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杜拉斯

文/寧迪

01

一輛越野車停在小區門口,女孩在下車的時候幾乎跌倒,她抱著雙臂,佝僂著身子,頭髮散亂。

車裡一隻手伸出來在她臉上拍了拍,「回去洗個澡,忘了這一切,你還是個好女孩。」

她抱緊雙臂,因為害怕而瑟瑟發抖。

那隻手再次伸出來捏了捏她的臉頰,她全身的肌肉繃緊。

「回去吧。」車裡的人說。

她緩緩的轉過身子,拖著萎縮的殘肢,一步一停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

越野車關上車門離開,而在不遠處停了一輛路虎。車上坐著一個男人,望著那個瘸腿女孩的背影,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悲傷的陰影。他因為咬緊牙齒臉上呈現了咬合肌的線條,食指不安的戳著大拇指的指甲縫。

越野車開到了一家名為「好客」飯店,路虎車也停在了飯店外。

他下車後從後備箱拿了一個小電棒別在腰間,從越野車上下來的四個年輕人坐在裡面靠窗的位置。他走過去,走到他們所在的飯桌坐下。

「年輕人,告訴我,你們對那個女孩做了什麼。」他盯著那個紫色頭髮的年輕人,他曾經看到過紫發年輕人和女孩進入酒店。

紫發年輕人夾起一個餃子,「你是說那個瘸子。」

「吱吱吱」電棒的出現讓他們收起了自己的無所謂的態度,他說「如果我再聽到瘸子這個詞,你知道有什麼後果嘛。」

「你是他的父親。」一個男生仰著頭問道,左耳上的十字耳環正散漫的晃蕩著。

「回答我。」他的聲音渾厚不容拒絕,鼻孔微微的擴張。

四個人相視一笑,坐在最靠裡邊的紋身蔓延到脖子上的年輕人的右手已經放到了口袋裡,那裡面有一把小刀。

有人在冷笑「四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和一個『女瘸子』當然是在。」他們笑得身子亂顫。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四個年輕人,完全察覺不到他的憤怒,反而是一種對他人的現狀感到悲哀甚至是一種惋惜。他的胸膛起伏,呼吸有些刻意,眼睛沒有規律的轉動好像正在思考或者觀察一些其他東西。

四個年輕人不再誇張的笑了,笑容凝固在他們臉上,男人的視線像是一把滴血的尖刀在他們身上划過。那個握著小刀的年輕人崩潰了,他激憤的跳起來,舉起小刀刺向了男人。

關雪言開房門的時候手有些抖,房門打開沒有急著進去,先聽了聽動靜。沒有聲響,父親應該不在家,她先邁進一隻腳,再借著身體的力量把萎縮右腳拖進來。

飯桌上有著食物,還有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杜拉斯收。杜拉斯是父親給她取得乳名,放下信封,脫了衣服,她現在只想洗個澡。熱水砸在身上的傷口上,有些疼痛,她抱著頭,閉上眼睛,蒸騰的水汽籠罩著她。昨晚那四個畜牲所做的一切在她腦海里捲土重來。

「操!」她的拳頭打在牆壁上。她的憤怒仍未得到發泄,水流順著她萎縮的殘肢流下去。「為什麼?為什麼?」她失控了,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殘肢。眼淚和水混雜在一塊,張開的嘴巴顫粟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半個小時後她用毛巾揉搓著濕漉漉的頭髮坐到了餐桌旁,把蘋果咬住,打開了信封。

02

致我的杜拉斯

親愛的:

見信愉快。

首先請求你的原諒,多年不曾提筆,如今字跡醜陋且錯字頗多。我有想過用簡單的方式來和你交流,比如說面對面的坐下來好好談談。但是你也知道這麼多年來這種方式已經失去了其效力,甚至可以說完全的失敗。你我曾多次因為談話而陷入困境,我實在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我思考能不能換一種方式,老實說在父母與孩子的戰爭中,一開始父母就處於弱勢。所以我想我能不能用我擅長的佔優勢的方式和你進行一次開懷的交流。

我想和你講一個故事,關於你的故事。

從頭開始。

再此之前請允許我在你腦海里重新樹立我與你母親的形象。十八年前你的父母就和今天你所崇拜的那些漂亮酷帥的明星網紅一樣光彩照人,我甚至敢說我們比他們更具有魅力。

我和你母親的邂逅是在一次文學社的活動上,當時你母親手裡拿著泰戈爾的《吉檀迦利》深情並茂的朗誦,不過並沒有誰在意這些,當時那群稚氣未脫的小夥子正盯著你母親性感迷人的白皙臉蛋,只有我將關注點放在你母親平扁的胸部上。如果說你母親當時外在條件有什麼缺陷的話,那毫無疑問就是她A罩杯。不過我從小就對平胸的女孩具有特殊的好感,你母親在我眼裡簡直就是完美無瑕的。那是上帝送給我二十歲時最好的禮物,那些時期我對於你母親的愛里摻雜著對藝術的欣賞。

