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持刀亂砍人的殺人狂,到底從哪兒來?(2)
大家好,今天我們來繼續這個話題。
上一篇寫出來之後,恰好當天就發生了致2人死亡的「深圳沃爾瑪持刀砍人事件」。說實話,我是始料未及的。
這起案件在爆發後不久,便有朋友找到了一條令人頗為震驚的尋人啟事:
這條尋人啟事發佈於兩年前。根據深圳警方確認,在深圳沃爾瑪持刀砍人的案犯,與這個尋人啟事中的失蹤者蔣勝均特徵高度一致,已經確認案犯正是他本人。
關於此事的解讀,期待警方能夠給出更多更詳細的細節。
在今天的內容開始之前,我覺得是不是先進行一下科普,關於這種「持刀亂砍人」的兇犯,他們到底算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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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引發多起死亡的殺人犯(致四人以上死亡)中,根據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研究,其實是存在著這樣三種罪犯類型的:
1. Mass Murderer,大量殺人犯。這類人在作案時會連續殺傷多個受害者,作案地點也只集中在一地。這種行為經常與邪教組織、恐怖組織、戰爭、家族關係和精神疾病發生聯繫。
2. Spree Killer,狂歡殺人犯。這樣的作案者會在兩個以上的地點進行連續殺人,中間不存在潛伏期,並且對受害人不加以區別,見人就殺。作案人可能存在間歇性的精神問題,但是殺人的主要動機出自長期扭曲的心理。
3. Serial Killer,連環殺手。這樣的殺人犯會在相對較長的時間裡,間歇性作案,並且會對殺人方法、受害人等等進行詳細的篩選。他們往往會在兩個以上的地點作案,在作案中處於移動的狀態。
在這三種殺人犯里,我寫到過的案子中,(如果大家認真看了的話)是可以明確地看出那些殺人犯是屬於如下的類型的:
1. 大量殺人犯:北九州監禁殺人案,中津川一家滅門案,神奈川殘障人士大量殺人案,市川一家滅門案。以及今年將會寫到的《琦玉養犬家殺人案》。
2. 狂歡殺人犯:秋葉原大量殺人案,池田小學殺人案,津山事件
3. 連環殺手:大久保清連環殺人案,小平義雄連環殺人案,勝田清孝連環殺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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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連環殺手會給社會帶來最大的危機感,因為他們的故事往往更被人所熟知,而且潛伏性非常強,作案時間分布為幾個月至幾十年不等。而針對大量殺人犯,在偵破和預防上,事實上最容易發現的一類案子,因為作案人往往會在警方留下一些暴力犯罪的案底,或者在精神醫院中有著就診和確診的記錄。
然而,狂歡殺人犯卻是這三種大量致人死亡的殺人犯中,最難以預測、發現和預防的一種。因為他們往往具有著不易察覺的心理異常,同時在社會上並不過多地表現出暴力行為。然而當他們一旦爆發,給社會所帶來的傷痛卻是難以評估的。
我們先從「廣州715公交車縱火案」開始。
2014年7月15日晚19:46,廣州市一輛301公交車在行駛至海珠區廣州大道南敦和路口時,突然爆炸起火。火勢蔓延得非常快,現場路過的行人曾經拍下當時的照片:
因為爆燃當時正處於晚高峰,車上的乘客非常多。據倖存者回憶,車輛在進站前兩分鐘,一名站在公交車後門的男子點燃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袋子,並且在到站後直接衝下車,逃之夭夭。就在他衝下汽車後幾秒鐘,車廂里瞬間出現了爆炸,不少乘客都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掀出車廂。在警方迅速趕到現場後,確認了這起事件並非公交車自燃,而是人為縱火爆炸所致。
這起事件導致了2名乘客當場死亡,16人受到重傷,11人輕傷,以及8人輕微傷。傷者大部分為不同程度的大面積燒傷。其中一名女性傷者的雙臂和面部都已經燒成炭黑色,無法辨認其身份,也無法說話。
警方從被燒毀的公交車殘骸中,找到了一個土製爆炸裝置和部分燃料的燃燒殘存物,以此確定了作案手段,是那名在進站時逃跑的男子分別採購了引燃裝置和燃料後,自行組裝的「燃燒彈」。
