準平平,其中郭敬明導演的《爵跡》便是此中代表。加之國內審核機構對於票房注水的排查,國產電影「不男不女,東方不敗」的窘境開始暴露,如同小鮮肉陰柔的面相。

於是一些不和諧的聲音產生了,人們將電影質量的低下歸咎於鮮肉。但實際上在2015年的票房盛世,業界鮮有人對鮮肉開炮,馮小剛導演對李易峰和吳亦凡在電影的表現甚至讚美不已。即使在2017年的今天,一些業界大佬就算抨擊鮮肉,出於對自己前途和事業的考慮,也不會指名道姓。這樣看來,業界大佬對於鮮肉的說辭責難看上去更像是出於社會風向而不得不做出的表態。這也是心態上自我閹割一種映射,當然也是人之常情。

實際上讓他們焦慮的不是鮮肉低下的表演質量,而是面對全面開放進口片引進的政策,和市場資源分配問題。大電影公司還好,他們可以通過壟斷經營和控制放映,但一些資歷和背景有限的電影人難免困惑焦慮,對於行業的尊爵方領自然不敢撻伐,只能指桑罵槐遷怒於鮮肉。

對待鮮肉就像武林人士對待魔教的東方不敗,在他得勢的時候,我們只能恭維得喊出「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在他去勢的時候,我們就都統統當起了任我行罵他是個死人妖。

小S的梗

最早提出小鮮肉這個概念似乎無跡可查,但實際上如果你熟悉台灣老牌綜藝節目《康熙來了》,應該不會對這個詞陌生。小s在節目里常常以鮮肉形容擁有健碩身體的男藝人一邊毫無忌憚得大吃他們的豆腐,《康熙來了》這檔節目的主持人十分有意思,蔡康永溫文儒雅,話雖犀利卻沒有攻勢,點到為止像個女人。照道理他的搭檔應該是個能言會道,幽默風趣偶爾會打打黃腔的男人。但他的搭檔卻是個小巧玲瓏的看上去毫無招架的女人。

虧在小s機靈絕頂,如果說早期小s還靠著老派的自我貶損來製造節目效果,為蔡康永打打輔助。當節目打開知名度並獲得穩定收視的時候,小s就收起了諧星那套扮丑的陳詞濫調,攻勢也逐漸兇猛彪悍起來,對待男藝人就像是對待男寵,言語上的挑逗加上身體力行的揩油行為,這種脫線的舉止非但沒有令人反感,反而讓人捧腹。

從某種意義上(拋開節目效果),小s在男人面前的得勢,可看作母權放歸的信號。人們喜聞樂見看到高大帥氣的男藝人在小s面前失去了平日的陽剛和正經,在小s大膽的攻勢下頻頻露怯。加上小s很會善用資歷上的優勢,那些剛出道的美少年往往不知道在她面前該分寸如何,敢怒不敢言。活像一塊在砧板上待宰的肉。

小s的綜藝智慧就是為男人去「勢」,在男人面前,她總是處於得勢的一方,也可以解釋她在為蔡康永扮演男人的角色,這種身份的重置亦可看做女權意識的崛起。

所以小鮮肉也亦可看成女權意識崛起,一種自下而上主動選擇的視覺產物。女人被動嫁娶的關係,在小鮮肉這裡得到反轉,她們有了選擇權。小鮮肉應該感謝s這麼多年在潛意識上為觀眾做了規劃。

(只可惜《康熙來了》這種身份置換的價值鮮少有人察覺,這也是蔡康永和小s不能拆開的原因,他們單飛的節目食之無味,失去了可玩味的核心)

現實的倒影

隨著中國物質的騰飛,國際上地位的崛起,房價誠然讓一部人無家可歸,也的確讓一部人身價倍長,更加得「安得廣廈千萬間」,我們逐漸習慣了以「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來看待所有的社會活動。我們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盛世。然而陽光照到的地方越多,隨之產生得陰影也越大。

