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原住民嚮導,就沒有巴基斯坦k2的光榮與夢想

高海拔地區的背夫,不止有珠峰上的夏爾巴人。

從殖民時代的探險家開始,喀喇崑崙的背夫,幫助無數人到達夢想之地。他們的生活與夢想,同樣蕩氣迴腸。可他們的名字,甚至更加不為人知。因此,在k2大本營與雪湖徒步時,我默默的記下了他們的故事。登頂的光榮與夢想,絕不止屬於一個人。

他們告訴我:這條河的水不能喝

2016 年7 月,我帶隊前往K2 大本營徒步,從Askole 村到Paiju 營地的一段路程,我們的隊伍在乾熱的河谷中跋涉。

為了躲避炎熱,我們每天早早就從營地出發,然而不到9 點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高原的陽光無情地炙烤著整個河谷,沒有一絲風,只有一陣陣的熱浪。

這裡的山體由裸露的岩石和黃土組成,走上半天也找不到一棵超過一人高的樹,讓人無處躲藏。背著紅色椅子的背夫腳步略有蹣跚,行走在崎嶇的小路上,額頭的汗珠滴答在地上,濺起塵土。

在經歷了6 個小時的徒步後,所有人的水都所剩無幾,身邊僅有的水源是巴爾托洛冰川融化流淌下來的一條河,到這裡早已混濁不堪,充滿了各種不明礦物質。

背夫們為了減輕承受的重量,出發時幾乎從不帶水,一路上他們會撿拾被別人丟棄的空可樂瓶,當口渴時,就俯首趴在河邊,喝混濁的河水解渴,然後裝滿半瓶子河水,掛在行李上。那天我渴極了,想學著他們的樣子從河裡喝水,他們卻告訴我這水很混濁,喝了對身體不好。

n因為地形複雜險峻、植被稀少,牲畜在這一地區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物資和行李的運輸大部分要依靠背夫的人力。他們平均每人要背20 公斤,最少的也有15 公斤的重量,除了被分配到的重量,背夫們還要背著自己一路上的口糧和鋪蓋,沒有隊伍會準備背夫的物資,他們必須自己照顧自己。

然而又能怎麼照顧自己呢?

他們唯一的裝備就是一個鐵架子,把一些不好背的東西捆在鐵架上背著方便些,有些背夫為了賺更多的錢,背的東西也更多,長此以往,每個人身上都會留下一些傷痛。

第一天到達營地時,有兩個背夫在帳篷門口等我,他們英語說得不好,經過嚮導翻譯才知道原來是他們感冒頭疼,問我有沒有葯,我拿出一點感冒藥,讓他們吃完葯後早點休息。

第二天一早拔營收拾帳篷時,他們過來高興地告訴我,我給他們的葯很管用,感覺好多了。我也為能幫到他們而高興,沒想到的是,我的「醫術」就此傳開了。

當天一到營地就有好多人等在我的黃色帳篷外,讓我幫他們看病。我之前學過高級野外急救課程,對於急救和傷口處理、包紮都能應付,但其他的病痛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還好背夫們大多數的毛病不外乎手腳磨破、膝蓋疼痛、腰部受傷或是肩膀磨損發炎,大部分是因為背得太重又不能及時休息導致的。到了海拔高一點的地方,有些人也會出現感冒頭疼的癥狀。這都是些小毛病,吃點葯稍微休息一下就會好,但多數時候沒有葯,更不能休息。我只能盡我所能給他們一些常用的藥品,卻解決不了長期的病痛。

在Concordia 營地我遇到一個腳腕骨折的背夫,在塑料布搭起的簡陋帳篷里睡著,他是另一個隊伍的背夫,他的朋友找到我,讓我一定去幫幫他。

我用夾板固定住了骨折的踝關節,然後告訴他現在找一匹馬騎回去,避免二次傷害,不能再走路了。以背夫平時的腳力從這裡走到最近的村子需要三天,可是他的腳骨折了,所以需要更長的時間,而且一路上都是冰川、碎石,還有些危險的冰裂縫。

但他告訴我,如果雇馬回去,幾乎要花掉這趟行程背東西所賺的全部錢,他捨不得。第二天我們的隊伍就出發前往下一個營地了,再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最後他是怎麼回去的。

背夫的登山鞋哪兒去了?

