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鰉少年

(本文發表於《兒童文學》2018年第1期)

文/龍偉平

1、活蟬釣

夏日炎炎,惱人的蟬聲無止無休。

江畔柳陰下,三個半大小子躡手躡腳,梭巡其中,手裡那柄斑花青竹粘桿在樹椏間神出鬼沒,只聽見一陣嘶鳴,又有一隻蟬鬼被玉哥收入囊中。

虎子收回粘桿,笑嘻嘻走過來問:「捉到多少了?」

玉哥掂了掂腰間褡褳,得意地笑了:「沒數,怕是有五六十隻了。」

「還是你厲害。」虎子把粘桿擱在柳樹丫子上,盤算了一下,朝另一個捕蟬的小孩說,「差不多夠了,咱們走吧。」

三人藏好粘桿,嘰嘰喳喳鑽出柳林,沿著野草覆沒的小路向下遊走,大概一里左右,有一處江灣,水緩灘平,溯游而上的魚群都聚集在哪裡覓食。

來到灘頭,玉哥摘下褡褳,放在一篷粗壯的牛筋草上,又鑽進蘆葦叢里摸出事先準備好的釣竿,分給虎子和三皮。挑了一處恰當位置,玉哥解開褡褳,手伸進去小心翼翼捉住一隻活蟬,往沙地上輕輕一摔,喋喋不休的小東西立刻像吃了啞葯噤了聲。

玉哥撿起那隻暈頭轉向的蟬鬼,用魚鉤穿頭而過,一拋釣竿,蟬鬼「啪嗒」一聲,激落水面,雙翅輕微抖動,像只沒頭蒼蠅一個勁的圍著魚繩轉圈,將平靜的水面攪起了陣陣漣漪。

不消片刻,水裡就傳來了動靜,玉哥立即警覺起來,只見一頭濁浪卷過,餌食憑空消失,竿尖迅速沒入水中,彎成拱橋狀,玉哥心下一喜,緊握魚竿開始往回收線,不多時,一條銀背魚兒極不情願地露出了水面。

這種魚名叫「銀魚」,肉質鮮美,為人喜愛,乃是渾江里的特產,由於棲身的水域渾濁,因此視力極差,加上生性貪婪,喜歡吞食活物,所以玉哥他們特地採用了活蟬做餌,任其拍打水面,吸引不明就裡的銀魚上鉤。

釣上來的魚兒,都放在一隻腹大頸細的竹簍里,沒過多久,便已經裝了半簍。

「蟬用完了。」虎子伸手往魚簍里一摸,笑說,「大約有幾十斤了吧。」

「幾十斤?」三皮嘿嘿一笑,「改天拿到集市上去賣,能換不少銅子吧。」

「太陽太大了。」玉哥說,「明兒再來吧,我想攢點錢給我娘做身新衣裳呢。」

烈日當空,江面微波浮動,泛起片片鱗白,像無數小魚在水面嬉戲。

三人收了釣竿,說說笑笑躲進身後的蘆葦草里歇涼。一陣江風吹過,蘆葦葉子呢喃作響,好似一曲漁歌。孩子們閑不住,便又折了幾截葦桿做成哨子,一人嘴裡叼著一個,躺在草窩裡「嗚嚕嗚嚕」吹了起來。

過了半刻,三皮從草窩裡爬起,解開褲頭對準一隻拚命上爬的步行蟲準備撒尿,眼角餘光瞄見一個人影往他們放在江邊的魚簍走去,嚇得他趕緊把尿憋了回去,指著那個男人驚叫一聲:「你們看,那是誰?」

虎子和玉哥順著三皮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體格高大,身著青衫的中年男人正探著頭往魚簍里看。

