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奇幻之旅｜15. 酒神和公主的童話，以暴制暴的半獸人

上一期我們講到，但丁和維老師為了適應地獄深層這越來越濃的臭氣，在一塊墓碑後待了好久。

為了不浪費時間，維老師索性將馬上就要到的7、8、9三層的地獄結構給但丁仔細講了講（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

別說，維老師就是有智慧，等全部講完，他們這二位也終於達到了久入鮑魚之肆不覺其臭的境界。既然如此，抓緊趕路為上！

只見前方一段陡峭的懸崖，險峻難行，他們二人只好互相扶持著，慢慢走下這驚心動魄的塌方之路。

但丁正顫顫巍巍地走著，還要提防著頭上不時滾下的大石，突然，有一隻牛頭人身的怪物，搖頭擺尾大吼著跳了出來！

但丁神曲地獄第十二首 Dante Hell XII，by William Blake

但丁驚魂未定，走遍江湖的維老師可一眼就認了出來，原來，這就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克里特島的怪物——米諾陶。地獄這一層的入口，就由他來負責鎮守。

這個米諾陶，說來也有個悲慘的身世。就像我們講過的希臘神話中好多無辜的生靈一樣，他的悲劇也完全是天神和國王任性的結果。

話說古代克里特島有位國王叫米諾斯，我們對他可是太熟悉了，但丁進入地獄沒多久的時候，見到了一位身體巨大，尾巴也很長的地獄判官（點這裡點這裡複習），他會根據亡者的生平，鐵面無私地決定將其扔進哪一層地獄。這位判官大人就是米諾斯Minos，在神話故事中，他是宙斯和人類公主歐羅巴生的孩子。

《神曲地獄篇》第5首 Canto V: There Minos stands, Illustrated by Gustave Doré, 1857

米諾斯年輕時，為了和他的兄弟們爭奪地中海的統治權，曾經向海神波塞冬祈禱，求波塞冬賜予他一頭美麗的白公牛，象徵天神們對他的支持。米諾斯暗暗許諾，如果得到了神的眷顧，他必定能戰勝兄弟們成為克里特的國王。那樣，他一定會將這頭白牛作為給海神的祭品，殺掉酬神。

大概他這番心聲，真的打動了海神，當然，也許是海神本來就挺欣賞米諾斯，聽了這番話，更是受用。於是，在他當時無比虔誠的祈禱中，海神果然在地中海掀起了滾滾泡沫，泡沫中浮出的，正是米諾斯所期盼的一頭非常美麗的白牛。

目睹了這樣的神跡，克里特的凡人們唯有五體投地讚頌天神的眷顧，米諾斯當之無愧地成為了克里特島的國王。

然而，這頭神賜的白牛實在是太稀有太美麗了。人們都說，只有最高地位的國王，才配和神一樣擁有它。

米諾斯這樣一身正氣的國王大人，也沉醉在這白牛的美麗以及它所能象徵的尊貴中了。

終於，到了與神約定的祭祀之日，誰也沒想到，米諾斯默默地背棄了誓言，他竟然用另一頭普通的牛代替這頭白牛，獻給了海神！

自然，當收到貨不對版的祭品時，尊貴的波塞冬立刻被這人類狂妄、無知且毫無信用的舉動激怒了，他要報復這不知好歹的人類！

咱們的波塞冬，選擇了一個非常奇葩的報復手段。

他令米諾斯的妻子帕西法厄Pasiphae愛上了那頭白牛。

是的。能操縱人類頭腦的天神，讓一個王后，深深地迷戀上了一頭公牛。在這種愛欲的驅使下，王后帕西法厄裝扮成一頭母牛，爬進了公牛的牛欄，懷了孕，後來生下了一個牛頭人身的小怪物。