一部分人在陽光下修身養性,一部分人在陰影下滋生主義——女權主義、消費主義、多元價值、辛辣不斷、咸濕不止。

老派藝人雖是影視的質保,但不是收視票房的保證。這個時代注重物質,注重多元價值,人的身份也越趨的複雜,不像從前僅僅靠一份專業性來獲得和客觀價值的綁定。或者說,物質主義的代價就是讓明確的價值虛無化。尤其是藝人,越來越商品化,這是大勢所趨。

我們可以看到,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影視作品也相應得在逐漸淡化專業性和客觀性。例如《全民目擊》對於大陸律師專業的架空,《記憶大師》對於國家城市的架空。地域性和民族性已經不是中國電影創作的首要表達了。為了故事的成立,甚至可以拋棄寫實的視覺元素,完全依靠想像。

《小時代》里知識分子和長相俊美的人社會地位之高令人咋舌,《港囧》里對於香港的解構重置看上去更像是為了配合老港歌的出現而製造出的律點,這剝削了電影的表達。

經歷過時代變革,傳統老藝人看不慣以上這些太正常不過,但年輕人可以欣賞這種電影,因為他們沒有歷史記憶(包括我),不會把電影看成是生活的切面,不會大談演技,鞭打鮮肉。這是國產電影淡化生活與我們審美交錯產生的異位關係,大家彼此成全罷了。

許多人認為這種有意得淡化和迴避是對審核方的妥協,但一部《鋼的琴》還是些許能說明一些問題,這部電影對於浪漫和現實的順滑結合,也突出了其他電影有意迴避底層與懶惰的架空思維。

(即使稍許精良的作品也存在這個問題。從十幾年前的《獨自等待》到近年的《老炮》,主題都是回歸或珍惜眼前人,但最終的歸宿卻都是個體戶,一個古董店一個酒吧,談生活卻不談保障,為了浪漫在現實層面做了妥協,稍顯遺憾。這點《鋼的琴》做得尤為的好)

在這種淡化現實的過程中,人們與其被動接受,倒不如主動選擇。

男人在日本選擇女人,女人在韓國選擇男人,既然都是虛無魔幻,何不拉開距離。況且日韓影視又尤為重視身份定位和專業客觀,人們在這兩國的影視作品裡選擇回歸生活找到宣洩的出口也不難理解。

小鮮肉由此從日韓遠渡國內,從而也促進了國內偶像文化的繁榮。日本國民偶像akb48有了國內姊妹版snh48,韓團的幾位中國成員也陸續回國。相對於和時代脫節愛說教的老派明星,年輕人自然更傾向年輕的偶像。加上之後幾年政策上的文化反傾銷,也為李易峰,陳偉霆,楊洋等本土明星提供了走紅的機會。

無神論

我們常常覺得小鮮肉受歡迎是因為那副皮囊,也順勢總結他們僅僅是空有其表。但我們忽略了他們真正得勢的原因,誠然一副好的皮囊是博得關注的資本,但小鮮肉們對於時間的敏感,對於自身空間的經營值得注目。總得來說,相對於老藝人的脫節,他們很熱衷對於這個時代的契合,以便適應迅速變化的文化風向。微博,微信,段子,自嘲,直播,無所不用其極得向大眾庸俗靠攏。

像《百鳥朝鳳》這類的電影的失敗,不是因為鮮肉搶佔了市場污染了群眾審美,而是這種宣揚回歸傳統的道德電影是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

年輕人更願意看到與陽光並置的陰影下所滋生的險惡與俗塵,他們無法從《百鳥朝鳳》這類電影獲得共情,電影投資人方勵那一跪,在我看來不是投降,而是徹底服了這功利的世界。嚴肅電影若沒有與現實的嫁接和面對對立面反諷的勇氣,而是一味得追溯歷史傷痕無所建樹,這種窩囊電影是無法讓觀者動情的。