通過案發現場的監控視頻,警方初步確定了犯罪嫌疑人當時所穿的衣物和體態特徵。在連續查找了該犯可能逃跑的路徑上的監控探頭錄像後,警方僅用了16小時,就將在廣州市白雲區鶴邊村某網吧內上網的犯罪嫌疑人逮捕歸案。通過兩個小時的審訊,嫌疑人歐長生交待了全部犯罪事實。
隨後警方在搜查他的暫居住處時,起獲了3大3小總共6個尚未使用的引爆裝置,其組裝方式和工作方法,與715案件中所使用的爆炸物完全一致。據歐長生供述,他從2014年6月起,購買材料並組裝了總共7個引爆裝置,並且在715案件中使用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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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長生是湖南衡陽人,1989年生,是家中最小的兒子。因為家境貧困,歐長生的哥哥和姐姐都在小學畢業後便回家務農,而歐長生也在讀到四年級後便輟學回家。在當時,農村務農的工作是留不住年輕人的,收入又少,勞動也很辛苦。因此,大部分的年輕人都選擇去城裡打工。2003年,15歲的歐長生便跟隨哥哥,來到了廣州謀生。
歐長生的性格內向,個子矮小,而且說話口吃。因為這些特徵,使得他很少願意與他人主動交流。哥哥之前在廣州打工時,曾經學會了一些木匠手藝,於是也就開始帶著弟弟歐長生,靠干木工活和打零工來掙錢養家。
幾年工作下來,兄弟兩人攢下了一筆錢,於是在2011年回家,將家中破爛不堪的泥瓦房,改建成了一棟紅磚小樓。2012年,23歲的歐長生也到了該成家的年齡,於是他在哥哥的資助下,加上自己的全部積蓄,還在家鄉縣城裡買了一套新房。支付了4萬元的首付款之後,歐長生還貸了20多萬的貸款。
但是按照當時歐長生的收入,只需要幾年的勞動,還上貸款是綽綽有餘的。
然而,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凡不過的城市打工族,為何變成了縱火殺人犯呢?、
2011年年中,兄弟兩人原本在一起打工的生活突然發生了變化。哥哥因為結婚,不太方便與弟弟住在一起,於是弟弟歐長生便搬出了哥哥家,開始獨自居住。兄弟兩人從事的都是室內裝修的木工,所以並不能總在一個裝修隊中一起工作。久而久之,弟弟歐長生便脫離了哥哥的生活圈,開始獨自生活獨自工作。他性格雖然內向,但還是很難忍受單調且枯燥的長期一個人生活。為了獲得一些娛樂,他開始跟工友們玩撲克,並且之後不久學會了在網上賭博。
從哥哥家搬出來之後,歐長生住進了敦和附近的江貝村。這裡是一大片打工人群聚居的城中村,由於彼此都不熟識,而且人口流動性大,歐長生與鄰居們並沒有什麼接觸,更談不上和周圍的鄰里們搞好關係相互走動。業餘時間裡,他在網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幾乎所有的娛樂、信息、知識也都通過網上獲得。
2013年8月,歐長生因為腰部劇痛,去醫院確診後發現是腰椎間盤突出。之後他便長期前往醫院骨科接受治療。因為從事木工行業,歐長生經常要彎著腰干體力活,時間一長,腰部長期反覆的輕微損傷積累下來,腰椎間盤突出的癥狀更加惡化。在2014年春節前夕,歐長生最後一次去醫院看病的時候,醫生建議他長期休息,等養好傷後再恢復工作,否則病情會更加惡化。
長期不與他人交往,歐長生的性格已經開始越來越乖戾。通過歐長生的父親回憶,在2014年春節時,回到老家的歐長生經常自己一個人叨咕著聽不清的話,而且不跟親戚朋友們走動。「覺得他腦子是不是有了問題」,歐長生的父親回憶道。而這一時期,歐長生正在被腰痛折磨著,同時未來長期可能無法工作的情況,也給他心裡增加了相當大的壓力。
但是這一切,他都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過。究竟在他的心中,腰傷帶來的負面情緒是如何排解的,或是如何升級的,我們無從得知。
2014年春節後,回到廣州的歐長生嘗試過更換一份工作,但是一無學歷,二無其他技能的他,能夠選擇的工作大多數都是發小廣告、保安、銷售或進工廠做流水線。然而,腰傷卻導致他無法勝任其中大多數工作的身體要求。
求職失敗之後,歐長生徹底進入了一個消極的生活狀態。他不再與在廣州的哥哥和表哥見面,整天窩在房間里。為了能和弟弟有個照應,歐長生在廣州的表哥建議他搬到自己居住的白雲區鶴邊村來。這裡同樣也是打工人群聚居的地區,但一來房租相對便宜,二來離自己近,還可以時時去照顧弟弟。