帕西法厄 Pasiphae ，1954by Andre Masson

你別說，希臘神話里的天神，確實都有這麼一種鬧著玩的心態，說直白點，就像小學生的惡作劇一樣。米諾斯的天神爸爸宙斯，當初就是化作一頭美麗的公牛，擄走了他的媽媽歐羅巴。波塞冬對國王米諾斯選擇這種懲罰，確實暗藏著他身世的諷刺，還真是特別惡趣味。

頭頂一片綠草原的米諾斯看著自己王后的這個產物，考慮到自己對天神不仗義在先，又沒這個實力跟波塞冬直接懟回去，也只好選擇原諒王后了。既然是神的惡作劇，怎麼也得把這娃養大吧。

於是，這娃從此得了個名叫米諾陶Minotaur，也就是「米諾斯的牛」的意思。只能說，當時地中海人民真是太喜歡牛了。

可誰知道，這個小孩子越長越野性，越長越兇殘，終於，他的野性徹底爆發了！某一天，他開始吃人了！國王和王后也失去了耐心，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敢輕舉妄動，而是祈求了神諭，按照神的指點造了一座迷宮，把小怪物放在中心不要出來禍害百姓。

米諾陶 The Minotaur，1885，by George Frederic Watts （看著還是挺可憐的）

可又要滿足小怪物這兇殘的需求，怎麼辦呢？正好，當時希臘已經被克里特武力征服了，這個任務就交給希臘吧！

米諾斯下旨，要求希臘每9年進貢7對年輕男女來給小怪物打牙祭。這位問了，那小怪物平時呢？可能吃草吧……也怪可憐的，9年才能吃次肉，吃一次管9年。

國破山河在的希臘，只能承擔起這個殘酷又屈辱的任務。但是，到了第三次進貢的時候，希臘王子，英雄忒修斯Theseus對此已經忍無可忍，決定為民除害解救他的人民，於是他自告奮勇加入了進貢的隊伍。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克里特。國王米諾斯的女兒，美麗純潔的阿里阿德涅Ariadne居然從這個牛糧外賣的隊伍中，一下就愛上了英武帥氣的希臘王子。

為愛痴狂的少女，捨不得讓這情郎被自己的牛弟弟吃掉，她偷偷交給忒修斯一個長長長長的大線團，囑託他在迷宮入口就繫上一端不至於迷失方向，還送給他一把大寶劍，防身還是攻擊就隨他心意了。

阿里阿德涅將線團贈與忒修斯 Ariadne giving some thread to Theseus to leave Labyrinth, by Pelagius Palagi

忒修斯開了外掛，果然在迷宮中所向披靡，成功斬殺了牛頭怪物米諾陶，然後靠著線團的指引，帶著他的夥伴們逃出了迷宮，也沒忘記帶上助他一臂之力的公主阿里阿德涅，踏上了回希臘的航船。

迷宮中的忒修斯與米諾陶 Theseus and the Minotaur in the Labyrinth，1861，by Edward Burne-Jones（拉斐爾前派雖然追求唯美，但有時候還是很中二的……）

然而，這故事往下的走向又變得詭異了。

按說應該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了嘛，可誰知，這航船停泊在納克索斯島時，趁著公主下船休息小睡之際，忒修斯居然開船跑了！

怎麼解釋呢？難道是他不愛她？那說就好了嘛，好聚好散，日後好相見……幹啥要用這種玩失蹤的下流做法呢？這不跟埃涅阿斯偷偷離開蒂朵女王一樣沒種嗎（複習點這裡點這裡）？

當阿里阿德涅醒來時，發現情郎的船已經遠去了，自己被扔在一個陌生的島上，這簡直比蒂朵還慘啊！

阿里阿德涅 Ariadne，1898，by 沃特豪斯 John William Waterhouse （都是拉斐爾前派，沃老闆這個感覺就唯美多了。）

不過，命運對這位公主還算公道。就在她彷徨無助的時候，宙斯的兒子，只負責開心和快樂的酒神狄奧尼索斯Dionysos（他還有個羅馬名字叫巴克斯Bacchus）發現了這位美麗少女，頓時傾倒於她的風采，從天上取了黃金的頭冠，求她成為他的妻子。