在活動結束後,一群歪瓜裂棗像是一群蒼蠅一樣圍著你母親轉來轉去,對此我比較有經驗,一哄而上的都是炮灰。我在門口禮貌地等待,終於最後一隻蒼蠅無功而返,我走上去剛要自我介紹。你母親率先伸出手掌:「你好,我是關思怡。」哇,我該怎麼讚美你的母親呢?或許之前我只想利用她提升床技,可是她的這一舉動完全令我對她刮目相看,這一舉動體現了對愛慕者的尊重,你要記住這一點,如果有人試圖追求你,收起你的高傲,並且要讓他知道你是尊重他的,即使你對他沒有感覺。

我和你母親男才女貌,兩廂情願,很快就陷入了流淌著蜜糖的愛河。在一周後我主動約她去郊區一個熱門景點遊玩,等我們意識到時間不早的時候,已經沒有回去的交通工具了。所以我們就近找了一家酒店。相信你的父親,這絕不是我事先設計的,能證明我清白的證據之一就是我身上當時沒有避孕套。那時候的我雖然風流,但是很避諱高危性行為,因為當時我們校區艾滋病瘋行。雖然我已經被你母親迷的七葷八素,但是對此我仍舊有所顧慮,在窗戶口湧進來的風解開你母親藍色的衣衫前,我完全沒有歪念頭。可是當我看到你母親那平坦的乳白色的小腹的時候,我不禁貼了上去。她撫摸著我的頭,任由我肆意妄為。我得寸進尺的佔有了她,過程中你母親有些「欲拒還迎」的矜持,不過她絕對是配合的。我至今忘不了那銷魂的一夜,就好像遺失在夢裡,我的一部分至今停留在那個只聞風嘯,不見雨落的夜晚。三個月前我還在一次春夢裡重現了當晚的夢幻場景。

三周以後你母親找到我,她為她遲到了三天的例假感到擔憂。我安慰了她,並且用一次完美的性愛驅散了她的心理的憂愁。可是兩周以後你母親拿著醫院的檢查結果憂心忡忡的找到了我,「不管怎麼,這事我們得一起解決。」是的寶貝,這就是我初次得到你的消息。看著白紙黑字的檢查單,我扶著額頭,瞠目結舌。

經過三個小時的談判,期間有我與你母親的爭吵以及我的沉默和她哭泣。最後我們得出了一致的決定:趁著孩子還小,打掉。寶貝,對不起,那時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可愛。你得理解我們,兩個年輕人有太多的顧慮,我們還沒畢業。

可是事情不久之後就有了轉機,在我們約定上醫院打胎的前一天晚上,你母親來了電話,泣不成聲,說話沒頭沒尾,斷斷續續,我推測她是喝了酒。談話也沒有得出什麼實質性的結論。但是第二天一早,你母親找到我,沒有妝容,面目犁黑,在我的記憶中她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憔悴的。她鄭重的告訴我,她絕不會打掉孩子。她不會因為自己的的錯誤去傷害一個生命,她沒有這個權力。那時橘紅色的晨曦讓你母親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你母親因為情緒激動而使平坦的胸口起伏不定。

當時我對著她笑了笑,並儘可能的讓她感覺到我的胸有成竹,我把她摟在懷裡,貼上她乾燥的嘴唇。之所以改變注意,一方面我因為要打掉自己的孩子而感到愧疚,另一方面你母親的堅定不移的眼神給了我極大的勇氣。

當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並非完全的意氣用事,當時我與你母親都是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在全國各地的知名雜誌上都刊登過作品,有時候一個月的稿費比一個工薪族還要高出許多。其次我們在那個年紀有著大多數年輕人所擁有的涉世未深的自信。

時間一晃五個月過去了,你母親的大肚子在學校里引起了非議,綜合考慮下不得不選擇休學。在休學時你母親很悲傷,她發誓將來一定要再回到學校完成學業,對此我深信不疑。

隨後的時間裡我們都在做準備以迎接你的到來,為了找一間向陽的房子,我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整整跑了五天,最後終於找到了一處令你母親滿意的一居室(不知道你是否還有記憶,直到你五歲的時候我們才搬離那裡)。繼而你母親開始為你籌備一年四季的衣物,買了胎教的光碟,每天補充鈣、葉酸、DHA還有各種維生素,我有時候真擔心她會中毒。

而我每天翹課埋頭寫作,不得不說我高估了自己的經濟能力,稿費也並不是那麼的唾手可得。並且那些可憐的稿費丟到生活里,就像把錢丟進火里,一瞬間燒的一乾二淨,並且讓人喪氣的是把錢丟到大火里不能滅火,只會越燒越旺。在你快出生的前一個月,你母親看了一個關於嬰幼兒的視頻,然後興沖沖的跑過來摟著我的腰:「老公,我想給咱們的孩子買一套禮服。」