「直娘賊,怕是想偷魚吧?」虎子脾氣火爆,最先沖了出去,餘下兩人也沒多想,忙跟了過去。

「嘿,你幹嘛呢?」虎子怒氣沖沖道。

那人轉身,捏著濃密的鬍鬚吟吟笑道:「釣了不少嘛,挺厲害的。」

「你哪冒出來的?」三皮氣呼呼說。

青衫男人看著急頭白臉的三人,也不生氣,笑道:「別生氣,這樣吧......你們今天釣的銀魚我全買了,就當賠罪。」

虎子斜視那人一眼,笑了聲:「全買了,你有這麼多銀子嗎?」

青衫男人笑而不語,伸手抓起魚簍掂了掂,放下說:「大約有三十來斤,我出五兩銀子買下,你們覺得如何?」

五錢銀子可不是少數目,三人心裡打起小九九,就算是十簍銀魚,也賣不了這麼多錢吧。

三皮遲疑道:「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逗我們玩吧?」

「當然是真的。」男人說。

過了片刻,青衫男人捋了捋鬍鬚,岔開話題道:「聽說這江里有靈鰉魚,你們知道嗎?」

三人齊點頭。

虎子狐疑道:「你打聽這個幹嘛?」

青衫男人一怔,提袖作掩面狀,道:「唉,你有所不知,我老母病重,食不下咽,唯獨記得這靈鰉魚的滋味,為了卻家母心愿,我只好前來重金求魚。」

三皮咬了下指甲蓋,自言自語道:「這魚可不好釣啊。」

「我當然知道。」

青衫男人拭了拭眼角,變戲法似的從廣袖內摸出幾塊銀錁子,誘惑道:「這是定錢,你們若有本事釣到靈鰉魚,兩日後照舊來此地等候,屆時我再加五十兩以表心意......」

三人立刻被對方闊綽的舉動震懾住了,面面相覷,都不知該說什麼。

青衫男人背起手,試探道:「怎麼,嫌少?」

玉哥搖了搖頭,警醒道:「我們只聽說,卻從來沒見過,不知去哪裡下釣。」

「原來如此。」青衫男人咧嘴一笑,道,「往上遊走十里地,水平一些的地方,就有靈鰉魚。」

末了,男人笑吟吟的看著吃驚的三人,補道:「還有一條,此事只能我們知道,不可告訴旁人。」

2、靈鰉魚

靈鰉乃是群居魚類,每一群之中,都有一尾壽命最長的靈鰉做頭魚,很是厲害,就連號稱渾江霸主的江豚也不敢去輕易招惹。這江邊的老少大多聽說過靈鰉魚,但真正見過,且吃過的,整個渾江縣估計也找不出幾個。

日頭漸西沒下,將十里江堤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色,彷彿仙女織的雲霞落在地上。眼見著天色不早,三人揣著沉甸甸的銀子往回走,遠遠看見一位白髮老者拄拐拎箱,緩步行來,等走近些,玉哥很快認出了那人,連忙收了頑態,一齊向老者打招呼:「叟公好。」

這位老人是渾江有名的醫者,不僅醫術高超,且樂善好施,村人但凡有個三病兩痛都跑去找他,常常藥到病除,被村人喚作活神仙,因此在鄉里頗有聲望,小孩們都有些怕他。

老者拄著拐杖,攏了攏藥箱,問玉哥:「又到江里玩水去了吧?」

虎子怕老人告狀,搶道:「沒玩水,釣魚去了。」

老者又問:「魚呢?」

「魚被人.......」玉哥忙用手肘杵了他一下,虎子猛然想起自己答應那人不可將事情宣揚出去,於是訕訕一笑,改口道:「魚......魚沒釣到。」

老者眯眼看了看三人,將信將疑道:「河汛要來了,江里漲水漲得厲害,別貪玩丟了性命。」

三個小子齊聲道:「知道了。」

老者滿意的點了點頭,旋即放下藥箱,朝玉哥他們招了招手,道:「你們過來。」

三人不明就裡,走上前見老者打開藥箱,從夾層中取出三隻紅繩牽頭的瓷娃娃,逐一分給玉哥他們,語含深意道:「上午去陳鄉給李員外看病,路過城隍廟請的,就送給你們吧。」

渾江水深江闊,遇災年水禍頻發,附近居民歷來都有去城隍廟請「泥娃娃」的風俗,用來護佑家中小孩平安,所以三人對此都不覺奇怪。

孩童玩性大,得了玩物便連忙戴上,那瓷娃娃只有拇指大小,顏色鮮艷,栩栩如生,雙掌併攏做合十狀,很是招人喜愛,三人道了謝,等老者走遠,又恢復了孩童的面貌,你追我趕回去了。

翌日午後,玉哥瞞著家中大人,帶上事先備好的淀籠(類似笥的竹製器具)、抄網、麻繩,來到青衫男人所說的江灣。

此地林木茂盛,江水甚清,全然不似下游,玉哥把漁具放在樹陰下,搗弄了一陣後,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層層剝開,裡頭是幾枚指頭大的白色丸狀物。

虎子湊近好奇道:「這是什麼?」

玉哥道:「餅葯,餵魚的。」

三皮拿起一丸送到鼻下聞了聞,連忙放回去道:「太臭了。」

「臭?」玉哥嘿嘿一笑,「以前聽我姥姥說,這玩意人聞著臭,對水裡的魚來說卻是奇香無比呢。」

原來靈鰉魚是植食性魚類,而且生性好有異味的餌食,所以釣靈鰉不能用昆蟲和肉食,只能用天生帶有刺鼻氣味的植物,玉哥手裡這餌料乃是臭蒿混合母驢尿製成,《食草經》上記載,臭蒿性迷,驢尿味重,因此二者是製作鰉魚餌食必不可少的材料。

