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之子
我感覺狀況不是很好,深陷在人間,煎魚煎糊了,意志也有些消沉,我逐漸明白自己是一個演算法,一個七十多公斤的肉函數,這是不可改變的,哪裡有什麼自由意志,其他人狀況比我好不了多少,只是他們酒量好,不上頭,愛唱歌。
沒什麼重要的,沒有什麼線索,把最近的瑣事說一說,能有什麼線索?
一個事情是大奶油丟了,不知道它從哪裡縱身一躍,在雪地里按下爪印子還是什麼,總之是不見了,有幾天我拎著滷雞翅尖在大柳樹一帶到處找,但不可能找到的。大奶油極可能是變成了一個事件,風吹草動這種小事。
事情不溶於水,不反光,無跡可尋,不帶把手,你不能一聲驚呼,在下午的街上拎起一個多毛的事情。
也可能是它變成它丟了這件事。也就是說大奶油徹底丟了,為零了,大奶油是一隻貓。從大奶油的走丟,到那天從火車站回來被一滴巨大的雨點無情擊中,都有些無常。
而且有一陣子,我總是覺得睡覺不踏實,需要通風,總覺得口渴。並且越來越喜歡看風吹樹,看風吹樹就像喝水一樣,可以緩解口渴的感覺。風吹過去的幾秒鐘,讓我感覺到活著的終極意義,透明高牆之下的流動感。但風吹樹不常有。
後來我能逐漸識別出壓力從何而來,應該是有一個透明的大寂靜,就像一個直徑一公里的久石讓的禿頭,朝下低垂在歡樂谷上空。有一半人能感到這種重壓,有些人不會,凡是感到重壓的人,不得不抓緊多睡覺,早上喝一碗咖啡,集中注意力,才能完成這種西西弗式的角力。
這也讓我為李約感到擔心,因為我看到她基因里有一絲憂愁,就像青色的蝦線一樣,這種憂愁直到吃糖的年紀才能緩解,但永遠不會消失,甜食是一種藥物。
該怎麼跟她解釋這個倒掛的巨大禿頭,該給她養一隻什麼樣的寵物,一個橙色的大桿菌,不死的小番茄,還是一群魚。什麼寵物死的時候只是飛快縮小,並不需要挖坑?或者冒險飼養那塊長出頭髮旋的地板磚,李約每天拿著小綠壺澆上去,然後棵棵一笑。
周末白天從窗戶往下看,能看到那條斷頭路,天氣還好,遠處有點空曠,一不小心就有一種風吹過眾生的感覺,突然意識到很快就會有一個人走過來問我是不是俄國之子,事情正在這麼發展。
果然,有個人忽然遠遠回頭,書里稱為驀然回首,他徑直看過來,發現了我,然後掏著兜開始往這邊走。十分鐘之後敲門聲就響起來了,是一個本地的村民,看著我說先不進去了,有個事要問我,很簡單。
但問什麼我都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俄國之子?」
我說不是,但他讓我好好想想。
「俄國之子,在荒地里禁食,再想想,有沒有想起來?」
我毫無印象,但瞬間聯想了很多東西,木柴的氣息,陀思妥耶夫斯基,日瓦戈醫生,第一次忽然感受到風吹樹就是在日瓦戈醫生電影里,凍土化開的味道,酸黃瓜,紅腸,土豆塊,甚至開始餓了,但什麼是俄國之子?我是一個準備煎雞蛋的山東人。
他沒有辦法,就轉身走了,明顯是一個精神有些問題的人。他邊走邊說他想到處奔走,大聲說話,用木柴抽打太湖石,提振一下自己,打破一條街的憂鬱和寂靜。或者聞一聞風裡的味道,細細地看一塊磚,找點實感。還想分清楚神怎麼過馬路,神是左青右紅呼嘯而過,是數著數過去,還是一幀一幀過去。
我想告訴他我思考已久的答案:神是所有此刻的接力。不嚴謹,不要跟我辯論,只能說這麼多。我得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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