我當時就發作了,掰開她的雙手,拿出自己的錢包吼道:「來,你看看,還有多少錢?我數給你看看,一百,兩百,三百,他媽的還有三百六十八塊五。你還要為了你那該死的還沒出生的孩子買禮服?」你母親捧著肚子,她已經被嚇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是我那該死的怒火已經抑制不住了,我把錢包丟到了地上:「這個月的房租還沒交,房東太太已經給我臉色看了,燃氣也沒有了,我的電腦壞了,我連一條像樣的牛仔褲都沒有。」

鍋里的水沸了,我拿起一包鹽,未消的余怒令我做出了最後的宣洩:「這他媽的的精緻鹽要五塊錢一包!」鹽剛放進鍋里,爐灶的火息了。

我傷害了你的母親,午餐的時候她臉色很難看。我試圖找個突破點解釋一下,可是她完全不給我機會,匆匆扒完飯就坐到電腦前。三個小時後她告訴我她剛剛寫了一篇稿子,編輯說可以發表,稿費會儘快轉過來。是的,你母親很能幹,她文采斐然絲毫不遜於我。並且她做起事情來比我更有目標和動力。

晚飯的時候,我就對你母親進行了懺悔。你母親說她表示理解,她說她也存在錯誤,並且她以後會盡量少花錢。晚飯過後,你母親以另一種方式幫助我完成了一次性生活,很遺憾,雖然過程很精彩,但是一個父親不能對女兒詳細的交待此事。

然後呢?當然是你出世了。儘管我已經準備好了供你母親破腹產的費用,但是你母親聽說順產更利於寶寶,所以她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順產。我那時在產房外來回踱步,腦子裡千頭萬緒,我害怕你生下來是個畸形兒,害怕你母親難產,害怕接下來的生活。直到我聽到你哇哇的哭聲,所以的疑慮都煙消雲散。當醫生把你放到我手裡的時候,那就像把勇氣交給了我,我感到自己無所不能,我自信可以一輩子將你照顧好,並不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我在那一瞬間學會了父愛,就像一項隱藏在我身上的技能重新啟動那樣,生命如此神奇。

我吻了你虛弱的母親,她幸福的將我們抱在一起,並在我的耳邊說出甜蜜的誓言:「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是。」

今天,即使只有我們父女兩人,我仍要對你說:「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是。」

03

短暫的興奮之後,一系列的問題接踵而至。單單取名這件事情,我們就爭論不休,最後我們各退一步,為你取名「關雪言」(雪是殘雪的雪,言是莫言的言)。其次就是乳名,你是個可愛的姑娘,我們決定以一個外國女作家為你命名。不過對此我們再一次產生了分歧,我喜歡杜拉斯,而你母親偏向伍爾芙。

最終我們也沒能達成一致,索性各叫各的。這只是理念上的問題而已,還有更多更為棘手的實際問題急需解決。你母親只有一隻乳房能擠出奶水,這意味著在如此拮据的經濟狀況下還得花更多的錢買奶粉(並且還得是國外進口的,你知道你母親總是給你最好的)。此外我們不知道你究竟該穿多少衣服,我認為你穿一件就夠了,你母親堅持要為你穿兩件。房子也太小了,不過考慮到實際情況,只能保持原狀。你母親認為你穿過的衣服需要用開水消毒,我則認為這太小題大做了。諸如此類的繁瑣事情像是一團亂麻纏繞著我。

最最棘手的是沒有錢,貧賤夫妻百日哀,這話一點兒也不假。而且因為生活的艱辛和你隨時隨地的突然哭喊,我的寫作時間被壓縮,經常拖稿。以往最友善的編輯也變得惡語相向,不過我完全能理解他們。你母親為了減輕我的負擔,在你熟睡以後她也會寫稿子,有時候為了趕稿子通宵未眠。剛完成想眯一會眼睛,就聽到你的哇哇大哭。那段日子,想起來是幸福充實的,但是認真的說,真的很難。

不過也並非都是如此的困苦,你的到來確實給了我們很大的慰籍。每當累的腰酸背痛的時候看一眼你的微笑,就好像跳到了溫泉里洗了個澡,疲倦失意統統消失,一股暖暖的力量在心裡遊盪,我們明白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就像一本有了精彩開頭的小說,我和你母親期待著接下來的故事情節,我們難得一致的認定你必將是一本別具一格的小說。

那時候我們窮的甚至買不起一張床,你和你母親睡在床上,我在一旁打地鋪。有時候我提議我抱著你睡地下,那完全是出於對你的喜愛。我喜歡看著你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包裹在袖子里小手亂舞,並且靠近你的時候就能聞到你身上奶香,那股味道能緩解我的焦慮。

不過你母親沒有給我機會,她嚴厲的職責我:「你想讓她著涼嗎!」可是即使是睡在地上,後半夜的時候,晚風把你的氣息推到了我的鼻腔里,我仍舊能做一個香甜好夢,夢裡飄散著奶香和歡笑。