巴克斯與阿里阿德涅 Bacchus and Ariadne，1520~1523，by 提香 Tiziano

這張畫很熱鬧很喜慶，是提香應費拉拉公爵的委託，專門為公爵大人的宅邸所做，估計公爵也是想要個跟年畫差不多的吉利畫吧。

左一是還有那麼點倉皇失措的公主，披著粉床單的酒神同學看到美人這個一見鍾情啊~激動地從他的戰車一下就跳出來了。兩隻豹子呢，是酒神的寵物+戰車發動機，這兩隻一對眼神兒，嘿，爹地要給咱們找個媽！

右邊敲鑼打鼓的是酒神的男女跟班，中間這個小小的薩提爾太可愛了，長著小羊腿，牽著個牛頭——生吃酒肉可是酒神祭中的基本活動。左上角天空中的星星，就是酒神準備送給公主的金冠。

你別說，這位酒神同學比起忒修斯可是靠譜多了！

也難怪，酒神狄奧尼索斯和各位苦逼的人間英雄們不同，儘管身世也是很坎坷，但回歸奧林匹亞後，在父親宙斯的安排下，他的職責就是造酒、歡樂、豐饒和愛欲。

人們都喜歡他，古希臘人用宴會、遊行、縱情狂歡的方式來慶祝他的節日——酒神節，女信徒們用近乎瘋狂的，希臘最初的戲劇，也是用來在酒神節上表演的。現代的狂歡節，多多少少也是古代酒神節的一個沿襲。

總之，在上天的眷顧下，美麗的少女阿里阿德涅和浪蕩不羈的酒神相愛了，兩個人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而作為一個凡人，她終有一死。在她死去的時候，狄奧尼索斯手持他們愛情的信物——金冠悲痛欲絕。而就在這時，這金冠從他的手中飄起，遙遙升上了天空，化作了有著7顆閃耀明星的北冕座……

啊，講了這麼久神話，如此浪漫纏綿的太少見了。簡直就是童話故事喲。

不過話說回來，狄奧尼索斯雖然最愛阿里阿德涅，但他還是情人無數的，畢竟在酒神的世界觀里，反映的是古代社會最重要的豐饒、歡愉與生殖——生生不息，繁榮昌盛。

半人半牛的米諾陶和他這姐姐比起來，也真是夠慘了。活著的時候被視為怪物關在迷宮中，死了也不得安眠，日日夜夜都守在這臭氣衝天的迪斯城當保安。當他看到維吉爾和但丁這師徒二人出現在眼前時，頓時狂燥起來，像一個怒火中燒的人，開始啃咬自己。

這個場面，也是非常恐怖的了。

咱們的維老師，見狀向他喝道：「你以為這個人是曾經斬殺你的雅典公爵忒修斯嗎？滾開吧畜生，這個人可不是你姐姐曾經幫助過的那個王子，而是奉上天的意志，來看你們在地獄中是如何遭受懲罰的。」

似乎是戳到了米諾陶的痛處，牛頭怪在這番刺激下向四周狂奔起來。

維吉爾和但丁，趁著公牛跑開讓出入口的時候，趕緊踩著那些半塌方的碎石走了下去。

維老師感慨道：「上次我也曾進入這迪斯城，還帶出了一個靈魂，那是還是古羅馬時期，這個地方還未塌方。如果我記得不錯，應該是耶穌基督死後，從林勃中帶出那些先賢時（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天地感受到他的大愛，就連這麼深入的峽谷都震動起來，才變成了這番樣子。你看，下面就是這第一環，對於傷害他人的懲罰所在的血河。」