因為這個時代早就沒有了神,你還在企圖在電影里塑造一種正統價值觀,那真是自尋死路。《湄公河》這種主旋律電影沒有超現實的槍戰和彭于晏,又有多少人會去看呢。

現在的年輕演員早已不同於過去,他們也鍾愛表演與舞台,但不會自視甚高,更不會把自己捧上神壇。這個多元時代,一切言志文本都無法蓋棺定論,神壇是坐不穩的,還如做一塊凡胎鮮肉。男神,女神只是媒體與藝人之間的互相恭維,更似一種敬語,它具有時效性,但神是永恆,怎麼會受時間束縛,所以哪來什麼真正的男神女神。

王家衛走下神壇監製了《擺渡人》,周星馳走下神壇導演了《美人魚》,這些通過香港本土環境與文化自省的藝術家,也紛紛迎合內地短暫的流行風向,紛紛虛構了他們假象的內地語鏡,這種水土不服並未對觀眾造成觀影困擾,觀眾早已習慣無現實根基的電影,他們批判得只是故事而非意識形態。

明星曾經還是高高在上,舊好萊塢體制的明星安於大電影公司為他們打造的形象。中國走的是蘇聯的路子,演員脫胎於舞台,明星看上去更像是他們身份而非職業,因為即使脫離電影,仍有舞台為他們準備,可直接面對觀眾,自以專業性為傲。他們像是藝術家,神秘,與群眾保持距離。

小鮮肉偶像類的藝人就無守舊觀念,他們牢牢掌握時代命脈,而非孤芳自賞。

曾幾何時,網路明星不過是活在主流陰影下滋生的附屬,代表群眾微薄的自主權,是上不了檯面可憐巴巴的次文化。十多年前,有個叫「天仙妹妹」爆紅網路,她非自發出現,而是有人刻意推廣,他叫浪兄。

他早在網路尚未被納入媒體主流的時候,就在一檔上海財節目里宣稱,未來中國會進入自媒體時代,那個時候手機可以拍照拍視頻並上傳網路,人人都可以通過網路走紅,每個人都是明星。當時這番言論並未引起浪潮,換來的只是嘉賓的質疑和觀眾的訕笑。

現在誰還敢小看群眾自主的選擇?這種自發的娛樂形式,也在某種意義上抹殺了造神運動。觀眾無意背負藝術家的自省,最多和電影傳達的意識形態達成某種共識,此外你不能對觀眾要求更多了。

《古惑仔—龍爭虎鬥》最後陳浩南打敗了司徒浩南,證明銅鑼灣只有一個「浩南」,這是造神之舉,證明神的唯一性(政治也亦可解讀只有一個中國,兩岸不分家,在此不做討論)。加上陳浩南每一集都會失去一個至親,唯獨他活著,這印證了約瑟夫.坎貝爾的《千面英雄》,英雄只有一個,招惹浩南往往沒有好結果,褻瀆神的人必種惡果,《古惑仔—隻手遮天》烏鴉摔碎了關公,也就預示他必將因為褻瀆遭受惡果。

而到了新千年的《江湖告急》,神就走下神壇了,梁家輝扮演的古惑仔老大,好色下流,脫下老大架子,也與凡人無異。其中最有意味的是黃秋生扮演的關公,竟然私下下凡,只為響應梁家輝平日的供拜,然後關公的解釋是,只是偶爾顯顯靈,你不過撞大運,這讓關公的神格盡損。最後還讓關公演了一出思凡的戲碼,關公竟說當年千里送嫂時竟喜歡上了大嫂。看來神是該下台了。

新千年後,獲取娛樂的方式越來越多,電影早已不是高高在上娛樂的中心勢力。到了如今更甚,娛樂選擇的自主方式大行其道,人人都可自娛自樂,小鮮肉不過是拒絕文化回歸的產物。更多年輕人和青少年掌握了娛樂的主動權,鮮肉不過是配合表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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