儘管我們竭盡全力的照顧你,可是病毒或者嚴寒侵襲了你,你咳嗽了,癥狀並不明顯。你母親憑藉著女人的敏銳與謹慎堅持要帶你去醫院檢查,誰敢相信你就咳嗽了幾下而已,竟然已經發展成了肺炎。我自責的站在一旁,你母親因為心疼你而無暇顧及我。

醫院是個可怕的地方,我從始至終對醫院心懷恐懼。在你住院的十天里,這種印象更加牢固的刻印在我內心深處。鄰床有個小姐姐,當時她五個月大,卻已經在醫院待了四個月。出生的時候被羊水嗆到了,不停的咳嗽,最誇張的一次連續咳嗽十分鐘。還因為她是個女孩,除了她堅強固執的母親沒人同意繼續在她身上花錢,不敢相信在那個時候仍舊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她母親的樂觀給我留下來深刻的印象,我從沒有見她哭過,總是笑臉相迎。每天吃著速食麵、麵包和饅頭。一個人照顧女孩連洗澡的時間都沒有,她給我們看了她五個月前的照片,五個月前的她是個大胖子,現在已經瘦的脫相。她抱著小姐姐笑呵呵的說:「我的女兒幫助我減肥了。」

這樣的可憐人兒不是少數,對面床鋪的小哥哥得了「蠶豆病」,我以前聽都沒聽過。他的父母告訴我們要換血,可是我們所在的醫院不具備此項技術,他們正為此一籌莫展去,去大城市意味著要更多的錢和更低的醫保報銷比例。還有百日咳、小兒麻痹、小兒哮喘……這些可憐的孩子就躺在擁擠的病房裡,甚至走廊上也是人滿為患。

慚愧的說,我的孩子,看到你只是得了一個小小的肺炎,我和你母親感到萬分僥倖。或者說因為那些可怕的疾病在他人身上而不在你身上而有某種不便言明的滿足感。你母親說這是人性的陰暗面。管他呢,當時我只想你能健健康康的就萬事大吉了,我對你的愛讓我拋下了一些我曾經引以為傲的品質與是非觀。無需質疑,這就是因為偏愛,人終究是主觀的動物。

你在醫院住了十天,出院時小姐姐的母親給了你美好的祝福,不過她看起來確實令人擔心,似乎隨時就要倒下。雖然很想給予她什麼幫助,但是你得知道,當時給你治病的錢都是我向同學借的。而在你對面的小哥哥,在去大醫院換血的路上就以永遠沉默的方式面對這個世界了。護士在告訴我們這一消息的時候,她正送一個新的小傢伙過來,他有著一頭飄逸的捲髮,在病床上爬來爬去,他的父親看著檢查單滿臉愁容。

我們回到了家裡,你母親對我說:「我們再也不能把孩子送進醫院了,那裡太可怕。」

可是你知道的,人生總是以事與願違為主基調。安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在你一歲多的時候,我在你母親的尖叫聲中驚醒。你母親的兩隻手在空中扭曲著,一副驚恐的表情,而我完全不知道問題出在了那裡。

「天啊,你還沒有發現嗎。」她已經哭出來了。

我抱著她的頭:「老婆,怎麼了?你一定是被自己嚇到了。」

「不。」她否認,她指著你,「你看看她的右腳,她的右腳比左腳小。」

「一定是你看錯了,而且手腳本來就存在一定的差距。」我安慰她,實際上是我不願意相信。不過醫生的回答是無情的:「右腳萎縮有可能是脊椎,有可能是靜脈炎,具體還得看檢查結果。」而且醫生給出的結論是:「恢復的可能性不太大,建議保守治療。」

我該怎麼形容這個噩耗呢?晴天霹靂?禍從天降?用這些形容是蒼白簡陋的,至今我仍對這個噩耗心有餘悸。你母親則完全崩潰了,在醫院的走廊上大哭大喊,她所看重的氣質與從容完全的被情緒給擊敗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母親虛弱的形象。

並且醫院在詢問我們的生活習慣後懷疑你的畸形有可能與酒精有關,是的,在你母親懷孕期間與哺乳期間她母親沒有完全的禁酒。對不起,我們絕不是有意的,我的解釋是我們當時並不了解太多的關於這方面的知識,也可能是因為我們並不在意。總之無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有時候說是一場災難也不為過。

我們想給你最好的治療,去北京,去美國,去日本,我相信醫療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會有辦法的。可是我沒有錢,高昂的醫藥費讓我苦不堪言,生活太過厚重,微薄的稿費顯得力不從心。我與你母親進行了一次徹夜長談,主題就是怎麼「賺錢」。我們沒有其它謀生手段,而我們寫的專欄稿費太低了,我們必須對強硬的生活做出妥協。

