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師的恥辱，小青年的憤怒

1

今天是一點閑聊。

主持人有兩種，一種弄哭別人，一種弄哭自己。前者如朱軍，後者如何炅。

何老師最近哭上了微博熱搜，again。這一回，他是為之前在某檔綜藝節目中的發飆自責，反省自己不該在節目中對選手發脾氣，應體諒他們排練的困難和比賽的辛苦。說到動情之處，何炅哽咽落淚，稱這是「職業生涯中的一個恥辱」。

關於那期節目，我也看過片段。選手們對比賽結果不服，幾名選手進而產生激烈爭執，一名有國腳潛質的選手還將地上的外套一腳踢飛，以示發泄。整個過程中，何炅連喊三個「停」字無人理會，最終吼出一聲「你們太讓我失望了」，並在宣布本場比賽無人晉級後憤然離場。

在看到何炅將此事稱為「恥辱」之後，我反覆思考著這個詞。在我的判斷中，他在事件中的表現遠沒有差到要用「恥辱」來形容的地步，我甚至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麼感到恥辱。

把何炅在事件中的表現拆解，似乎是環環相扣的四個部分：

• 第一部分：何炅喊停，維護現場秩序，這似乎是主持人分內之事；
• 第二部分：何炅稱選手們令他失望。這是一句帶有情感審判意味的話，也許會讓一些選手不舒服。縱然情感審判造成的傷害較難挽回，但何炅和選手之間並沒有什麼親密關係，傷害有限，至多只能算有微小過錯；
• 第三部分：何炅宣布無人晉級，懲罰在台上肆意爭執的選手。假如他確有這樣的權力，那也無可厚非；
• 第四部分：何炅離場中斷節目錄製。這是他個人的情緒表達，鑒於該節目是一檔錄播節目，離場恐怕並不會造成什麼惡劣影響，反而對冷靜選手的情緒有好處。

因此，唯一稱得上是過錯且損失不可挽回的，恐怕只有那句「你們太讓我失望了」。加上何炅在自責中提到自己對選手理解不夠，我似乎開始接受一個此前從沒考慮過的解釋：何炅是在為自己沒有充分了解選手而感到恥辱，他認為自己發脾氣是因他不了解選手而導致的主持失誤。

他把這起事件的帳認認真真地算在了自己頭上。

我只能說，這實在是太聖潔了。

2

「恥辱」這個詞，並不是一個絕對概念。今天，如果讓一個出入高級寫字樓的白領去菜市場撿剩菜吃，他會覺得恥辱，但換個身份或者換個時代，撿剩菜並不一定就是恥辱，說不定還有可能是聰明、勤奮甚至幸運的象徵。

比如在周星馳的電影《武狀元蘇乞兒》中，蘇燦作為廣州提督之子，與父親雙雙被貶為乞丐，流落街頭之際，一群士兵經過將蘇燦捉住，威脅其父吃一碗狗飯。起初，蘇燦與父親都感到恥辱，但在狠心吃下第一口之後，很久沒吃過飽飯的父子二人對這碗飯讚不絕口，一根肉絲更是被稱作肉排，要對半分食，才能彰顯它的寶貴。

你看，恥辱這個詞不是那麼好談的，它根據每一個人的底線因人而異，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下，底線都是忽高忽低的。

底線太高的人，他的恥辱會讓人覺得不可理喻，比如「貧者不受嗟來之食」，千百年來就被很多人認為是餓死活該；底線太低的人，他的恥辱會讓人覺得不好界定，就好像蘇燦一家，在旁人看來，他們連狗飯都吃過了，世界上還有讓他們恥辱的事兒嗎？切，給你一個鄙視臉，這意味著，你會永遠喪失恥辱的資格。

所以最合適的底線，或許是比社會的公序良俗高几公分，既不會為之所累，又離跌破發行價有足夠的安全區。但這個標準是由全社會約定俗成的，何老師以自己發飆為恥，意味著一下子把主持人這個行業的榮辱觀拔高了一截，如果我是張紹剛，一定要把他摁住。

3

既然談到了何炅，不妨多說幾句。所有人都在說何炅情商兩萬八，但只用高低來評估他的情商，未免不夠細緻。

以這次事件來說，何炅的處理方法是不是真的就是唯一的那種好呢，其實未必。

在節目中選手哪怕是大打出手，還有節目導演和副導演，反正是錄播，主持人看著就行；如果覺得旁觀太冷漠，主持人勸架該說的也是「大家都冷靜一點」，而不是「停、停、停」；至於那句「你們太讓我失望了」，則更應該出現在教師和學生、教練和運動員這樣的直屬關係上，站在主持人的立場，這句話是不恰當的。

事實上，但凡是競賽節目，都會有選手不服的情況。2010年《中國達人秀》半決賽，選手陳靜不服比賽結果，搶過話筒說節目不公平，節目的處置方法就是中斷錄製。同一年，《快樂男聲》成都唱區突圍賽，選手席佳川搖話筒唱歌被評委彭佳慧淘汰，他搶過主持人話筒表達不滿，話筒被現場消音。

顯然，行業內有充足的經驗來面對特殊情況，何炅沒必要如此投入。事件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在那個時刻拿著話筒的不是主持人何炅，而是班主任何老師。他把自己投入到這個團隊里，並在管理這個團隊。因為關係親密，所以現場才變得像情侶吵架。

這其實是何炅一直以來的主持風格，他永遠照顧他人，就像李湘所說，他兜里一直有紙巾和口香糖，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塞給你。可是，照顧本質上也是一種管理，這並不是屬於主持人的職責。

所以我一直認為，何炅的情商就像一個艱苦訓練的運動員，是在如此不斷地超負荷訓練中提升成績的。

他的情商，是一種非常辛苦的情商。

4

一個人生氣，是因為遇到了靠智力無法解決的情況。何炅生氣，是因為他的智力在那個時地下，解決不了青年們的憤怒。

這次事件中，踢飛外套的選手賀開朗是另一個被關注對象。其實，賀開朗在與何炅第一次見面時就表現出了不友好，他對何炅說「梔子花關」，因為他覺得何炅的梔子花已經開了太多年了。

這種挑釁，和過馬路闖紅燈的心理驅動是差不多的。心理學研究認為，人之所以闖紅燈，是因為自我評價過低，需要通過做危險的事情而安然無恙來提升自我評價。同理，人也會通過冒犯權威嘩眾取寵的方式提升自我評價。

所以，當他在節目中再次暴走，也並不讓人意外。

我不想過多評價這個年輕人，他值得更多機會。我只是想到，憤青們常常無由來的憤怒，或許來自他們青春激蕩的樂觀——這是塞內加向皇帝尼祿提出的觀點，他認為我們之所以憤怒，是因為過於樂觀。我們把事情的結果想像得太美好，因此才無法接受看似突如其來的生活挫折。

認為比賽就該我贏，所以在落選時會憤怒；認為父母就該支持我，所以在被父母限制時會憤怒；認為領導就該賞識我，所以在他人上位的時候憤怒；認為中國就該攻打日本，所以在國家沒這樣做的時候憤怒……

換而言之，憤怒源自期待，沒有期待，就不會憤怒。

所以，降低期待，或許能讓我們都快樂一些？除了有點雞湯，這話說不定真是個真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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