聽從了表哥的建議,歐長生幾乎沒有帶什麼家當,便搬來了鶴邊村。然而他來到這裡後,因為腰傷的原因,幾乎整日不出屋,時間一長鄰居們甚至開始在他背後說長道短。畢竟,在這樣的一個打工者聚集的村子裡,人人都是一幅忙忙碌碌的樣子,很少能夠看到像歐長生這樣深居淺出的年輕人。
歐長生自然也對鄰居們的議論非常在意,他盡量避免自己被其他人看到。每當夜晚的時候,他為了排解鬱悶,開始與村中的人們打牌賭錢。
察覺到歐長生出現異常的,是姐姐的一通電話。
歐長生的姐姐通過一些渠道,聽說了自己弟弟打牌賭錢的事情。她稍微與弟弟的鄰居們了解後,才知道歐長生玩的賭注「有點兒大」,經常是一把牌幾百上千地賭。這對於一個每天工資僅200元左右的打工者來說,可以說是一筆不小的錢了。更何況此時的歐長生已經沒了工作,天天靠花自己的積蓄為生。
為了避免弟弟在賭局中越陷越深,姐姐給歐長生打了一個電話,謊稱向他借錢。然而,歐長生最初是推脫,之後乾脆是不接電話。當姐姐當面找到自己的時候,歐長生很生氣地說:
「我不剩多少錢了,還要看病,也沒有工作!」
這時姐姐對他說:「如果沒錢了,那就不要去賭錢,去工作啊,你的錢還要娶老婆用啊!」而歐長生反駁道:「就是因為有病才不能工作的啊!」
2014年6月中下旬,歐長生在村中欠的賭債越來越多,達到了2萬多元。為了償還賭債,他回到了老家,來到了衡南縣縣城,找到了之前自己購買公寓的那間售樓處,提出退房,要回了買房時的首付4萬元。
幾天之後,歐長生帶著這筆錢回到了鶴邊村。他開始從之前打工時了解到的渠道,購買用來組裝引爆裝置和燃燒裝置的材料以及有機溶劑,並按照網上找到的資料,開始組裝土製燃燒彈。
2014年7月15日晚,歐長生帶著編織袋從流花車站坐上了301公交車。幾十分鐘之後,他點燃了編織袋中的土製燃燒彈,迅速跑下了車。車體在他身後劇烈爆炸燃燒。而他則跑到了路的反方向,坐公交車返回了自己在鶴邊村的住處,去村中的網吧過了一個通宵。
在他看來,這個晚上可能只是一個刺激的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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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30日,歐長生以報復社會為目的,實施爆炸行為,致多人死亡及受傷,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社會影響極壞,犯罪情節極其惡劣,主觀惡性極大,依法判處死刑。
其實不難發現,在本案中的案犯歐長生,與上一篇中我們說到的秋葉原殺人事件中的加藤智大相比,有很多共同之處:自閉,工作不穩定,缺乏社交活動,並且嚴重自卑。
歐長生的自卑,其實在他童年時就已經形成過:說話結巴,身材矮小等等,同村的人很多都稱他為「啞巴」。但是在與哥哥外出打工期間,他靠做木工掙錢,其實給他帶來不少自豪感,包括在縣城買房等等,都是「靠自身努力獲得成就」的明顯表現。但是,在與哥哥的交往逐漸疏遠之後,他在病痛的折磨之下,自卑的心理再次淹沒了他所有想要努力的想法,而變得隨波逐流,逐漸放縱自己。
而另一個巧合是,歐長生犯案時是25歲,而加藤智大在作案時,也是2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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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比歐長生境遇更差的人,在我們的生活中也有很多,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在自卑中萌生了「報復社會」的想法。
我在稍早的時候,看過一個描寫湖南長沙火車站的拾荒者們,在春節期間的生活的紀錄片,名叫《邊城》,拍攝於2013年。在這部片子里,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平時不會了解到的拾荒者們的內心:他們中的一些人說謊成性,但仍然靠著自己的行為,為自己圓謊;一些人有著家人,但是不願讓家人們知道自己的下落;一些人彼此鼓勵著要離開這個地方,告別拾荒的生活,卻繞了一個圈子回到了這裡... 這個人群可以說是處於中國社會裡極其邊緣的部分,但彼此的交流活動,讓他們形成了相對熟絡的圈子,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個體被極度邊緣化」現象的出現。