「寫青春小說,雞湯也行。」你母親衰頹的托著下巴,「管他呢,什麼暢銷寫什麼,我只想賺錢,讓我……」

「讓我來吧。」我打斷她,我不想讓你母親做出這樣的犧牲,我知道她比我更抗拒那些東西。

「不。」她抹了抹臉頰的淚水,「這是我的過錯讓我來承擔。」她伸出食指指著我,制止了想要插話的我,堅決對我看著我,「我喜歡現在的你,我不要看到你去寫那些噁心的東西,OK?」

04

照護你的重任交給了我,你母親沒日沒夜的伏案疾書,我從沒有聽到過她的抱怨,甚至看不到她臉上一絲的厭惡。可是我能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發獃,對話的間隙倏地陷入默然,在浴室里神經質的喃喃自語。我將一切收入眼底,卻只能緘口不言。她在維持自己的自尊,我不敢打擾她,甚至害怕我無心的一句話將她擊潰。我也是痛苦的,大家都是痛苦的。

青春類型的作品確實獲得了市場的認可,我們有能力帶你去更好的地方治療,我們去了北京聯繫外國知名專家會診,但是我們聽到最多的就是:「保守治療。」就是這樣,對不起,我們無能為力。現實戳破了希望的泡沫,我們本以為努力就能變得更好,可無情的生活不為所動。我們都害怕,害怕面對今天的你。有時候我們甚至希望你可以永遠不要長大,這樣你就不會在意那些異樣眼光,不會了解自己所處的社會困境。這個想法多麼殘忍,儘管它從愛的角度出發。

我是這個家庭一份子,當這個家庭將要被壓垮的時候,我必須站出來故作鎮定地對你母親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只是和其他人不一樣而已,她會因此獲得更多的愛。」

我和你母親確實因此給了你更多的愛(現在想來是有些苛刻的),在你五歲以前你從來就處在我們伸手就能夠得著的地方,更不用說離開視線這種零容忍的情況。請營養專家為你制定特定的食譜,牛奶、堅果、水果、肉類、蔬菜、雜糧,所有的東西都要定量。每天六點起來,帶你去健身房做康復運動。從來不在你面前爭吵,大聲說話也不可以,和你接觸的小朋友,我們都事先考察。曾經有個不懂事的小孩,當著你母親的面說你是個瘸子,結果她和對方父母打了起了。回來抱著我嚎啕大哭,她說她讓你受了委屈,而對於自己青紫的臉蛋毫不在意。而當時你這個傢伙嚷著要吃抹茶蛋糕,但是那天你的糖量已經達標了,所以你母親跪在地上祈求你明天再考慮蛋糕事情。另外我們試圖給你構建三觀和培養藝術修養,以應對將來你成熟時的自我定位,希望你面對現實時能夠從容,至少不那麼妄自菲薄。

一切發展都是順利的,但是在你八歲的時候,我和你母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我認為你應該去學校讀書,你母親堅持要在家裡教學,她說她可以把你教的很好。我不懷疑她的能力,但是一個人活在世上不僅僅只有家庭,還需要與社會接觸,你還得有同學,有朋友,有同事,有合作夥伴。最後在我心理醫生的強烈建議下你母親同意讓你上學。當然我們為此做了充足的準備,請老師吃飯,塞紅包。給你的小同學們發零食,做演講,請求他們多多關照。

接下來的四年應該是我們家最快樂的時光,想必你也有所體會。可是你的成長擊碎了一切,那些被你擊碎的希望以及謊言變成玻璃渣扎進了我與你母親的心裡。

在你十二歲那年的一個下午,響起了低沉的敲門聲。我打開門,一臉失落的你站在門外,目光低垂著避免與我接觸,我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你進門把書包丟下,坐在沙發上,目無焦點,「為什麼,為什麼我是個瘸子。」

我呆立著,你的質問讓我猝不及防,儘管我想了十二年,還能沒能想出一個滿意的回答。你的母親在廚房裡做可樂雞翅,我看到她的眼淚就像大豆一樣在她臉上滴落,她壓抑著自己的哭聲。

「為什麼!」你拷問著我,目光如炬。

你的問題讓我感到虛弱,我屏住呼吸,戰戰兢兢,企圖引起你的同情。我做到了,你沒有再為難我們,你搶過我手裡的書包,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房間,重重的摔門。這是我第一次察覺到你的敏感,但是我敏銳的預感到,這個家庭得之不易的平靜將要被打破。先兆已經來臨。

正如我所料,你的叛逆和自卑就如一道擴張的裂縫橫亘在你與我們之間,我無能為力,而你母親悲痛欲絕。這時候讓我們將目光聚焦在你母親身上,審視一個將死之人的最後時光。你母親苦心經營的生活,因為你的反戈而全盤皆輸,你沒有看錯,我用的是全盤皆輸這個詞,在你出生以後我們世界的中心早就是你了。