玉哥把「餅葯」慢慢放入細篾片編成的淀籠中,又用拇指粗的麻繩穿頭而過,繫上死結,小心翼翼沉入水中,然後默不作聲地等著。

水面平靜,碧汪汪的江水深不見底,好似一塊璞玉,孩子們沉住氣盯著水面,過了半柱香,江面忽然綻開一個水花,繩結上的紅布快速抖動起來。玉哥知道這是獵物上鉤了,心下大喜。稍過一會兒,他給虎子和三皮使了個眼色,三人開始合力往後收繩,濕漉漉的麻繩迅速到了盡頭,底下那隻青灰色的淀籠開始浮出水面,待水漏盡,一尾四尺長的黑背長尾大魚現出了真身。

三人又驚又喜,忙湊過去看。奇怪的是,普通的魚被釣上來總是一肚子火氣,掙扎個沒完,它倒截然相反,安安靜靜躺在籠里,不焦不躁像個好脾氣的老先生,睜著眼睛看著圍觀的孩子。

「看,它有腳。」三皮指著淀籠中的靈鰉魚叫道。

聞聲,虎子玉哥忙貼過頭去看,仔細一瞧,才發現三皮口中的「腳」並不是真的腳,而是腹部一塊向外彎曲的骨頭,不細看確實像是長了一對小腳。

3、失魂魄

又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刻,太陽像個火爐掛在天上,萬里無雲,也無一絲風,蟬鬼躲在陰涼的槐樹枝上吵鬧不休,叫得人心煩意亂。

吃了午飯,玉哥約上虎子和三皮,帶著那條靈鰉魚,早早來到江畔的蘆葦叢里等待起來。

烈日下的渾江如一條白練,慵懶的躺在赭青色的田地上,壯闊迷人,江水一波一波沖刷著河堤,發出「唰唰」響聲,油葫蘆和地豬在草叢裡發出清亮的鳴叫,帶著一絲自鳴得意的味道。

約摸等了一刻鐘,虎子開始焦躁起來:「該不會是騙咱們的吧?這麼久也沒看到人。」

「就是。」三皮看了一眼桶里嘴一翕一合的靈鰉魚,說出了心裡真實想法,「誰會花五十兩銀子買一條魚啊。」

玉哥向來性格沉穩,聽三皮這麼一說,也開始猶疑起來,嘴上還是說道:「再等等吧,反正咱們也不吃虧。」

說話間,一股腥味飄了過來,一個人影從遠處蔥蘢的柳林里出來,探頭探腦地往河灘邊走來,虎子眼尖,指著樹林叫道:「你們快看,那是誰?」

躺在草窩上的二人一下來了精神,忙爬起來,往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是他。」玉哥喜道,「快,把魚帶上。」

虎子二話不說,提著魚跑了出去,那人聽見聲音,穿過荒草覆沒的灘涂大步走來。

青衫男人見到虎子手裡的靈鰉魚,大喜過望,讚歎道:「好好好,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說完便迫不及待的準備取魚。

「銀子呢?」虎子將魚往身後一藏,問道,「剩下的五十兩銀子呢?」

青衫男人有些愣神,旋即恢復笑容,收回手從懷裡摸出一個扎口布袋遞過去,道:「拿去,一兩不少。」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魚,青衫男人捧著魚,左看右看,嘖嘖稱奇,像撿了價值連城的寶貝。

過了片刻,那人看夠了,仔細把魚包好,抬起頭取出幾錠銀子道:「這是下次的定錢,勞煩你們再釣一條來,價錢翻倍。」

虎子抬頭看了那人一眼,爽快的抓起銀子,笑道:「好,你等著。」

這日下午,三人踏著蟬鳴鳥叫,復又來到江灣,這廂剛撒下漁具沒多久,一個白影便從身後樹林子里閃出來,落定後發出幾聲冷笑,道:「可算讓我給逮著了,竟然是三個小娃娃。」

三皮被這說話聲嚇了一跳,躲到樹後面,問道:「你是什麼人?」

白衣公子一挑劍眉,掃了三人一眼,斥道:「膽子不小。誰讓你們來的?」

虎子氣呼呼道:「你哪來的,管這麼多。」

聞言,白衣公子悶哼一聲,臉色大變,伸手向虛空里一抓,平地里忽然捲起了一陣風,虎子頭一低,像吃了蒙汗藥「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玉哥與三皮驚道:「你,你幹了什麼?」