相反,「個體被極度邊緣化」這樣的情況,往往出現在那些具備著「自卑」和「自負」兩方面性格的人身上。在我們先前舉過的例子中,加藤智大的自卑體現在自認為長得丑、沒有朋友方面,而同時他又時常覺得身邊的人比他文化水平相差太多,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極端不滿,卻又沒有擺脫這樣的環境的合理計劃。
宅間守的自卑,表現在與他人交往時,時常用假冒的身份來欺騙他人 —— 甚至他總是選擇比他年齡大、經濟實力強的女性交往,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自卑。然而,他又經常用「社會受害者」來自居,認為社會和他人對他的關心、容忍不夠,沒有給他提供好的機會來改過自新 —— 在內心中他其實認為,自己是可以勝任很多角色、很多工作的。在這樣自卑和自負的矛盾之下,宅間守選擇了去報復這個「應該關懷他,但是卻一次次傷害他的社會」。
在歐長生的案子中,自卑是顯而易見的 —— 大多數缺乏技能和學歷的城市打工者,首先面臨的就是在城市中的自卑感。然而,他的自負,也逐漸隨著他在裝修隊中享受著高於一般勞動者的工資,慢慢開始膨脹,直至他突然失去了繼續木工工作的能力,卻不願屈尊去干一些收入低、形象差的工作,才充分地顯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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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是不是「自卑」和「自負」的性格,在這樣的「狂歡殺人犯」中,都有所體現呢?我們再來看看「福建南平323小學砍殺事件」。
2010年3月23日早晨7:20,在福建省南平市的實驗小學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名手持尖刀的中年男子。
南平市實驗小學,是福建省的重點小學之一,學生2000餘人,教職工110人。無論是校舍還是教學設備,在福建省內都名列前茅。這天早上,正是學生們上學入校的高峰期,這名身著灰色外套的男子卻用手中的尖刀,刺向身邊經過的無辜的小學生們。
短短55秒時間內,這名男子在校門口刺傷了13名學生。因為他使用的兇器又長又鋒利,被刺中、砍中的小學生們很多當場死亡。在學生們看到這名瘋狂砍殺的男子之後,一部分學生及時跑進了校門,而另一部分在路上的學生趕緊躲進了路邊的店鋪里、小巷中。
一名路過的環衛工人,抄起手中的掃帚衝上前去,擋在了兇手和三名小學生之間。兇手揮舞著利刃想要衝上來,但是這名環衛女工依靠掃帚的長把手,與兇手保持著距離,巧妙地保護著身後的孩子們。
這名男子顯然並未就此善罷甘休,他又向著校園裡的學生們沖了過去。這時,校門口一名剛剛趕到的體育老師,抓起了門口的拖把後,向著兇手連聲大喊「住手」,做出了阻止這名兇手的姿態。在僵持中,學校門衛和路過的兩名群眾撲上去,冒著危險將兇手制服。
7時35分,救護車趕到了南平市實驗小學門口,開始緊急救助受傷的學生們。然而,因為兇手作案時的手段過於兇殘,有6名學生當場死亡,2名學生在送到醫院後傷重不治。最終這起慘案造成了8名小學生死亡,5名學生受重傷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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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將行兇人當場逮捕,隨即展開了偵察工作。
作案人鄭民生,1968年出生,福建南平本地人。他1990年從當地的一所衛生學校畢業,之後進入了南平市化纖廠職工醫院工作,擔任一名基層醫生。隨著企業改制,這家企業附屬醫院也就變成了一家社區衛生服務站。鄭民生在這家醫院中一直工作到2009年6月,之後因人際交際問題,從醫院辭職。
在從醫院辭職之前的2008年,鄭民生考取了醫師從業資格,並在醫院內擔任西醫外科主治醫。辭職之前的幾個月,他在單位里已經開始放出話來,因為自己有了從業資格,所以可以隨時辭職,獨自開辦診所。而且在泉州,也有過醫院提出高薪聘請他。當然,「被泉州的醫院高薪聘請」的說法,之後並未得到證實。
