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醫生在英國看急診（3）

前記：

在JR臨床實習的時候，病人的病歷上的英文簡直難以辨認，醫生自由度也很高，還可以在病歷上畫小人兒，在圈出小人兒身上的某個部位做標註。正如師兄在文中所說的，這種寫病歷的方式在國內是無法想像的。

中國醫生在英國看急診（3）

躺在病床上，老大哥陪在我身邊。他讓我想想需要帶什麼東西到醫院，他回家幫我去取。我跟他說洗漱用品要帶、換洗的內衣褲要帶、筆記本電腦和手機充電器要帶，其他就不用帶什麼了。想到室友們都還在假期旅途，家裡沒有人，我把鑰匙給了老大哥。自己躺在床上用手機時有時無的信號搜索跗骨骨折的文獻報道，畢竟不是自己心臟科專科知識，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例，只有通過這個辦法了解自己現在到底處於什麼情況。快2點來了第一位骨科醫生，主治，問了我的情況，看了片子說得切開固定，主要考慮「石膏固定不穩定，距骨頸骨折脫位怕影響血運，骨壞死還得做手術」，然後就被人傳呼走了。

十五分鐘左右之後，老大哥帶著我需要的東西來了，滿滿一大包。「來過了嗎？」拉開簾就問，我說「來過了，得手術。」話音剛落，另外一名戴眼鏡的骨科黑人醫生進來了，也是主治。進來又重複問一遍，然後說看了片子，還是得手術，但是骨科沒病床，只能先呆在急診觀察室，並且禁食禁飲。接著他突然想起「怎麼石膏還沒打？跟他們說了的。。。」我怕他走，緊接著問道「是否有保守治療的可能性？」 他說：「明早交班討論的時候我會跟大家提這個問題，任何人有更好的建議我們都會採納。總而言之，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說完在我受傷的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箭頭標誌，露出一口特白的牙，揚長而去了。老大哥搖著頭說：「這兒治療也不夠及時，到現在什麼治療都沒有做，至少把胳膊上腿上的傷口給消消毒啊！」 我說：「現在感覺好像不疼了。」老大哥說： 「鎮痛葯起作用了！」又等了一會兒，一位男護士才推著石膏車過來，很熟練地幫我在受傷的腕關節和踝關用石膏繃帶固定好，看看錶已經夜裡2點半了。於是讓老大哥趕快回家睡覺，不要耽誤白天的工作。

我自己在輾轉反側中也睡著了，突然間被一陣晃動吵醒，原來是護士過來拉開帘子，走到我旁邊，說找到一張病床，現在就搬過去。看到窗外已經有亮光，我迷迷糊糊地問她幾點了，她說「5點半，」 然後一路走一路說，「現在骨科沒床，我們在外科急診病區給你找了一張床，你是編外，呵呵。」說話間，路過一個個平時工作、學習熟悉的路線，想想就在昨天以前的我，那完全是兩回事啊。醫生彈指間就這樣變成了病人，被自己的同事在自己的醫院進行治療，有種夢幻的感覺。病區就在我系對面，同一層樓，這邊是實驗室、會議室，那邊就是病房，雖是鄰居也互不認識。英國人員分工太細，流動也厲害，一般不一起共事的，即便隔一堵牆都不認識，一個屋檐下也不一定說話，個人工作、朋友圈子都比較窄。

來到病房，居然還是個單間，坐北朝南，俯瞰牛津全景，跟5樓VIP病房比就差一個室內洗手間。我迫不及待地從急診室的病床爬到這張病床上，護士哈哈大笑，說沒見過骨折病人這麼利索的。這個南北通透的病房比一樓的急診室涼爽很多，我睡意又起，裹起被子繼續睡我的回籠覺。可是中途幾次被護士叫醒，測體溫、脈搏和血壓。

早上7：45 值班主任醫師查房，後邊跟著昨晚戴大框眼鏡牙齒很白的黑人主治做筆記。JR的病歷不如國內要求規範，基本靠手寫，查房記錄不需要大段描述，基本格式順序正確即可，書寫工整程度不要求，多數記錄也是龍飛鳳舞，寫錯划去更正即可，對墨水顏色更不要求。基本上是隨查隨記，體現查房目的為主，因為本來也不是記錄給法院看的，主任、醫院更不會檢查，所以醫學院學生、研究生都可以寫病歷、記錄。

這次查房主要目的是來簽字做手術的，主任交代情況很簡單，就是說現在什麼問題、要做什麼手術、為什麼做、這個手術怎麼做，至於併發症幾乎是一筆帶過，然後告訴你成功率98-99%，意思就是說，條款不用細看了，簽字吧，保證為你好。這個手術成功率和中國國內醫生說的手術成功率概念不一樣。在英國，手術成功率指的是手術治療效果，保證到你做完手術疾病治療成功與否。中國手術成功率大多數情況下是說，病人活著堅持到下手術台的概率，所以會有手術很成功，但是出現併發症等等後續解釋云云。這些在英國都算手術失敗。因此，還等什麼，趕緊簽字，準備下午手術。