說完,走上前一看,只見虎子胸口那隻瓷娃娃像濃煙熏過一般黯了下去。

白衣公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言自語道:「原來有高人撐腰,怪不得這樣猖狂。不過有這一魂一魄也夠了。」

原來這人便是這江灣中的鰉魚王,數日前受渾江水主之邀,前去赴宴,不在府中,這才讓玉哥陰差陽錯逮了個空捕到了那尾靈鰉魚。

白衣公子得意一笑,道:「不怕你們知道,我便是這江里的魚王。你們要是不歸還我族人,他就沒命了!」

說完,那人身形一閃,化作旋風沒入了江中。

4、計中計

三皮慌道:「怎麼辦?」

玉哥握著虎子胸口的瓷娃娃,想了想道:「找叟公,他肯定有辦法。」

玉哥和三皮背著虎子來到叟公家裡,叟公剛擺好吃食酒水,準備去院里乘涼,見到玉哥他們,露出吃驚的表情,不等開口,三皮便叫道:「叟公,您快幫幫我們。」

等喘勻了氣,玉哥不再管那人的叮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叟公聽完,長眉緊鎖,摘下那隻灰頭土臉的「瓷娃娃」看了看,沉思道:「那日見你們從江邊過來,我就感覺有問題,果然叫我給猜中了。」

玉哥他們有所不知,眼前這位懸壺濟世的老者,其實乃是村外城隍廟中的肉身城隍,白天化作「叟公」替村民治病,夜裡變回真身坐鎮廟宇為信眾還願,說起來,倒是同那位「夜審陰,日審陽」的包公有幾分相似。

三皮撓了撓頭,訕笑道:「原來您早就猜到了。」

玉哥問道:「現在怎麼辦?」

叟公思索片刻,道:「事已至此,去找那魚王。」

到了江畔,叟公取出半支殘香,插入泥地,須臾,一溜白煙繚繞而上,宛若戲水游龍直往江面鑽去,只消片刻,江水顏色逐漸變深,一個白浪翻湧而起,捲起陣陣漣漪,四方江水好似虔誠的信男善女向中心聚攏,水影朦朧中,那位攫魂的白衣公子從水中現出了半個身子。

「我當是誰這麼火急火燎的喚小神上來,原來是城隍爺大駕光臨。」

白衣公子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一眼認出了玉哥和三皮,口氣不善道,「哼,原來如此,你是來幫他倆要那個孩子的魂魄的吧?」

「公子神機妙算。」

叟公雙手合十,作了一揖道:「請公子看在老朽薄面上,歸還那孩子魂魄。」

白衣公子忙道:「這可不行,他們有錯在先,絕不能輕易放過。」

聞言,玉哥急道:「你想怎麼辦?」

「怎麼辦?」白衣公子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若能救回我的族人,我便歸還那孩子魂魄,否則鬧上天去我也決不罷休。」

「可是......」玉哥自知理虧,一下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們亦是受人矇騙,並非有意,萬不可將氣撒在娃娃身上。」叟公沉聲道,「不若這樣,老朽替你捉那罪魁禍首,來換這孩子魂魄如何?」

白衣公子沉思片刻,做出退讓道:「此言當真?」

「當真。」

白衣公子劍眉一舒,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叟公點水上前,笑道:「此法甚妙,不過得委屈公子一下。」

5、青魚精

午時三刻,日頭正毒,風不見了蹤跡,樹和草像失了魂兒一樣懨懨地耷拉著腦袋。

玉哥和三皮如約來到江邊,兩人臉上滲出了一層薄汗,左看右看卻不見那人出現。

約摸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空氣里的水汽逐漸濃了起來,隱約飄來一股熟悉的腥味。這時,遠處的柳林中出來一人,看身形,正是那青衫男人。玉哥一喜,拉了三皮一把,兩人連忙提著木桶走過去。

青衫男人見玉哥提桶過來,大喜過望道:「哈哈,果然守信,讓我來看看。」

玉哥連忙把木桶放在地上,青衫男人忙探過身來瞧,只見木桶內中盛有半桶江水,一尾黑背白鰭的魚兒嘴一張一合,怡然自得的吸著水,背上的鱗片在日頭下熠熠生輝,不是靈鰉魚又是什麼?