你母親嫁給我十二年了,三十三歲。在我和你母親相戀之初,她曾在夕陽西下的場景勾著我的脖子,深情的凝視著我的眼睛,以自信不疑的口吻對我說道:「我眼前的先生,請你記住我如今的容貌,不出意外,二十年以內我將一如既往的保持今日的魅力。」如今你再看看你母親最後幾年的照片,你就會發現即使比起同齡人她也要遜色許多。歲月的殘忍在她臉上展現的淋漓盡致,下滑的蘋果肌,浩瀚如星海的黃褐斑,重疊的皺紋已然有了層次感,再加上常年不施粉黛,老實說我的身體面對著你的母親已經不能產生那種不由自主的強烈的身體反應,所有的性愛都是在我的自我催眠下完成的,那不是對肉體的渴望,那是愛,責任以及愧疚。

有時候我身體的情慾洶湧澎湃,讓我夜不能寐,焦躁不安。我會躲在書房裡通過自慰,來解決身體上的困擾,對此你母親是知情的,所以我認為她是默許的。繼而我有些肆無忌憚,我沒有考慮的這會傷及你母親的自尊,直到一天晚上。我躲在書房裡沉浸在自瀆之中無法自拔,你母親破門而入,氣勢洶洶的走過來,卻異常平靜對我說:「你可以去嫖娼,而不是躲在這裡侮辱你的妻子。」

很糟糕,雖然我向她道歉了,她也原諒我了。但是你得知道,如果一件事情最終是以道歉的方式解決的,那麼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它只是被擱置了,矛盾沒有被解決,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暴發。你母親十二年的積怨,把她變成了一個火藥桶,任何一個舉動都有可能引起爆炸。她成了你口中的怨婦。她覺得自己很失敗,她在反抗,奮力地在生活的沼澤里掙扎,可是適得其反。她能怎麼樣?她害怕了,在沉睡中瑟瑟發抖,醒來以後變本加厲的想要證明自己在家庭里的重要性。她的反覆暴躁令我對此漠不關心,你則惡言中傷。

現在想來那一天與其他日子是一樣的平常,如果你母親沒有選擇那一天的話。那一天是星期六,你和你母親吵了一架,因為當時你的行為顯得十分不自愛。我記得當時你罵她是個潑婦,她說你應該自愛,你反駁說:「一個瘸子談什麼自愛?」我敢肯定這句話傷了她的心。你悻悻而去。我在電視機前緘默著,十分鐘後我認為我應該去安慰你的母親。你母親正在廚房洗碗,同時淚水在洗她的眼睛。

「看看,我都遭遇了什麼。」她把一個碟子重重的摔進了洗碗池裡,「文學、生活都拋棄了我。」她往後理了理枯黃的長髮,哀怨又倔犟的目光投到了室外。我看著她的側影,每個細胞都在發麻,我已經完全無法從這具軀殼身上看到她當年的影子,哪怕是一處細微的地方。我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毀了你母親的學業,又因為自己的無能毀了你母親的夢想。有時候我想我就是一個殺手,把一個前途無量的女人給謀殺了,現在在我面前的女人就是一個活生活的「怨婦」。

我走過去,想要說些無濟於事但至少能讓我好過一點的廢話。你母親搶先一步說:「我們好久沒有做愛了,就今天吧,操我。」就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似曾相識的她,我那消亡的情慾死灰復燃,在客廳里,我們做了三次,潮起潮落如生死反覆。

我疲憊而滿足的躺在沙發上沉沉入眠。你母親在卧室里打開了窗戶,我不知道她在跳下去以前有沒有片刻的猶豫,但是在最後一刻她仍不忍心打擾丈夫的睡眠,我想她是愛我的。

05

你母親死了,我有時候想到這個事實還會感到恍惚,缺乏真實感,好像人生的一切都是可以篡改的,存在與不存在並不存在著明顯的界限。當日與今日並非是前後,有可能是顛倒的甚至同時的,我時常在白日夢囈,在深夜時分卻清醒異常,我甚至聽到過星星眨眼的聲音。

那時我終日拷問自己,懷疑人生,根本無暇顧及你。而你逃避到了青春期的喧囂中肆無忌憚,有時候我想我們父女都會走向毀滅,這時候我才猛然發現我妻子的偉大與堅韌。我試圖自救,可是心理醫生給我開藥的行為本身就加重了我的抑鬱,我是「無藥可救」的。或許你母親仍對這個家庭有執念,在一個燥熱迷糊的中午,你母親開門而入。她的形象宛如初見,笑靨如花直入人心,她款款而來,手裡捧著泰戈爾的《吉檀迦利》:「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你的愛就不是那樣,你的愛比他們偉大的多,你讓我自由。」你母親已經走到了窗戶口,旋轉身子,溫馨的笑容猶在:「照顧好女兒,拜託了。」她瀟洒地轉身破窗而出。