但丁放眼望去，這地獄第七層的第一環，果然是由一條寬闊卻又恐怖的血河構成。

原來，對於那些用暴力剝奪他人生命，掠奪他人財產的兇手，上帝給予了他們無情的懲罰：被扔在沸騰的血河中，永永遠遠不斷煮著。

這河流就是受害者無辜流出的血，火則是受害者的不斷燃燒的怒火。

血河之外，是無數肯陶爾也就是半人馬在奔跑，他們身上帶著弓箭，彷彿是在人世間外出打獵一般。

他們的任務，就是看守這些在血河中掙扎的罪人。根據罪孽的輕重，罪人們所在的深度是不同的。只要有誰試圖從血水中冒出，躲避應有的煎熬，肯陶爾就放出箭去，將他射回原處。

《神曲地獄篇》第12首 Inferno Canto 12，Illustrated by Gustave Doré, 1857

這些半人馬，本來是希臘神話中一個不可思議的物種。他們身材高大，人頭馬身，驍勇善戰而又殘忍暴躁。人性和獸性混合在一起，經常做出殘暴或放蕩的勾當。他們出現在這裡看守暴力犯，正符合了「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的地獄準則。

這時，從這些半人馬中，走出三位格外偉岸的首領，最矚目的一位，就是大賢者喀戎。

我們之前講過阿波羅曾將他的醫神兒子交給喀戎養育（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實際上，阿喀琉斯、伊阿宋、甚至大力士赫拉克勒斯也全都是喀戎的學生，就連砍殺了牛頭怪米諾陶的忒修斯，也曾經拜在他的門下。喀戎和一般所認為野蠻的半人馬不同，是有著高貴教養和頂級戰鬥力的偉大戰士。

喀戎教育阿喀琉斯 Léducation dAchille，1785，by Bénigne Gagneraux

首席發言人維老師告訴喀戎，但丁是個蒙神差遣進入地獄進行訪問的大活人，也請喀戎派一位半人馬幫忙介紹一下此地的情況，再帶著但丁飛越這條沒有渡船的血河。

智慧的喀戎端詳了他們一陣，准許了這個請求。他派一位半人馬作為導遊+司機，領著這二位好好觀賞一下此地風光。

在這位半人馬的帶領下，但丁看到這條血紅的大河中，那些被煮沸的靈魂不斷發出慘叫，河水最深處，血水幾乎沒到罪人的頭頂，他們掙扎，哭喊，嗚咽……只要稍稍露出頭來，就被肯陶爾放出的利箭射中，又跌入沸騰的血水中……

那麼，這裡到底是什麼人，會遭受這樣的懲罰呢？他們都曾做出了怎樣的殘暴之舉呢？

吼吼，咱們下期再說。

題圖：巴克斯與阿里阿德涅（局部），Bacchus and Ariadne，by Eustache Le Sueur，1640

但丁的奇幻之旅——目錄

1. 但丁為什麼要寫《神曲》？地獄和天堂到底什麼樣？

2.《神曲》一開篇，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為什麼要做但丁的導遊？但丁的女神又為何給他安排這場旅行？

3. 埃涅阿斯是誰？為什麼他也曾以肉身到過地獄？奧德賽和他有著怎樣的糾葛？

4. 天使為什麼會變成魔鬼？冥河之外的那些靈魂為什麼連地獄都不配進？

5. 地獄第一層：林勃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在這裡並不會受苦？

6. 地獄第二層：犯淫邪罪者，以及地獄判官。

7. 地獄第三層：貪食者，以及妖怪家族，還有星巴克。

8. 地獄第四層：守財奴，敗家子，以及財神和冥王家族。

9. 地獄第五層之一：憤怒者，以及命運女神。

10. 地獄第五層之二：憤怒者，跋扈者，以及沼澤船夫和阿波羅的愛恨糾葛。

11. 地獄第六層之一：狄斯城，復仇女神與美杜莎。

12. 地獄第六層之二：伊壁鳩魯是誰？他是異端還是小清新？

13. 地獄第六層之三：異端邪說，還是政治傾軋？教皇黨與皇帝黨。

14. 地獄第七層之一：暴力犯的三種形式，以及索多瑪城。

謝謝觀看，我是@珊珊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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