見狀,青衫男人仰天大笑幾聲,掏出錢袋給玉哥,接著,便伸手去捉那尾靈鰉,這時,三人同時聽見桶里有人說話:「好啊,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這下被我逮個現形,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青衫男人聽到這聲音,知道中計了,不由大駭,放下魚便要逃走,這時,那魚兒一躍而起,化作一團白煙,白煙甫一落地便凝成人形,一看,正是昨日那白衣公子。

男人嚇得目眥欲裂,手腳並用往水裡逃去,眼看就要回到水中,這時,一個白髮老人從蘆葦叢中現出身來,攔住了那人去路。

「往哪裡逃!」

玉哥和三皮立刻大叫了一聲:「叟公。」

聞聲,青衫男人急忙併攏雙掌,化作巨大的魚鰭,向前一劈,叟公後退幾步,堪堪躲開這一擊,拔出木拐往空中一拋,只見白光閃過,木拐化作了降魔杵朝那青衫男人砸去,男人怪叫一聲,口中射出一道河沙擋在前面,倉皇往旁邊一避,大聲求饒道:「城隍爺,小的知錯了。修行不易,還請城隍爺放小的一條生路呀。」

聞言,叟公眉頭一蹙,收回了拐杖,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那尾靈鰉魚呢?」

青衫男人抬起頭,眼睛骨碌碌一轉,支吾道:「魚......魚已經吃了......」

「什麼!」叟公慍怒道。

青衫男人見叟公臉色一變,暗道不妙,懇求道:「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犯了大錯,請城隍爺饒了我吧。」

聞聲,白衣公子滿面怒火星步走來,大喝一聲:「可惡。」

說罷,擂起拳頭砸了過來,青衫男人躲避不及,發出一聲慘叫,粗壯的身軀立刻撲倒在地,過了一會兒,男人開始連連往外吐河沙,掙扎著變成了一條青背的大魚,魚嘴開合,搖尾乞憐。

玉哥大吃一驚:「竟然是一條青魚!」

白衣公子走上前,譏誚道:「你膽子可真不小,可惜是一肚子壞水,連靈鰉魚的注意也敢打。」

原來這青衫男人並非凡人,而是渾江里一條成了精的青魚,數日前,它不知從何處得知魚王外出赴宴,於是起了邪念,偷偷化作人形,上岸用「銀子」引誘玉哥他們為其釣來靈鰉,增加功力,以盼早日得道成仙,所謂老母病重求魚,不過是臨時撒的謊話而已。

三皮走上前踢了大青魚一腳,恨恨道:「你這鬼東西,差點害死我們。」

青魚精離了水法力大減,這下又被打回原形,沒了腳只能用鰭在沙地上划動,扭來扭去。

玉哥攔住夥伴,道:「算了,它也怪可憐的。」

叟公讚許的看了玉哥一眼,嘆了口氣,對白衣公子道:「禍首已出,請公子將那孩子的魂魄還給我吧。」

白衣公子道:「放心,我從不食言。」

說完,右手一攤,兩隻筆筒大的紅色小人慢慢凝聚在掌心中,正是虎子被攫走的一魂一魄。

「拿去吧。」

「多謝。」叟公敬聲道。

白衣公子望著江面說:「河汛要來了,府里事物繁雜,我不便在岸上逗留,就此告辭。」

叟公接過魂魄,小心放入囊中,待轉過身一瞧,那白衣公子已拎著大青魚消失在了江面上。

6、金與泥

玉哥若有所思地望著滔滔江水,眼睛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聽三皮疑道:「什麼東西好臭啊。」

玉哥回過神,吸了吸鼻子道:「真的好臭。」

三皮叫道:「快看,你衣服上粘的是什麼?」

玉哥滿臉疑惑,低頭一看,胸口的衣服不知何時洇濕了一大塊,還隱隱散發著惡臭,嚇得他連忙把手伸進衣襟里一摸,不一會,掏出了一個扎口的錢袋,正是先前青魚精給的,打開一看,裡頭那些閃閃發亮的銀子不見了蹤跡,只剩下一團黏糊糊,冒著臭氣的河泥。

玉哥驚詫道:「明明是銀子,怎麼會......是河泥呢?」

眼看到手的銀子成了爛泥,三皮心疼得大叫起來:「死妖怪,竟然拿臭泥來騙我們,早知道就該捉它回去燉湯喝。」

聞聲,叟公背起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金也好,泥也好;魚也好,人也好。不貪不念,方得始終啊。」

玉哥看著那隻臭烘烘的「錢袋」,又看了看紋絲不動的江面,似懂非懂的笑了,抓著袋子向前一扔,「啪嗒」一聲,錢袋迅速沒入了江水之中。

斜陽殘照下,晚風浩浩蕩蕩拂過江面,蘆葦草在搖頭晃腦,一群鷺鳥衝天而上,留下幾個黑點,終於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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