我毫不猶豫的找抓住了你母親的指示,那是我們的救命稻草。我要給你套上韁繩,把你拉上正軌,事實證明我是失敗的。可我在努力,一直沒有放棄,這也是我寫信的目的之一。

在你母親死後的一年,也就是你十四歲的時候,我從你臉上看到的是享樂的貪婪和墮落的放縱。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一個十四歲的瘸腿姑娘是沒有未來的。破罐子破摔大概就是你的生活方式。我多麼希望能在你臉上看到一丁點兒對生活的敬意與自我的愛惜。你得知道,一個人生命的意義絕不在於身體的某一部分,而在於其有著怎樣的意志與靈魂。我絕不是在批評你,我希望你能重新給自己定位。你年輕、漂亮、聰慧,如果你願意的話還可以很可愛。一條腿毀不了你的人生,但是腐敗的靈魂能讓你一生散發惡臭。

我記得你在學校第一次動手打人是因為你的同學瞅了你一眼,然後你不由分說的朝她一頓暴打。在老師的辦公室,那個一臉血的姑娘很是平靜,我一直認為她對你是沒有惡意的,我想當時她只是露出了一個正常人看待殘疾人的眼神,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殘忍,但是這是事實並且在你以後的人生里也不可避免。她的父母因為是我的書迷也不好發作,為此我顯得極為難堪。而你傲慢的揚起頭顱,沒有一點悔意,我當時有想過該不該當著他們的面給你一巴掌?這只是一個想法而已,當這個想法產生的時候我就感到心疼了,我無法用暴力對待我的女兒。回到家裡我試圖用輕言細語糾正你的錯誤,但是你好像早有防備一樣,跳起來對我進行了污衊式的反擊:「你根本不愛我,我是個瘸子,是你的負擔,我知道你的想法,你這個爛人,你想逼死我。」

這可能是你對我最嚴重的污衊,我是愛你的,一直都是愛你的,你任何對此的反駁都是無力的。我不想說一些什麼我可以為你去死的話,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毫不猶豫。

要是說我真的對你有什麼不滿,等等,讓我換個說法,或者說無法認同更好一點。那就是我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你的母親,這讓我有點小小的失望,我渴望從你嘴裡聽到你對你母親評價,她在你心裡是怎樣的形象?我覺得有時候我們應該談論你的母親,她沒有離開這個家,她應該永遠的存在於這個家,這個有你有我有她的家。你母親為這個家所做對我一切不應該收到你的冷待。每年你母親的生日,我都希望我們能鄭重的回憶有關於你母親的事情,但是你好像很抗拒談論她,總是不歡而散的收尾。

前不久我在家裡接受一家電視採訪的時候,我回憶起你的母親情不自禁聲淚俱下,這時你衝出來指責我,說我是裝模作樣。我狠狠的打了你一巴掌,對此我無法表達我的歉意。並且如果你再次侮辱我對你母親的愛,我的巴掌還會落在同一個地方,並且會更狠。我無意恐嚇你,只是我想告訴你,你母親為這個家庭付出了許多,我愛她,但是她已經離我們而去。或許這些看似暴力的舉動是我唯一可以發泄我對她強烈的愛的方式。我猜測你有這些行為是因為你有所愧疚?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希望你能將此放下,坦然面對過去。至於你母親,相信我,她絕不會怪罪自己女兒。所以你要正視生活,你的快樂與幸福就是給她最好的安慰。

接下來的話題可能有些尷尬棘手,所以我才留到了文末。我第一次發現你手淫的時候我緊張而憂慮,對於手淫本身我沒有什麼要說的,每個人必要階段。我所擔心的是性慾萌生之後的事情,比如說愛情。這兩者經常混淆世人,主要是因為兩者不僅相似而且經常以共生的方式出現。

不久後,果然我擔憂的事情出現了。當我在日記里看你寫到:「他就像一顆獨特的糖果,我不知道他是什麼口味,但我已經躍躍欲試。」我憤怒的大喊「我操」,我發現一個小偷要偷走我最珍視的人,我在房子里拿著你的日記一邊看一邊踱步,焦躁不安。等我冷靜下來,我才突然意識到,我的女兒長大了,她渴望愛情了,或許這能把她從自卑的困境中解救出來,愛情將從另一個角度詮釋向她世界。你能想像嗎,頃刻之間,我就開心起來,在房子里歡呼雀躍,外面陽光燦爛,鮮花怒放。

然而我很快就陷入了新的焦慮之中,我女兒戀愛了,我該做些什麼?她所喜愛的乳臭未乾的小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有著怎樣的形象怎樣的人品怎樣的氣質?他是否喜歡沾花惹草,招蜂引蝶?是否不學無術,貪圖享樂?他會不會拒絕你,天啊,如果你的第一次戀愛就遭到到拒絕,那絕對不是一個好開頭。如果他答應你了呢,我害怕他只是玩玩而已,你知道的,你們還小,十六歲的年紀談喜歡適合,愛就超出你們理解的範疇了。那個晚上我一夜未眠,我對那個小子有太多的疑慮了。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要找那個男生談一談,我無意干擾你的私生活,我不想變成那種令人討厭的父母。但是為了你的未來,即使讓你一輩子討厭我,我也心甘情願。