這種事在中國絕不可能發生。第一，我沒有家屬簽字；第二，術前三大常規、血型、生化、肝腎功、凝血指標、感染指標、胸片、心電圖等等檢查一項都沒做；第三，病人連主刀醫師都還不知道，住院醫師「術前小結」都沒寫呢！唯一知道的就是專家一致認為你立即在我們這兒做手術是目前幾乎100%可靠的辦法，其他都不需要你操心。在中國呢，術前談話簽字比登天還難，醫生也難，家屬更難。醫生想著我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不被病人家屬誣告、怎麼說能夠把自己付不起的責任全部扔給病人家屬，但是同時還要哄著家屬說這個手術成功率我們醫院還是很高的，因為基本都下得了手術台；家屬們呢，覺得我得掏這麼多錢，還得承擔這麼多如此大的風險，光下手術台有什麼用，為做個手術把命都搭上，這個手術怎麼算怎麼鬧心，不做吧還真沒有更好的辦法。做完手術立刻要立即通知手術室門外的家屬說手術成功了，但是還要告知病人將在監護室過五關斬六將，感染、出血、神經系統、呼吸系統、循環系統等等各個系統都還會出併發症，攤上這些可別賴我手術沒做好啊。你說病人和家屬思想壓力該有多大！！我們中國的醫生什麼時候能夠自信點？

才早上8點，接下來就將是漫長的等待。安排到第四台，不能吃喝，還不知道會不會停了手術。趕緊打個電話給導師報告情況，大老闆星期一沒手術，下午晚些才來上班，秘書負責轉告。小老闆知道之後很關切地問了情況，說今天沒時間來看我，明天會抽空過來探望。這下放心了，開始繼續寫論文吧。中途護士端來洗臉水，牙刷、牙膏、毛巾和換洗的病員袍，問我需要幫忙擦身不，我說「謝謝，不了」。

十點半左右，實驗室的同事得知我的病情後在第一時間趕到病房探望，令我十分感動。

早上11點，麻醉師來查房了。還是了解病史、一般情況查體，問禁食禁飲時間，在麻醉表格術前上填寫好。然後就說全麻。有問題？沒問題，很好！旋即離去。

下午1點，老大哥來了，看還沒接去手術室。坐下又聊了一陣，說這間病房很可能是特別照顧本院職工的福利，沒看其他病人都是住四人間拉布簾的。我想這應該不會吧，我只是在本醫院學習，英國人會這麼有人情味？他說肯定會有的。我雖然表示懷疑，但是感覺良好。然後跟他介紹了上午的基本情況。他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受傷了，今天要做手術。在我這呆了一個多小時後，老大哥又回去工作了。

直到下午4點才得到護士送來的好消息和壞消息。壞消息是我的手術今天停了。好消息是我可以吃東西了！

英國NHS系統住院的病人除了提供免費治療，還免費提供洗漱用具和一日三餐兩點。醫院除了食堂，每層樓還有配餐的伙房，每天有服務員給病員發收菜單，自選中午飯和晚飯的菜式組合。有湯、包、菜、肉、飯和飲料甜品幾項，每天花色不同，病員從各組中選愛吃的菜，根據自己的飯量訂大碗、中碗或者小碗。菜色還照顧到糖尿病、素食、高熱量等不同病員飲食的需要。

因為我今天已經錯過了訂餐時間，所以只能有兩個選擇。第一，從五個固定套餐中任選一份，包括乳酪意粉、牛肉意粉、什錦蔬菜意粉、羊肉餡餅和乳酪餅乾。第二，就是從兩點中選一份，多數包含一套三明治、一包薯片、一個蘋果或者橘子，一袋餅乾和一杯果汁。我還是一直支持醫院食堂的招牌乳酪意粉的，病中也不例外吧。

晚上吃完飯，大哥帶著全家人都來了，知道我的手術停了，帶了很多水果還有礦泉水來安慰我，勸我多吃點，補充能量水分，為明天做手術做好準備。大姐從過來人的角度安慰我說全麻手術可舒服了，打了麻藥那種飄忽的感覺十分難忘，不是每個人都會有機會體會的，比起腰麻好多了。我以前在國內的下肢手術基本上都是腰麻，最主要是因為便宜，但是病人清醒，多少還是會有感覺，尤其是腰椎穿刺，其實並不好受。

為病人做過多少例全麻下的手術已經數不清，但是最終帶著對體驗全麻手術感受的期待中進入了安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