K2 之行,翻越Gondogro 埡口是我最大的期待和願望,但變幻莫測的天氣讓翻越埡口變得不確定,在Concordia 營地休整時候,我通過衛星電話了解到那幾天剛好是好天氣,當即做出了翻越埡口的決定。身體狀況不好的隊員、背夫,所有的馬和一部分物資在這裡原路返回,其他人則前往埡口下的阿里營地。

翻越埡口對於背夫也是一個挑戰,因為一部分背夫的返回,剩下的背夫幾乎每個人都要背著20 公斤以上的物資,翻越海拔5685 米覆蓋著冰雪的埡口。

由於我們要凌晨出發,隊員們早早就回帳篷休息了,廚師收拾完鍋碗瓢盆後,又開始為大家準備第二天的早餐和路餐,背夫們圍坐在石頭圍起來的圈裡,生火煮茶,年紀比較大一點的背夫,斜躺在年輕背夫後邊打起了瞌睡,精力充沛的年輕背夫們烤著火,有說有笑,一點不想把剩餘的時間用來睡覺。

我收拾好所有裝備,稍微在帳篷里眯了一會兒,就被帳篷外準備出發的英國隊伍吵醒了,我們的隊伍也開始打包行李,午夜12點整個營地在夜空下沸騰著。

嚮導帶領大家繞過碎石,踏著雪地跨過裂縫,穿著冰爪沿路繩一直向上攀爬,經過4 個小時的爬升,所有隊員都翻過了埡口,跟著嚮導開始下山。

我為了拍攝背夫翻越埡口,足足在埡口等待了兩個小時,等最後一個背夫翻過埡口時,天已經亮了。埡口上寒冷無比,至少有零下十幾度,操作相機時我都不敢脫下手套。然而背夫們依舊穿著一身單薄的巴基斯坦民族服裝—夏瓦兒卡米茲。

大部分背夫沒有一雙可以保暖防滑的鞋,有些背夫穿著巴基斯坦當地生產的一種白色球鞋,有些只是簡單地在自己的拖鞋外套了一雙襪子。

這次帶隊我幾乎花了所有的盈利給背夫買了31 雙登山鞋。到斯卡杜後,我直接把兩大箱鞋子交給嚮導,讓他分給幫我們背東西的背夫。但徒步的前幾天,我只看到了有兩三個人的腳上穿了我買的鞋子,其他的背夫還是穿著以前的舊鞋。

當時我很生氣地質問嚮導:「為什麼背夫沒有穿發給他們的鞋子?」嚮導說:「鞋子已經發給所有人了,只是他們不捨得穿。」對他的話我有點懷疑。

到徒步第四天,隊員金爺的登山鞋掉了鞋底,想找背夫借一雙鞋子,結果我們的廚師從他的背包中取出了全新的登山鞋交給我們,那個時候我才完全相信了嚮導的話,鞋子確實發到背夫和廚師的手中,只是他們一直不捨得穿。直到翻越埡口這天,大部分背夫才穿上了嶄新的登山鞋。

由於從埡口下撤的人數很多,路繩的承受力有限,所有人都需要等待,分批下山。排在後面的背夫難以抵抗寒冷,在埡口處燃燒起了篝火取暖,後來他們甚至燒了一些做飯用的油。

下山的路雖然鋪有路繩,但對於背著20 公斤重的背夫來說,又增加了一份風險,沒有冰爪,沒有安全帶,僅靠他們那雙手,抓著繩子一點點下撤,山勢陡峭,不時有碎石墜落,一旦有人滑墜,後果不堪設想。

翻過埡口後還有三四個小時的路程要走,當我們的隊伍完全到達營地後,疲憊的背夫們已經沒有力氣打理自己的住處,在營地附近的草地和石灘上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就睡著了。

年輕的時候,他也愛唱歌

在雪湖徒步時,我們的嚮導為了照顧一個53歲的老背夫,特意把他安排到了自己的隊伍中。因為年紀大,所有巴爾提斯坦的小夥子們都稱呼他為「阿包」,在巴爾提語中是老者的意思。

阿包從20 歲開始當背夫,已經在喀喇昆崙山里當了33 年的背夫。也許以前他像其他的年輕背夫一樣,精神抖擻,熱情洋溢,當結束每天的工作後,圍在塑料布搭成的帳篷里,唱著巴爾提斯坦的民歌《我的女朋友很漂亮》。

但如今,畢竟上了年紀,現在身體也沒有以前靈活了,小一點的冰裂縫他可以自己跨過去,冰裂縫稍微寬一點時,年輕的背夫會一躍而過,而他就需要繞到冰裂縫較窄的末端,再折回來才能通過。甚至有些冰裂縫需要有人幫助他才能順利通過。好幾次都是嚮導和廚師幫他背東西躍過裂縫的。