令人高興的是哪個你所暗戀的小夥子非常令我滿意,他禮貌、熱情、樂觀、積極、並且有著遠大的理想,老實說我非常樂意將你託付給他。最讓我開心的是,他也對你充滿了好奇,他也想接近你,而且他向我保證不管將來朝著什麼方向發展他都會儘力的避免傷害你。我鼓勵他向你表白,他照做了,並且一直發展的不錯。我能感受到他帶給你的改變,可是有天那個老實的男孩子找到我,他眼淚汪汪的告訴我,你甩了他。我有些微微吃驚,之後我有些哭笑不得。我該為你感到驕傲呢還是擔心你錯過這個優秀的男生。

我問那個男孩你們之間可能存在的問題,他告訴我,你的分手理由是:他不夠酷,不夠潮流。那個男孩還告訴了一些令我擔憂的消息,你最近和外面的流氓混混混在一起。我簡直無法想像,為什麼?我相信他沒有說謊,因為我發現了你的改變,或許在家裡你試圖掩飾,但是你的任何細微的改變我都看在眼裡。

這段時間我在跟蹤你,沒錯不僅僅是跟蹤你,還有翻看你的日記,查你的電話記錄,消費賬單……我實在找不到了解你的方式了,你關上了和我交流的通道,我是一個渴望與女兒交流而找不到大門只能翻牆的父親。

06

雖然手法不合理不合法,但是確實有所收穫,我也發現了如男孩所說的流氓混混。並且我還在你的日記裡面我發現了令我痛心疾首的記錄:「酷男孩,要不要試一試瘸腿的女生。」我的天吶,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我上輩子一定是個皮條客。

昨天我還看到你和一個紫頭髮的混蛋進了酒店,我很糾結,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一向主張自己的身體自己掌控,既然你是自願的,那我強硬的阻止反而會適得其反。我守在房門外,如果你呼救的話,我會破門而入,可是這一切沒有發生。一個小時後,我看到你和他一起走出房門,有說有笑。我百感交集,其中最多的是困惑。我想我是不了解你的,這可能是我教育失敗的原因。

儘管我不了解你,在此我還是要鄭重的告訴你,出於責任,出於愛。

不要相信那些臭流氓的任何言論,他們告訴你要反叛,要顛覆,要與眾不同,要引人注目,要解放思想要共享身體。他們說這就是酷,這就是潮流,這就是現代文化。這些概念就是一幫爛人試圖墮化你們,讓你們變成他們想要的玩具,從精神上奴役你們。醒醒吧,壞女孩就是壞女孩,沒人會真心喜歡一個壞女孩,那些圍觀者只是想從壞女孩身上得到什麼。所以我今天要告訴你的事情是,要成為一個獨立的現代女性首先學會自愛。做個好女孩,你會贏得世界。

枯木逢春猶再發,人無兩度再少年。

盼君早日醒悟,毋負母恩。

落筆至此,洋洋洒洒已有千言萬語。

望窗外,夜色沉沉,不見星月。

寒風颼颼,透骨穿心。

你孤身在外,為父心優,夜不能寐。

羹冷飯涼,赤心不寒,廳門已關,心房永敞。

信一字不落的看完了,一股醞釀一久的情緒被她壓抑著,她的嗓子發硬。她突然立馬想見到那個男人,抱一抱他。外面的樹葉抖了抖,說明剛才刮過一陣風,陽光很大,灑滿了陽台。

「咚咚咚」有人敲門,是父親回來了?

她跳起來健步如飛,一時忘記了自己的缺陷。門打開,興奮的她面對的是兩個嚴肅的警察。

「你好,請問關承瑞是你父親嗎?」警察的視線落到了她的殘肢上。

她有些獃滯地點了點頭。

「還要家人在嗎?」警察同志謹慎的朝屋裡看了看。

「沒有,就我一個。」她有些惶恐的捏著右腳。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站在前面警察有些為難,他躊躇了一會兒說:「是這樣的,就在不久前,在一家飯店發生了一起鬥毆事件,你的父親被刺身亡。」

關雪言聽不到聲音了,警察的面孔在遠離她,整個世界都在遠離她。父親的形象在她腦海里不停的閃現,那個最愛她的男人就如他信中所說為她付出了生命。然而這十幾年她給他帶去的只是冷漠和刻薄,她甚至沒有機會說一句對不起。更讓她驚恐的是,父親的形象已經開始在她的回憶里消亡。她好像聽到了父親的呼喚:「杜拉斯。」

她回頭,父親常坐的沙發上空無一人,陽光爬進來了,但是永遠也爬不到她的身上。

(完 )


推薦閱讀:

推薦10部短篇小說,依著喜歡來閱讀
明年今日
Desperado
大荒歌·傷心鈴
為了得到心愛的人,她們瘋狂殘殺「黑015」

TAG:父爱 | 短篇小说 | 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