鄭民生42歲,未婚,與哥哥一家共同居住在一套兩居室里。兄弟兩人經常因為一些生活成本支出的問題發生口角。而鄭民生在醫院的人際關係,事實上也不太樂觀。在發生慘案之後,曾有記者採訪過他工作過的衛生服務站,上上下下採訪了近10名工作人員,但得到的全部答覆都是
「我跟他不太熟」。
儘管鄭民生和哥哥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但是鄰里之間對於他們兄弟兩人的評價是大不相同的。對他哥哥的評價,鄰居們都表示是個普通人,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而對於鄭民生,鄰居們普遍反映不太好打交道,見到鄰居後完全不會打招呼。大多數時候,人們會看到他去棋牌室里打麻將,或是坐在樓下小賣部的門口發獃。
根據小賣部的老闆說,鄭民生平時很安靜,但是偶爾會爆發,也會在喝多了酒之後大喊大叫。據他的牌友們說,在打牌時鄭民生也會聊起自己的感情問題。據他自己透露,曾經談過十幾次戀愛,但是都因為他的家境、收入、性格等種種原因最終告吹。鄭民生最後一個女朋友比他大4歲,但是在案發前不久剛剛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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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鄭民生這個人最讓人覺得奇怪的一點,就是他偏激的人格。在醫院工作的時候,與他有過來往的同事大多反映,鄭民生這個人會「動不動就生氣」,在醫院中曾經幾次對同事和領導破口大罵。而當醫院裡的護士稱呼他一聲「鄭醫生」的時候,他就會跟身邊的同事們散布:這個女護士喜歡我,想追我。
而在麻將桌上,他也最忌諱牌友們看不起他,時不時地擺闊氣請大家喝飲料之外,他還喜歡編造一些自己與有夫之婦產生感情的故事,而且女主角大部分是某老闆的妻子 —— 即使大家一聽就覺得是在吹牛,但是也礙於面子不好當面拆穿他。因為他有時也知道自己編造的故事太過離譜,曾經在牌桌上提出要對牌友們搜身,看看他們是不是帶了錄音機,好錄下他的話來取笑他。
在情感上,鄭民生一方面自己確實在感情上受過頗多打擊,另一方面又不願這件事成為他人的笑柄,於是來編造謊言、誇張事實來掩蓋這個傷疤。在事業上,鄭民生的業務水平一般,但是與他人交往能力很差,另一方面他為了突出自己的價值,便聲稱自己要獨立開業,或是被人高薪挖角,然而在他辭職之後,卻再也沒有找到工作。
所有他所做的這些事情,用一句俗語講,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然而,要面子的路註定是越走越窄的,就像是在網上編造自己傳奇身份的網紅,最後肯定會被扒皮。鄭民生從醫院裡辭職,也許目的是為了逃離自己越來越難圓的謊,然而在生活中他無法逃離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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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民生在作案前幾天的行為,我從目前公布出的內容中找不到詳細的描寫 —— 兇手在犯行幾天之內所發生的激劇的心理變化,其實是尤為重要的。因為缺乏信息,所以我無法準確地知道刺激了鄭民生最終作案的契機究竟為何。但是從上面我們所能了解到的信息里,可以確認的導致他走向極端的原因有:
1. 情感受挫,剛剛與女朋友分手;
2. 生活窘困,辭職之後沒有穩定的收入;
3. 社交壓力,他對於身邊的人極度猜疑,擔心自己被人看不起;
而他作案當天的行蹤,根據家人回憶是這樣的:
清晨6時左右,鄭民生騎著摩托車從家中外出,直接來到了南平市實驗小學。此時他身上應該已經裝有那把用來之後行兇的,刃長達25公分的砍刀。之後他在校園門口的空地上,悄悄接近了正在晨練的一隊老年人,想偷走他們放在地上,用來晨練的寶劍。當他被晨練的人們發現後,鄭民生倉皇逃走,並潛伏在了送孩子們上學的家長隊伍中。7點20分,他掏出了砍刀,開始行兇。
當他被人們制服,按倒在地時,鄭民生嘴中含混不清地來回念叨著一句話:
「他們不讓我活,要把我逼瘋,他們也別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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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逮捕後,鄭民生在交待口供時,經常出現語無倫次的表現。當問到他為何選擇小學生作為殺人對象時,他的回答是:「我想死,想自殺。但是我不想一個人死,要拖幾個一起死才夠本。」
「成年人不好殺,會反抗。殺小孩比較容易,殺的越多越好。」
「南平323小學生砍殺案」的作案人鄭民生,在作案時42歲,情感上遭遇了諸多打擊,事業上也自斷生路;犯下了「大阪池田小學砍殺案」的作案人宅間守,作案時38歲,情感上與多名女性產生糾葛,事業上毫無建樹。
兩人年齡相仿,經歷也有很多類似的地方。我國對於死刑犯在判刑之後,所做的研究和訪談是不公開的(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是否有研究和訪談),但是我想不難猜測的是,鄭民生肯定會把感情受挫的原因,作為他想要報復社會的一個借口。
回到我們在談到南平323案件之前的一個疑問:「是不是自卑和自負的性格,在這樣的狂歡殺人犯中,都有所體現呢?」
答案是肯定的。鄭民生的自卑是顯而易見的,他在生活中的種種跡象表明,「被別人看不起」是他最為忌諱的一件事。而他的自負,表現在他在醫院中感覺受人排擠時,聲稱自己「被別的醫院高薪聘請」,用此來顯示自己具有出色的能力;他從醫院辭職之後,在9個月的時間裡都沒有獲得任何的工作機會,也沒有嘗試自己去打工賺錢,一方面源自於自己是有著醫生執照的身份,另一方面則是無法放下身價去適應社會地位下降的落差。
2010年4月8日,鄭民生被一審判決死刑。兩周後,福建省高級法院駁回了鄭民生的上訴請求,維持原判。2010年4月28日,在案件發生後僅僅一個月,鄭民生被執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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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長生 和 加藤智大,鄭民生 和 宅間守,這兩組案犯儘管國籍不同,成長經歷不同,生活在不同的時間段里,然而他們所表現出的「報復社會」的心理,甚至是所採用的手段,都具備著高度的相似性。
這不是簡簡單單地用「日本人都是變態」、「農民工沒素質」或者是「他們都是精神病」,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概括全貌的 —— 況且這樣的概括也沒有絲毫的意義。
說句實話,我其實希望這些兇犯在被捕、判決之後,我們的司法系統可以用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對這些兇犯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處決一名犯人只需要短短几秒,但要弄清一類人的特殊的思維和行為模式,往往需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研究。然而,這樣的研究,如果能夠在之後的日子裡,使我們的社會能夠更好地了解、防範這種兇犯的突然作案,那麼便可以讓之前這些在事件中不幸喪生的生命,具有了更重要的意義。
這可能就像是一種病毒或者病菌,在感染了受害者之後,如果我們能夠通過培養這些致病元兇,最終戰勝它們,那麼也就能讓死於它們的受害者們,成為人類最終戰勝這種病魔的奠基石,給他們的犧牲賦予了更崇高的意義。
而另一方面,作案動機和作案手法,甚至是作案人生活背景都高度相同的這幾起案件,其背後是否還有我們未知的因素呢?
下一期我們來談談,「狂歡殺人者」的模仿作案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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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上次預告要寫這兩個案子之後,有位讀者說,「下一期不被刪算我輸」。雖然不知道他會輸給我什麼... 這可能算是我立了個Flag吧。
P.P.S.: 內容有些沉重,發個牛頓爵士給你們治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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