背夫相互幫助跳躍冰川。Snowlake 雪湖徒步線路是巴基斯坦另一條經典的徒步路線,這條路線被K2 的名氣所蓋,所以徒步的人相對少。

有時候他落在了後面,其他人都走遠了,他會繞很遠才能穿過冰川,有時一回頭就看到很遠的一處冰川上,一個孤獨的身影蹣跚在天地間。

在我們接近Hispar 埡口時,一位年輕的背夫問我,明天我們要休息嗎?我說不休息,我們要前往Hispar 埡口,去檢查一下前往洪扎的冰川,在按照計劃通過這個埡口之前,我們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這幾天路程比較長,為了穿越冰裂縫每天在冰川上繞來繞去,非常艱難,他也許累了,只是想休息一天。

那天到達營地後,暖和的陽光很快被烏雲遮擋,遠方的山巒也在烏雲與霧氣下隱蔽,接著是響徹山谷的雷鳴回蕩在整個冰川上,背夫們不急不慢地開始搭建他們的帳篷,在嚮導拿著一個像勺子一樣的東西給兩個帳篷挖出了一條排水溝後,天空擠出了一點雨點和雪。但完全沒有一點點暴風雪要來臨的跡象,反而到了晚上,整個冰川灑滿了月光,眼前山峰的輪廓比白天更明暗交替,山頂有稀疏的星星和雲朵。每當看到這樣的天氣,我總會想起《絕命海拔》中那天沖頂時的天氣,經過幾天的暴風雪,半夜撩開帳篷門帘時,山頂瀰漫著璀璨的星空,靜得聽不到半點風聲。

山裡天氣時好時壞,好與壞變化太快,讓你猝不及防。早上嚮導敲打我的帳篷,我從睡夢中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該穿好衣服準備穿越冰裂縫的裝備了,還沒回過神來,他蹭了幾下帳篷後拉開帳篷門帘,我伸出頭後,整個營地和帳篷都被大雪覆蓋,他說Big snow(大雪),問我今天我們是否在營地停留一天。我想都沒想就說,今天休息一天等待天氣。

拉上拉鏈,躺在睡袋裡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是我們的廚師沙比在幫我拍打帳篷外的雪,並且通知我:Breakfastready(早餐好了)。

於是穿好衣服離開帳篷去餐廳帳,在此之前我從沒有考慮過這個營地遇到大雪的幾率,都在考慮穿越埡口繞開冰裂縫的事情。在到達埡口的前一天遭遇大雪,而且混合著響徹山谷的打雷和冰崩聲,這種現象我在喀喇崑崙的冰川里還是第一次遇到。

在巴爾托洛冰川休息的背夫。現在已經鋪設了翻越Gondogoro La 的路繩,之前,所有前往K2 大本營徒步的徒步者都需要原路返回。

也許昨天我和背夫的談話被安拉聽到了,晚上降了整夜的大雪,讓我們寸步難行,只能在這裡等待天氣,讓背夫有一天的休息時間。

我前去探望背夫的帳篷,他們用以擋風、擋雨、擋雪的塑料布上很乾凈,幾乎沒有雪覆蓋的痕迹。背夫的帳篷是一圈石頭圍成的一個不規則的圓形,上面鋪以塑料布,用木棍支撐起來,留一處缺口,作為簡易帳篷的入口。帳篷里的一個角落空出來的地方是他們的爐灶,生火做飯、煮茶的時候,帳篷里會很熱。其他時候他們會裹著毯子睡覺。

廚師納比真在跨越一條冰裂縫。從 Baltistan 到 Hunza 山谷要穿越比阿佛(Biafo)冰川,這長達63公里的冰川和Hispar冰川共同組成了除極地之外世界上最長的冰川系統。

有時行程比較短,到營地還不累,他們就聚在一起唱歌。我貓腰鑽進他們的帳篷,帳篷里擠著6個人,頂篷有一個洞,應該是做飯時燒的,他們用一個破舊的袋子堵著,雪水融化後的水滴時不時滴入帳篷,還要不時伸手捅一下塑料布,讓積攢在塑料布上的雪滑落下去。昨晚的雪那樣大,不知他們這樣捅了多少次,才能保持那薄薄的塑料布到白天沒有被大雪壓塌。

回到國內後我曾把阿包和一些背夫的故事發到朋友圈,曾有人質問我:「為什麼要讓他們背那麼多東西?他們太可憐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一地區,背夫是他們能找到的為數不多收入不錯的工作,所以阿包53 歲了還要來當背夫,如果不當背夫,可能會不辛苦,但如何養活一家人呢?對於這些,我能力有限,無力改變什麼,但與這些背夫朝夕相處的日子讓我深深體會到,實現自己個人夢想的過程中,能盡自己的能力幫助別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撰文/攝影 汗斯

發佈於《戶外探險》2017.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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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珠穆朗瑪峰-夏爾巴人的故事丨獨家採訪 -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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